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特汽车驶过温榆桥。北平的母亲河——温榆河一派秋水宜人。小雨雾茫茫地笼罩着车窗外的世界,玻璃上雨滴在车速的作用下一点点往后爬着,像透明的小虫子。倪楠收回看向外面的目光,对清水说:“你总喜欢以当事人的视角来寻找真相,那你觉得,杜明为后来还爱着静薇小姐吗?”
“爱,”清水说,“爱得刻骨铭心。爱至深,遂恨至深。杜明为是一个普通人,当整个世界都在谩骂诋毁静薇小姐的时候,他恨整个世界,却又无能为力,继而将这种恨转移到了静薇小姐身上,当他以暴力的形式发泄了自己的愤怒,又心生愧疚,他在爱与恨之间痛苦地挣扎着。”
“倪楠。”清水突然说。
“嗯?”
“你有没有注意到杜明为床头的相框?一张老照片,却是一个新相框。”
倪楠点点头。
清水说:“我猜测,杜明为在静薇小姐和景秋离开杜公馆后,在愤怒和自责中生活着,当他恨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将照片摔在地上,事后又感到无限懊恼,将摔坏的照片重新装进崭新的相框……”
“哦,”倪楠一阵唏嘘:“本是一段暖情佳话,却被无良的舆论、恶俗的看客判了死刑。”
清水没有回应倪楠的话。倪楠看着清水的脸,发现他眉头紧锁,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眼角好似有些湿润。
“你还好吧?”倪楠推了推清水。
清水慌忙说:“好。”
倪楠自那时开始发觉,清水好似有一段过去,藏在心里,无法碰触。
安北为了打破车厢里有些感伤的气氛,为岔开话题而问道:“我们这一车药怎么办?”
“回去问问,谁有病。”倪楠看着清水说道。
清水哑然失笑。
“我们直接开车去找赵多姨吧。”安北提议。
“你知道她住哪儿吗?”清水问,“去查阅警察局那残缺不全的户籍档案吗?”
安北哑然。
清水说:“我们等到晚八点,城南游艺园露天电影院热闹起来的时候,再去找她。”
福特汽车驶进月牙胡同的时候,天已昏沉,秋风吹在裸露的肌肤上,还有些寒意。三人推开象外书店的门,看到房间里在书案上点了蜡烛,小冬一个人坐在那里读一本英文书。
“这气氛还真浪漫啊。”倪楠走到小冬身边,手搭在小冬肩上摩挲取暖。
“浪漫个鬼,停电了。”小冬说。
“有没有买电?”清水问道。
“你的口气跟电力公司的人一样。”小冬抱怨。
“大表哥呢?”安北像是在问小冬,却极不情愿看小冬一眼,而是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正明斋饽饽铺的点心塞到嘴里。
小冬挖了安北一眼说道:“大表哥在后面戳屎呢!”
安北咀嚼的嘴马上停了下来,一脸难堪。
“哎!哎!什么戳屎!?”后院传来大表哥的声音,“我在疏通下水道!”
“真凶的‘心理速写’完成的怎样了?”清水大声问道。
“心理速写?”小冬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你真以为我在这个象外书店只是做饭的吗?”大表哥穿着胶皮裤从后院推门而入。
“做饭?”小冬笑道,“我可不想再看到你头发烧焦的样子。”
“咳咳,”大表哥尴尬地说,“我们还是说说‘心理速写’吧。我可是十年寒窗苦读心理学的。”
“你不是十年寒窗苦读摄影吗?”倪楠调侃地问道,“你这一生有多少个十年?”
清水说:“在美术中,速写是素描的一种,是画家用简练的线条在短时间内扼要地画出人和物体形象。心理速写,顾名思义,是心理学家通过凶手的作案手法、现场布置、犯罪特征等,像速写一样勾画案犯的犯罪心态,对凶手的性别、年龄、职业背景、外貌特征、性格特征等做出形象的描述。”
倪楠静静地看着清水说完,又看了一眼大表哥。这两个刚刚认识的男人一定不是单纯的书店老板,他们是什么来头?
清水将在冯氏那里得知的有用信息转告给大表哥。
大表哥在一个小本子上用钢笔边听边记,半晌后认真地说道:“凶手选择夜间行凶,潜伏杀人,说明他非常熟悉房屋构造,熟悉杜公馆一家人的作息时间和行为方式;同时,他可能非常害怕被人认出;他的杀人对象非常明确,应该是源于过往刺激的积淀,而这种刺激可能与他的成长有关;他可能非常愤怒,但却非常冷静,他一刀杀人,动作娴熟,态度坚定,一刀之后再没有补刀,我推断杀人者可能在现场停留了短暂时间,以确认受害人是否死亡。”
大表哥顿了顿继续说道:“基于以上理由和北平警察局的侦勘报告,我做出凶犯的速写如下:嫌疑人为男性,很有可能是杜公馆的家庭成员之一,年龄在16-25岁之间,根据死者致命伤的刀口角度和深度,嫌疑人的身高约为175公分,左利,体型偏瘦却很有力量;根据现场发现的毛发推断,嫌疑人的发型与死者、陈吉类似,为短发。嫌疑人性格内敛抑郁,不喜与人交流,但却容易被激怒,有可能酗酒;在北平应没有固定的居住地点,不排除独居;为了实施犯罪,他可能居住在距离杜公馆非常近的旅店或外租民居;为了不引起周遭人瞩目,他喜欢穿着黑色服饰,以昼伏夜出的方式生活。”
最后,大表哥说道:“安北,你可以请安老爷子派人摸排了。”
小冬张着嘴听完了大表哥的“速写”,道:“老天十年寒窗没有冻死你,看来你对这个社会还是有用的。”
清水补充道:“凶手在我调查现场时再度出现,说明杀人者可能不止一次重回杀人现场,重温杀人快感。安北,你还要了解一下出现场的警察,在侦查现场时,有无可疑人员围观?”
“从作案动机和心理速写得出的嫌疑人画像,我们基本可以排除曾被杜明为打伤的文人李富来、大儿子杜景春等人。重大嫌疑人为杜景秋。”倪楠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采访本上写着。“可是,杜景秋与‘速写’还是有些出入的,他两岁左右随母亲离开杜公馆,他对房屋的构造应该完全没有记忆,但真凶却对杜公馆非常熟悉……”
“找到杜景秋就能知道答案了,”清水说道,“我们兵分两路,安北负责联系老爷子展开摸排;我跟倪楠今晚去城南游乐园寻找赵多姨;大表哥和小冬根据真凶的‘心理速写’,准备开庭的辩护资料。”
“嘿!”小冬突然从圈儿椅上站起身,令大家诧异地看着她。她的“大眼镜”看着清水和倪楠道:“我们有负责调查的”;拍拍自己胸脯说:“有负责内勤的”;拍了拍大表哥肩膀说:“有做饭的”;指了指安北道:“有帮倒忙的。”……“咱们的兵种够齐全的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