陶定乾那张脸顿时阴沉了下来,紧握着茶盏,沉吟半晌之后,目光深邃的扫了遍堂中众人,质问道:“这也是平广兄与老太公的意思?”
堂上老太公与赵平广面面相觑着,默了许久才一起重重的点了点头。
陶定乾嘴角僵硬的笑了起来,重新端起茶盏,两只手有些情不自禁的抖了抖:
“只怕是陶某方才没能将话说的明白些,盐业收归朝廷,成为国策那是早晚的事情,赵家经营盐道多年,想要一时转型过去也是件极难的事情,咱们陶赵两家乃至交,赵某不想看着赵家就此沉沦下去,还是愿意想些法子替你们赵家周旋一阵子”,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打量了眼赵元白,说话的语气却比刚见面时显得亲切了许多:
“元白呀,你是知道的,我那芸淑丫头自打你回到长安城里就一直心系着你,我陶某流离半生,也就得此一女,做父亲的总归是不希望看着自己女儿的心愿落空,今日陶某就将话撂在这里,只要元白你应了这门亲事,长安城里的富贵从此就是你我陶赵两家的。”
“哦”,赵元白漫不经心的看了眼父亲与老太公,抿嘴笑道:“此事便不劳烦陶家伯父挂心了,我赵家虽说历代都是以帮着朝廷打理盐道生意为生,只不过这些年攒下来,在各地也备了些薄产,即便是做不了盐道的生意,一时半会儿还是饿不死的。”
“呵呵”,陶定乾讥讽的笑道:“你那点生意哪能维系得了现在的赵家。”
“无妨”,赵元白也顾不得再去看父亲与老太公的脸色,有些愤慨的直言道:“大不了再回扬州老家打理那点薄田度日。”
陶定乾听着这话实在逆耳,自知难以说服面前这头倔驴,可好歹自己是亲自上门来,就如此吃了闭门羹也难以甘心,索性直接面向老太公,威逼利诱道:
“老太公,陶某今日来可为的是咱们两家的大事啊,你赵家四房,如今有三房都已入了朝廷为仕,不管身居何职,总归是有了出路,唯有平广兄一脉还守在盐茶的生意上计较这点蝇头小利,三郎这孩子拐不过这个弯来,难道老太公您心里也不清楚吗?”
堂上老太公听着陶定乾这番言论,似有动容,微微的合上了眼睛。
陶定乾愠色顿显,急匆匆的继续劝道:“平广兄不能做元白的主,莫非老太公您也要眼睁睁看着你三房一脉断送在他们父子手中吗?”
赵元白默忍了许久,再也听不下去,愤愤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陶家伯父这话晚辈就实在不明白了,不过一门亲事而已,怎生就能牵涉到我三房一脉的存亡,莫不成我赵家这些年竟是靠着陶伯父您与那北司衙门的贵人撑腰的不成?”
“三郎”,老太公这时终于睁开了眼,语声严厉的道:“不得对你陶家伯父无礼。”
赵元白铁青着脸转过面去,甚是无奈,却听陶定乾没完没了的道:
“还是老太公识得大体,其实陶某来之前也已盘算过,如今年关将近,海路回暖,正是邸店与丝绸生意大好的时候,陶某愿将这长安城内外十五家旺铺邸店与各地的十三处瓷窑、庄子,另计田宅无数,作为小女嫁妆,供赵家转型所用,除此之外,陶某也为平广兄作了打算,准备自费钱财替平广兄捐获五品朝议大夫职位,有了官衔傍身,三房一脉也算是脱了商籍,再无后顾之忧。”
随后他又没好气的瞥了眼赵元白,带着些挖苦的意味:“三郎这孩子虽说性子执拗了些,可在生意场上还是有些手段的,既做了我陶家的郎子,陶某也定会助着他重新兴旺三房一脉。”
赵平广听得甚是心动,两边张望着,一会儿看看堂上的老太公,一会儿又瞟一眼旁边的三郎,然而这两人都是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可把他急得两眼冒光。
老太公双手紧捏着拐杖,面色深沉,做了一番思考之后,忽然定定的注视着陶定乾,颔首答道:
“二郎为我赵家呕心沥血,这份心意我赵某心领了,只是如今长安城的风气不比当年,我这猢狲历来倔强蛮横,只怕将来会负了令爱呀,依老朽看来,不如还是早些作罢的好。”
“老太……”
“我意已决,二郎不必再提。”
“诶”,陶定乾恨恨的咬了咬牙,自己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是说不通爷孙二人,实在可气,只得摆手摇头,无奈的道:“老太公啊,你......”
最后,再也无话可说,愤愤的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来甩手而去。
那媒婆子见着这场景,也是心里暗暗叫苦,如此厚实的诚意竟然都难以说动一门亲事,可真是少见,只得悻悻的跟着出了门。
眼见着二人离去,赵平广怒不可遏的直起身来,气势汹汹的指责道:“父亲,您与三郎这獠子究竟是要作何打算,定乾兄此番诚意足以让我三房起死回生,您又何必违了陶兄的一番好意,任由着这田舍汉胡来。”
谁知老太公怒气更甚,提起拐杖猛地撞在地板上,急声怒斥道:“北衙险獠爪牙,如何结交,同是排辈家中三郎,你这獠子竟不如你这幼子有骨气。”
“他、他”,赵平广气得满面铁青,气喘吁吁的道:“这小獠子拒婚哪是因为此中缘由,还不是、还不是......”
老太公瞪着眼又是狠狠的将手中拐杖抬起狠敲了一棍,直接打断了他,大骂道:“即便是苏家那孤女,也比陶家的姑娘强上百倍,我赵家即便沦落贱籍,也绝不会与北衙险獠为伍。”
老太公握拐的手抖个不停,愠色如水涨船高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愤懑的又是同赵平广大声抱怨道:
“你这獠子,上次我便让你利落的拒绝了那媒婆子,你模棱两可,非要拖着等元白回来再定,他陶家是什么样的阴险门楣你会不清楚,当断不断,硬是惹出这许多事来,难道你三房一脉竟落魄到如此境地了,非要借着腌臜势力来维持生计。”
赵元白愣在一旁许久,看着老太公将父亲数落了半天,也有些于心不忍,盘算了一番,那光洁的门额不觉微微皱到一起,短瞬间就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祖君不必气恼,陶家家主既然料定我赵家三房只能靠着他来翻身,那孙儿便索性让他看看,我赵家的儿郎绝不是软流,这次孙儿就算是履险蹈难也定要让这长安城的天变上一变。”
“哦,元白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老太公听到他这番豪言壮语,满脸的怒色一时少了许多,心平气和的坐下身来,耐心的等着他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赵元白紧抿着嘴唇,甚是果决的道:“既然陶家能开邸店,那我们赵家自然也是开得的,便从做邸店开始吧。”
老太公犹豫着思考了片刻,那张沧桑的面颊上缓缓显出欣慰的神情。
他自是清楚自己这孙儿并非空说大话之人,做事历来有主见。
鄙夷着瞟了眼堂下的赵平广,又没好气的唤道:“獠子,你可都听清楚了?”
赵平广本还埋头独自发着怨气,听到声音连忙抬起头来,却见老太公一脸肃穆的凝视着自己,只得苦着一张脸颤颤巍巍的答道:“儿清楚了。”
老太公不耐烦的连敲着拐杖,又是一声怒吼:“不是清楚了就行的,你得帮衬着元白,让你三房所有的人跟着他去将这件事情做好。”
“哦。”
......
晌午过去,苏宁儿从沉睡中醒来,软软的撑了个懒腰,走出门去,看着大好的秋色,心里的舒畅全然写在了脸上。
也是在寺庙里,大抵也是同样的心境,她忽的想起了前人做下的一句诗句,如此盛景,果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