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贾佳走过来,“咕咚”跪在二片子跟前,“啥都是我想出来的,狗剩就听我的,你要打要骂冲我来吧!” “不对,婶,”狗剩也冲着二片子跪下,“是我的主意,你咋收拾我都行,不管贾佳的事。” “你们这是干啥?新社会了,不兴老下跪,膝盖跪破还不得费针线去缝?”二片子说,“起来慢慢说。”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站了起来。 “你们放心,这是不怪你们,要怪就怪我。先头我跟贾佳她爹私奔,是在旧社会,如今新社会了又把你们逼到私奔,可不就是我这当娘的没当好吗?”二片子叹了口气,“那《刘巧儿》里头人家都唱了,要自个做主,我这人老了,终归老糊涂了,好些事真翻不过闷来了。” “婶,你别这么说,”狗剩说,“这主意真是我出的,我就是脑子一热。” “你出的?不是我说你,狗剩,你哪有这鬼点子。”二片子笑着看了看贾佳,“自个的闺女我能不知道?谁也做不了她的主,跟她爹一样的犟杆头。狗剩,我问你,你是愿意到外头闯还是待在龙王梁?你跟我说实话。
” 狗剩挠了挠头,又偷偷瞧了瞧边上的贾佳,“我想待着。” “既然都不想出去,那还出去干啥?待着吧!”二片子看着狗剩,“待见上人家闺女了,就去人家下聘,就得叫别人知道。想当人家的男人,却不拿出男人的架势来,遇着啥事都听女人家的,就是我愿意,贾佳她爹也不能干。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拿出点儿气概来,娶个媳妇回家可不容易,别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省去一份聘礼。” “婶,你……你……”狗剩瞪大了眼睛珠子,“你不反对我们俩搞对象了?” “反对啥?你说都没有来跟我说过你咋知道我反对不,再说,我反对啥,我闺女都不管我要跟你跑了,我还反对个啥劲气?”二片子站到地上,跟贾佳说,“备好的东西啥的早就‘转移’过来了吧?拾掇拾掇,赶紧回去吃饭,你爹他们就快回来了,那么些人为你都饿了大半天了。” 贾佳始终都低倒头没有说啥,打他们边上的包袱里抽出自个的几件袄就先往出走,二片子跟着贾佳走到院里,回头见狗剩送了出来。二片子摆了摆手,叫他可别送了,赶紧去张罗聘礼,来晚了贾佳可就许给别人家了,要她闺女的男人可多。
娘俩顺着夜路往回走,远远地听见嘈杂声往这边传过来,三儿他们到底啥也没找着,寡不六淡的顺着旱桥往回走。贾佳退到二片子身边,担心她爹的火气上来,二片子说你这揍相,到鼻子底下知道怕了,早那会儿干啥去了。贾佳挽住她娘的胳膊,二片子叹了口气,放心吧,你娘在这呢,你爹他再窝火也不敢冲你发。 “娘,你咋知道我们在狗剩家还没走呀?” “你娘是干啥的,干这个你娘比你们早,你们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也不瞧瞧谁是祖师爷。你娘勾搭你爹往出跑那会儿,你们俩还不知道在哪打转呢!你放个屁我就能知道你屙出来的是啥,还跟我斗心眼。” “要不人说‘姜还是老的辣’,还是当娘的厉害呀!” “都是命,人家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娘那会儿胳膊肘就往外拐,轮到自个闺女能差了?” “所以说,我哪像我爹,我更像我娘才对。” 二片子心说,这话还真是不差,贾佳的眉眼跟脾气真是像她,比三儿要硌楞得多。
回到屋里,三儿跟铁胆正坐着叹气,见二片子带着贾佳回来,都是一愣,二片子跟三儿说,不许呵斥她闺女,有啥事吃完饭慢慢叨咕,先去抱捆柴禾烧炕。三儿不知道出了啥事,挠着头出去搂柴禾,二片子叫贾佳脱了鞋上炕,跟银花、知夜待一块暖和暖和。铁胆也不知道咋回事,他看着贾佳跟知夜在炕上玩闹,就知道天大的麻烦也过去了。银花给贾佳梳理闹乱的头发,啧啧地说,你个傻闺女,叫你没事瞎闹腾,还想在天上捅出个窟窿来,再机灵的孙猴子还是给你娘收住了吧?贾佳笑着吐了吐舌头。 第二天前晌,私奔未遂的狗剩就跟着贾登科和春桃来下聘了。二片子摸着春桃的肩念叨,谁能想得到,先头那么一锄头倒结下了缘分,如今还能做一回儿女亲家。三儿跟狗剩说,往后你可要小心了,摊上一个二货当丈母娘,你要欺负我闺女,你丈母娘就拿耙子给你屁股上戳一溜窟窿。聘礼收下,这婚事二片子就拍板了,找老辈人摘个日子,就八九不离十了。
二片子说啥“三转一响”之类的他们也不要,就是把远近亲邻叫过来吃个饭,贾勇在新疆成的亲咱够不着,铁胆跟王晓敏是稀里糊涂过到一堆去的,到贾佳这不能再这么不当回事,她跟三儿想当初就是私定的终生,不能叫孩子们都见样学样,往后叫村里人笑话。春桃笑眯眯地应下,可不得好好办。 贾佳给贾勇回了封信,大概把前前后后讲了讲,她不去北京,打算留在龙王梁嫁人。开春以后,公路打旱桥对面修过,来来往往的汽车果真多了起来,孩子们面对着那些灰不溜秋的铁虫子,高兴地又叫又跳。后来有了客车在旱桥头会停住,打北边的镇子开往县城的汽车站,人们只要走过旱桥,就能去县城赶大集。入夏快到贾佳嫁人的时候,贾勇开着自个的小汽车回了趟龙王梁,只待了一天,拉回了两箱酒。贾勇说有任务在身,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喝上妹妹的喜酒,拉两箱酒就当是自个的礼钱,酒是打城里买的,反正办席总归是要用得着。 成亲那天,贾勇去执行任务,到底没赶回来,买买提倒是带着阿蜜跟阿丽提前几天回来,她开着贾勇开过的那辆小汽车,扬着手里的地图,说她是照着标好的路线回来的。
阿蜜跟阿丽已经长得挺高,姐姐阿蜜比较文静,妹妹阿丽比较调皮,每回回来都要跟三儿比个,三儿说你们年轻人长个往上窜,我老爷子老了往回缩,你跟我比啥?阿丽挽着三儿的胳膊撒娇,爷爷您可年轻,哪有老,城里的小伙子都不如您壮实。三儿大笑着告给买买提,这俩丫头片子的名可起岔了,阿丽才该叫阿蜜,这嘴甜的。 买买提也不知道阿丽这鬼精灵像谁,二片子跟银花说,这老贾家的爷们儿是一个顶一个愣怔,女人是一个赛一个的精灵。银花笑着跟二片子说,先头这老贾家的女人也愣怔,自打她跟二片子进来,他们才开了窍。“咱俩可不精灵,咱俩多愣怔。”说着话,二片子握住了银花的手。她们俩可想不出,阿丽多厉害,不仅哄高兴了他们一家人,整个龙王梁都给她哄高兴了,她走得哪人们都待见她,知夜早叫她比了下去。
阿丽没几天就跑遍了龙王梁,可到贾佳跟狗剩成亲那天,人们还是对出现在龙王梁的这三个女人充满好奇,她们的五官跟他们有些不一样,穿着城里人才穿的时髦衣裳,说着字正腔圆的北京话。 流水席打晌午迟到后晌,走一拨人又来一拨人,一直吃到太阳偏西,三儿的屁股才挨着凳子面。刚把酒盅斟满,一辆绿色的212吉普车停在了他们家街门外头,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司机跳下,打里头搀下来一个人,这个人颤颤悠悠地下了车,拄着拐杖走进院子。三儿站起来,用一双老花眼端详着面前的人,拄着拐杖的人尽力合拢双腿、挺直腰板,冲着三儿行了个军礼,“报告营长,老部下赵远景来讨一杯喜酒喝。”三儿笑起来,拍着桌子叫好,喊二片子快加个凳子,有贵客来了。 “我算啥贵客呀,营长您抬举我了。
”赵远景跟开车的四季说,“把车里的酒给我拿来!” “你大老远地打北京过来,还不是贵客?” “营长您这话说的,你闺女结婚,就跟我闺女结婚一样,我能不来?”司机把酒递给赵远景,赵远景又叫他去拿车里的礼物交给贾佳,他指着手里的茅台酒跟三儿说,“老段那****的,要开会来不了,我说咱亲侄女结婚你不来,你也得意思意思呀,瞧,可算把他压箱底的宝贝套出来了。老马跟老王也有任务来不了,我跟他们说可不行啊,叫我个老瘸子爬过去啊!这不,车我也调过来了。” “你个老小子,”三儿笑着说,“你是年轻时候实在,越来越诡呀!三个那么大的官也叫你呵斥得溜溜的。” “那还不是因为借着你营长的虎威呀?只要是新一营贾崇武的兵,他娘的就是当了将军,那见了你也得先敬礼,这几个老小子一听我来坐席,屁都不敢放一个,赶紧就同意了。”赵远景说,“搁平常,老马这车连他老婆都不让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