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三儿哪个晚上进了银花的屋,第二天龙王梁的人都会起得晚。后晌女人们坐到树荫凉里,就七嘴八舌喳喳起来,臊着银花可不要脸,半夜里叫得那么响,吵得人睡不踏实。二片子家的人或是三儿家里的人路过,也没人避讳,他们想着那两家人从前多快活、眼下多憋屈,心里就安慰,可闻闻老贾茂家香喷喷的炒菜味,又打心眼里眼红,恨不得把所有恶毒的话都塞进贾茂的耳朵眼里。 但贾茂不计较这个,他照样拿着烟袋锅子直梆梆走路,不愁吃不愁穿,脚踩着地当当的响。有女人挖苦他,“贾茂,你这三媳妇咋这么勤快呀?成宿成宿的让三儿犁,那土可肥了吧?也不知先头叫多少人给滋润过。”贾茂听过不生气,抽口烟袋锅子,轻松地说,“谁让咱捡了个现成呢?”见着自个媳妇跟三儿、老四出门的时候都低着头,好像该下了谁的债,让霜打蔫了,贾茂就气不打一处来,“咱日子过得好好的,要啥有啥,你们就不能挺着腰杆子出门?” 跟贾茂不一样,拐子成了霜打的茄子,他走在街上老低着头,看起来更显得弯腰瘸骻的。
路上的女人挖苦不了贾茂,就冲着拐子来,“拐子,怪不得人家三儿不要你们家二丫头呢,你夜里听听,人家银花多能干啊,成宿成宿侍候男人,三儿早爽死了。”拐子总是叹口气,就走开了。后来人们纷纷议论,说那天拐子去三儿家闹,就是做做样子,单故在路上告给别人,就是让村里人拦他。“瞧他那怂样,还耍小心眼,活该让人退了亲!”再见着拐子,女人们都在背后啐他唾沫星子。 拐子忍气吞声,二片子可不管这个,谁要挖苦她家让她听见,她转身就过去闹。贾登科的媳妇是雕鹗人,叫春桃,人长得五大三粗,平常最会挖苦人,她不怕二片子,说二片子跟她爹拐子一样,就会做样子,你真让她来来,她只会跳跶。跟几个女人在阴凉地里缝男人的裤子,眼瞅着二片子走过来,春桃单故扬高了嗓根眼嚷嚷,“你说我家那人,平常想跟他黏糊黏糊,他不是这酸就是那困。夜里听着银花****,他把持不住,抱着我那顿亲。
可还是不如人三儿能干,那夜里足有五六回,要不说人不要二片子呢,她那点儿水才多少,填的满人家三儿那口井?” 春桃扯着嗓根眼嚷嚷,明明就要让二片子听着,二片子扛着锄头瞪着她,停住步子,“春桃,你瞎扯啥呢?” “咋了,不让人说呀!”春桃笑着说,“有本事你也找个男人试试呀!你也叫一夜,让我们开开眼!” 二片子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操,你是活腻了是不?”坐着的女人赶紧起来拦住二片子,二片子脸憋得通红,牙都要咬碎了。 “别拦着她!让她来!”春桃站起来,掐着腰往二片子跟前走了几步,“我看你能把我咋样!” “你奶奶的!”二片子一膀子撞开旁边的女人,一锄头捯了过去,春桃听见风声就躲,可锄头还是擦着了她的肩膀,衣服刮出了一个窟窿,皮肉立马就血肉模糊。人们全傻在那,二片子提溜着锄头又冲过去,“看我不把你的嘴刨了!”春桃一看二片子这架势,吓得魂都掉了,撒丫子就跑,哭着喊着找她男人去。
贾登科正在地里,听见人说二片子在村里追他媳妇,气得跳脚,“这个生瓢,她惹那二货干啥!”赶紧往村里跑。等他找着春桃,二片子已经追了她大半个村子,她披头散发,身上泥啷打水的,肩上还流着血。贾登科去拦二片子,见着他一起打,去抢锄头,哪知道二片子疯起来力气真大,愣是没抢过来,还差点儿叫伤着。多亏拐子家老大赶过来,二片子再疯,也不能伤着自己哥。老大夺下锄头,村里人推着二片子离开,她还不忘指着春桃骂几句,“你奶奶的,你再敢胡说八道,我非把你的嘴撕了,不信你就看着!”春桃哪敢看着,第二天一早就回娘家了,收秋以前都没敢再回龙王梁。 经过这件事,拐子不敢再留着二片子,他跟媳妇一合计,得给二片子找个婆家。要让她还待在龙王梁,就这火药似的性子,不知道还会惹出多大的麻烦。可龙王梁拐子家的二丫头,有多出莽早传遍了邻近的村子,媒人回来说,人家一听是龙王梁的二片子,都知道那是个叫人退了聘的二货,急起来敢拿锄头捯人。
二片子听说她爹托人说媒,也不干,拐子知道,她还想着三儿,三儿虽说没跟银花办事,人贾茂早把银花当媳妇了,自家闺女总不能当一辈子老姑娘吧? 后沟的长志,个不高,但是有修鞋的手艺,人蔫不拉几的,成天受欺负,听说二片子以后,偷偷跑龙王梁来看,一眼相中了。长志回去跟他爹说,他爹开始也不同意,心想就自个儿子这怂样,还不叫那二片子收拾屁了,可转念又一想,找这么个媳妇也不赖,一个人受气,总比找个窝窝囊囊的人进门,一家人都收起来得好。打定主意以后,老两口又合计了一下,就找来给二片子保媒的媒人,想再打听打听。 “这人呀,十里八村也算有名号的,我也就不瞎说了,是个二货。雕鹗老王家的春桃,把她惹恼了,肩上硬被捯下一块肉去。”媒人也倒说得实在,“可话说回来,这人长得标致,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心眼正、能干,龙王梁你打听打听,不管是下地还是下厨,里里外外都不含糊。要不是贾茂家老三让黄米勾了魂,把聘给退了,往前说,到拐子家提亲的人,能从龙王梁排到北平。
” 长志他爹又托人打听,果然跟媒人说得不差,就卖了头牛,托媒人去拐子家提亲。拐子一听有人要他闺女,高兴得险些岔了气,可一见长志的模样,心里又犯了嘀咕,这人太矮了,说书的说武大郎“三寸丁”“谷树皮”那模样,活脱脱就是说长志。拐子跟媳妇长吁短叹,二片子听见,却跟拐子说要见长志,拐子把不准闺女的心思,以前那些来下聘的,论长相、论品行都比长志强,可她恨不得拿锹把人全打出去,这回碰上长志,她却一反常态,主动上门去见人家。长志长得五短身材,二片子坐炕沿上,他端着水走过去,手抬得老高水才能到她嘴边。人也显老,他娘说他虚岁刚满三十,可二片子看着,他怕有四十了。长志家没啥钱,就两间土窑,养了几只旱鸭子,看着少皮没毛,仅有的一头牛也已经卖掉了。家里除了几分旱地,就靠长志给人补鞋过日子。晌午想留二片子吃饭,长志他爹在躺柜里扣扣索索半天,到底不敢动卖牛得来的那点儿钱,就拿出了俩子儿,二片子看不下去,放下水就走了。 长志他爹以为这婚事吹了,人家闺女一口水都没喝,肯定是嫌咱。
可第二天媒人登门,告诉他们,二片子回去就告给她爹,她同意了。长志他爹高兴得合不拢嘴,给媒人包了牵线的钱,又带着长志专门去了龙王梁,跟拐子商量订亲的日子。对长志,拐子心里是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可闺女愿意,他也拗不过。 拐子家二片子相中了后沟的矬子长志,这事一下在龙王梁传个遍。二片子跟长志的事定下,长志来龙王梁就勤了,每回来,龙王梁的人都偷笑着瞧他,他们说二片子破罐子破摔了,三儿把她的心伤透了,索性嫁个矬子得了。三儿也见过长志,长志费着劲走了三四步,还没驴身子长,他看这人面相憨厚,就跟自个说,也好,她跟了他,不会遭罪。他去收拾柴禾,边收拾边想,想着想着,眼泪就落在柴禾上。 “三哥,你咋哭了?”三儿一回头,不知啥时候老四站到了身后头。 “没事。”三儿把柴禾扔老四怀里,扭头就走。 “三哥,”老四跑了几步,喊住三儿,“三哥,二片子姐有话带给你,让你明个一早到南边山疙梁上找她。” “啥?”三儿一愣,随即瞅了瞅四外,压低了声音,“她跟你说的?” “不是,是她弟三全。”老四说,“他说,你必须去,要不,他姐恨你一辈子,天天咒你生孩子没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