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夜极北,天海岸边。
白色的海浪拍打着海岸,礁石上覆盖着未融化的积雪。
海岸边是层层的山崖,崖壁上有栈道链接各个岩洞。岩洞之中是夜鸮族的巢穴。
莫月躺在软榻上,身上缠满了绷带,伤口随被包扎却依旧疼得她频频皱眉吸气。她数着岩壁上的烛灯和丝帘,尽可能不去关注伤口的疼痛。
长风隼赤膊坐在她对面,心口也裹着层层绷带。他饶有兴趣地看莫月,嘴角依旧带着自负的笑容。
莫月全身疼的厉害,觉得自己必须再想想转移注意力的法子,于是开口道:“长风隼,你说我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这回差点死了,却又没死成。”
“我到底是小看了你。”长风隼咧嘴自嘲,“竟被被你摆了一道。”
“我就说你不会轻易让我死了吧?不过你竟然也用你宝贵的雪鸮之血救我,这我可真没料到。”莫月轻轻耸耸肩。
“魅儿的夜鸮毒气直接入你的肺腑,除了我的血怕是没有能救你的了……”长风隼切了一声。
“那我得多谢隼大人的救命之恩了。”莫月笑盈盈地抬着下巴看着长风隼。
长风隼走到她榻边,弯腰贴近她的脸:“你这装腔作势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莫月将身体迎着他坐正:“不如我们好好聊聊,毕竟此时你还杀不了我。”
长风隼听她这么说,来了兴趣:“聊什么?”
“其实你我之间能有什么可聊?无非是我想知道你凭什么觉得利用我能威胁到长风啸天?”莫月问。
长风隼:“你说呢?”
莫月:“我不知道才觉得纳闷,在我看来他可没有多么看重我。”
长风隼:“你比你自己认为的要重要得多。”
莫月:“真的假的?”莫月一脸不信,“那你说说你用我威胁长风啸天是图他什么?”
长风隼:“我要他打开玲珑谷的结界,交出雪鸮族的圣物和全部领地,雪鸮族人滚出雪原永不踏入。以及……”
莫月:“以及?”
长风隼:“以及长风啸天他自己的头颅和长风羽决的双眼。”
莫月:“这么狠的条件?!你跟自己兄弟和族人怎么有如此深仇大恨?你确定我这一条小命绝值这么多东西?”
长风隼:“值不值,那要长风啸天自己掂量。”
莫月:“长风啸天要是能答应你这个,除非他脑袋被门挤了!”
长风隼:“你说话怎么一点不像大家闺秀?你不是大商人类丞相之女吗?”
莫月:“和君子打交道我就是淑女。和你这种妖怪说话,我又何必拿礼仪规矩约束自己。”
长风隼:“这么直言不讳算是你的优点了。”
莫月:“你给我讲讲你为什么和雪鸮族这么大仇恨的原因呗,我这身上疼的厉害,听故事能转移注意力。”
长风隼:“我为什么要讲给你听?”
莫月:“你总不想让我疼死了吧?”
长风隼:“这理由真够牵强,亏你也想得出来。”
莫月:“这么小气干嘛?怕是见不得人的事?”
长风隼:“激将法对我没用。”
莫月:“好吧,不说就不说。不过长风啸天如果没来赎我,你要怎么办?”
长风隼:“自然是吃了你。”
“和你聊天真的很无聊。”说罢莫月转身闭眼就睡,不再说话。
长风隼看着莫月的背影,忽然感到心口不适。
他捂着伤口,想着许是有些被她气着了。
他走到洞穴外,魅儿一脸愧疚地站在门外。
“隼哥哥,你怎么能用自己的血去救她!”魅儿埋怨道。
“她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被一个人类几句话就惹得恼羞成怒,你这三百年的修为都白修了吗?”长风隼训斥道,丝毫不留情面。
“你怎么就肯定她就是预言中的人类女子?”魅儿并不服气。
“她是不是不重要,只要长风啸天认为她是就够了!”长风隼沉住气向她解释,毕竟魅儿是夜鸮族的少主——夜鸮族长唯一的女儿,“只要长风啸天和长风羽决在乎她,她就有绝对的价值。别忘了长风啸天引血给了她,绝不会认为她不重要。”
“可隼哥哥你不也引血给她了吗?”魅儿不解。
“雪鸮族的破规矩我嗤之以鼻。”长风隼双手抱于胸前,“如今我们坐等长风啸天上门即可。”
魅儿点点头,又想起一事,开口提醒道:“隼哥哥,如今这天海涯的气候一日比一日恶劣,海啸和地动越来越频繁,我们必须尽快迁徙至雪山内陆,不然……”
长风隼回应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天海涯就快要住不下去了,你召集族人现在就开始收拾行李家当,随时准备迁移。不管如何,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如果玲珑谷没有占得,那么我们就必须去攻占鹤族人类的村落。”
魅儿:“妖族虽然个体强大,却不如人类狡猾。攻占人类村落必定会引得人类反击,代价颇大。”
“这我当然知道,我宁愿与雪鸮族开战也不想去招惹人类。既然先知说这个女人可以平息灾难,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长风啸天一定会代替羽决去死,如此一来灾难也平息了,我们也夺了玲珑谷,一举两得!”
魅儿接着问:“如果预言是假的呢?”
长风隼:“那我们就携整个夜鸮族攻入玲珑谷,我就不信一个假先知控制的妖族,一旦失去神族信仰还能有什么力量抵抗我们的进攻。到时我要亲手宰了那个先知,以报大仇!”
魅儿:“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支持隼哥哥你。”
长风隼看向天海无尽的雾霭和阴沉,瞬间化作妖型盘旋直入云海,不顾伤口,在乌云雷电中穿梭。
莫月见长风隼离开,自行盘腿运功。
她觉得如今这种情况,大致不会有人来救她。
仲延自不必多说。
父亲、师傅都远在千里之外。
雪鸮族真能顾她死活与夜鸮族开战?莫月根本不信。
至于幽锦尧,他们之间还不至到了为彼此送命的交情。就算幽锦尧想救,可人与妖实力悬殊太大根本不可能救下她来。
莫月觉得生死之事终归是靠自己。
当前最重要的就是恢复体力,并尽快想出办法逃跑。
她催动术法招出青鸟,向远在羁莽山的师傅求救。
青鸟从岩洞上方孔隙飞出。
“如果自救失败,就只能等着师傅来救了。”莫月支着脑袋,心烦意乱,思考了一阵完全想不出任何计策。
“不管了,先睡觉!”莫月再次躺下,不再是假装而是真正进入睡眠状态。
“生死再大也是明天之事。”莫月找到稍微疼痛较轻的姿势慢慢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梦里,她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样子。
仲延就在她对面。
莫月问仲延,如果她就这么死在天海涯,怎么办。
她并没有表面那么冷静。
“仲延,我好害怕!你能不能来救救我?”莫月大喊道。
仲延转身而走,未留下一句宽慰的话。
眼泪在梦境里决堤。
如此梦魇,莫月不知如何是好。
醒不过来,也度不过去。
五日后。
莫月始终被关在岩洞里,吃着夜鸮族人送来的没有滋味的烤鱼或者烤田鼠。有时不仅没有滋味甚至没有烤熟。
她不吵不闹,安心待着,乖巧得像一只绵羊。
忽然间,地动山摇,洞穴顶部的沙石簌簌掉落,烛灯摇晃得厉害,纱帘也摆个不停。
莫月匆忙抓紧岩壁蹲下。
来到这里五日,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地动了。
从一开始的大惊失色到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时不时的剧烈摇晃。
莫月蹲在岩壁下,抱着双膝,等待地动过去。
这次的地动太强烈了,岩洞里的器物纷纷倒塌碎的碎,破的破。
长风隼把她关在这里,洞门口是骨刺栏杆,她连碰也不想碰。
莫月估计,也许下一次这洞顶就要塌了,自己要么被埋在石头下憋死,要么被石块砸死。
忽然,岩顶上掉落了一块大石头,还裂开了一道大裂缝,光线从裂缝中透了出来。
莫月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她拿出全身力气攀上岩顶,亏得这几日吃得不好,她清瘦了许多,才勉强从裂缝中攀爬。
也顾不上伤口再次撕裂的疼痛,指甲步步嵌在裂缝石壁上,手脚并用不断往上爬。
待她最终爬出缝隙,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大海,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正当她想再歇一会儿,剧烈的地动再次发生。天摇地晃,满头晕眩。
莫月匍匐在地上,等待地动过去。
远处的大海波涛汹涌、海浪滔天,巨浪呼啸着拍打着海岸。莫月知道自己不可久待,长风隼一旦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四处寻找。
莫月艰难地站起身,挪着步子,背朝大海向山林走去。
寒风刺骨,莫月沿着一条入海的小河向上游走,直到双脚已经没有知觉,才靠着一棵树干稍作休息。
困意慢慢席卷而来,她渐渐阖了眼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林间竟大雾弥漫。满眼白茫茫的雾气,莫月瞬间慌了神。如此大雾,看不见太阳,无法辨明方向,如果雾气不散,她几乎不可能走出去。
原地等待也不实际,一味等下去不知道等来的是救援还是危险。
莫月猜想雾气如此重,长风隼应是一时半刻找不到她。如果能找到人类活动的痕迹,自己或许就有一线生机。
喝了几口冷彻心扉的溪水后,莫月又折了一根树枝支持身体,继续艰难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迷雾不仅没有散,且有越来越浓重的趋势。
莫月饥肠辘辘,再也走不动一步。
“我竟然会死在这种地方?”莫月靠着一块石头勉强坐下,望着四周的浓雾,自嘲的笑笑,“这时候不应该有大英雄出现,来一场英雄救美吗?”
想到这里她静静听听四周,觉得自己又可怜又可笑:“要么戏里英雄救美的桥段都是骗人的;要么我就不算什么美人。”
“谁来救救我,”莫月呢喃道,“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嘴里念叨着,莫月昏厥了过去。
待她再次苏醒,已是晚上,气温已降到冰点,手脚血液凝滞已经冻伤。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来自地面侵蚀而来的寒气。混身无力,嗓子也疼得发不出声音。她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滚烫的如同一块烙铁。
意识也是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一片。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
一个人蹲到她身边。
她未看清这个人的长相。
却清楚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纹身——红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