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舰队司令部。
陶勇笑着对彭德清说:“最近,大陈岛上的蒋军可真够忙的,白天开出去,晚上驶回来。”
彭副司令递给陶勇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根,附和着说:“是啊,我看是‘太平’号被我军击沉后,梁序昭被老蒋训破了胆,这位美战专家出手不高哇。”
陶勇走到海图前,用手在图上比划着,又拿起笔在纸上计算起来。
彭德清站在陶勇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陶勇抬起头:“老彭,我想,该给梁序昭做下一盘菜了。”
彭德清会意地一笑:“对!”
彭德清是陶勇多年的老部下,在陶勇的一再要求下,于9月8日,由陆军第二十七军军长之职调到华东海军任副司令。陶勇深知他的为人和果敢,是他割舍不去的得力助手。而彭德清多年在陶勇身边,对他的每一道命令和每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一个暗示,都领会得准确无误,贯彻得十分得体。他知道,又一个成熟的作战意图在陶勇的脑海里形成了。
陶勇指点着海图说:“老彭,你看,敌舰每天频繁地进出,形成了一定的规律,看起来,敌人对诸岛的防卫力量加强了,但是,他们舰船的这种规律,也正是他们致命的破绽。”
彭德清点点头,听陶勇继续讲。
“我们应该在蒋舰往返的途中设伏,打它一个措手不及,这样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
彭德清一把抓住陶勇的袖子:“咱们俩想到一起了。跟从前伏击日本兵一个样!”
“好,马上召开作战会议,我们统一一下看法。”陶勇向作战参谋布置着。
在作战会议上,陶勇先总结了击沉“太平”号敌舰的经验:“此次战斗,情况判断、处置、下达决心正确,发现情况后,快艇大队指挥员能正确地判断,估计情况,迅速采取正确的决心,和适当的措施,使快艇及时展开攻击。战前准备工作比较充分……”他特别表扬了鱼雷艇第三十一大队纪智良副大队长、中队指导员朱洪禧、副中队长铁江海,“在此次海战中,指挥果断,正确引导,勇敢向敌舰实施鱼雷攻击,对取得此次海战胜利起到了重要作用。”
当然,陶勇也没有放过战斗中暴露的问题,因为对明天这比成绩更重要:“主要是,部队的急躁、麻痹情绪较严重,中队指挥员在指挥上不能掌握自己的部队,没有规定各艇施放鱼雷的时间,以致形成各艇自行施放。部队的技术水平低,鱼雷命中率小,发射8发只命中1发,多悬啊!更可惜的是,没有控制预备队,如果在敌舰受伤后,来援敌舰拖救时,再放几发,这一良好的战机却无法继续攻击!当时我在作战室真是急得火上房,但没有办法!”
“不过大家不要后悔,现在又有了新的战机!”陶勇讲到精彩处,突然停顿下来,他把这几天考虑的方案提供给大家讨论。
在陶勇的积极倡议下,鱼雷快艇已装上了雷达,更容易发现敌舰和瞄准。陶勇强调,使用新的武器参加作战必须保持突然性,此次再战,快艇战前要隐蔽好,突然出现,致使敌舰不知所措。另外,快艇夜间进行战斗,必须严格灯火管制。击沉“太平”号战斗中,我们的快艇虽然进入雷达盲区,就是因为敌舰灯光暴露,实际上为我快艇攻击指示了目标。“这次还是出动四五艘艇,一个中队,多了我们也出不起呀,我们还是老办法,以小打大,攻其不备。”
苏联专家不同意他这种以奇制胜、以小胜多的战术,说:“要打至少要一个大队,以便给敌舰造成密集火力,使其无法漏网!这是兵书上的法则,也是我们海战的经验。”
陶勇笑了一下:“我何尝不想以多胜少,可我们没有,只能蚂蚁啃骨头。”
苏联专家坚持说:“与其如此,等造好更多的艇再说,这是冒险。”
两人争执起来,陶勇一拍桌子:“我不可能被你们的公式给框死,你们动辄就是一个大队齐射几十条鱼雷,我们可消耗不起。”
1954年12月18日夜间,华东军区海军鱼雷艇第一大队101至106六艘快艇由护卫舰拖带,自定海隐蔽出航,于21日到达白岩山停泊待命。指挥部设在白岩山观通站。
转眼到了1955年,元旦过后,1月10日,大陈岛港内的蒋军舰艇,仍是白天驶离锚地,到外海漂泊去了,直到天黑才偷偷摸摸地返回大陈岛,尽管行动诡秘,还是让我机警的观通站发现了。
22时23分,夜色茫茫,海风阵阵,涛声响成一片。
蒋军“太湖”号护卫舰趁夜幕偷偷返航时,我白岩山观通站的雷达就牢牢地套住了它的踪影。
“出击!”指挥部发出命令。
已在白岩山待命多日的4艘鱼雷快艇奉命驶出潜伏地,乘风破浪向战地疾驰。
途中有两艘艇故障抛锚。而全速前进的另两艘快艇101和102艇,已经发现前方“太湖”号的灯光。
此时海风大作,波涛汹涌。为了确保准确打击,陶勇的电话打到指挥所,要求快艇尽量接近敌舰。说话间,101艇和102艇已经追上了“太湖”号,两艇艇长同时命令:“发射鱼雷!”
“嗖……嗖……”101艇一左一右两颗鱼雷,如鱼入水,在艇舷一闪不见了。
而102艇只响了“嗖……”地一声,另一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早不坏,晚不坏,一到要害就拉稀!”张逸民艇长生气地骂了起来。
更令人伤心的是,由于风大浪急,4颗鱼雷发射了3颗,都没有命中目标,划到一边去了。但快艇仍未减速,照艇长的意思,不是艇上还有一颗鱼雷吗,我撞你的军舰,与你同归于尽也值!而敌舰“太湖”号也不知深浅,自“太平”号被击沉后,敌人都知道共军的那个小玩意儿厉害,被它叮一下说不定就没命了,于是拼命地朝大陈岛加速前进。
岛上指挥所急了:“为什么102只发一颗鱼雷?”
张逸民报告:“我艇左发射管的送药盒没有燃烧,鱼雷没有发出去!”
“怎么搞的,赶快排除故障!”
102艇停车片刻,在敌舰眼皮底下排起故障。好在故障排除很快,102艇马上提速追赶“太湖”号。眼看越追越近,已经可以看到大陈岛长长的岛影了。
此时传来指挥所的命令:“马上返航,立刻撤离!”他们离大陈岛太近了。
张艇长憋了一肚子气:要是这一发鱼雷放出去了,说不定早把“太湖”号送上西天了!现在只好命令快艇返航。全艇都笼罩着一种丧气的情绪,脚下的艇只好像也感染了这种情绪,往回走时竟慢了起来。
也真是凑巧:就在102艇闷闷不乐地往回开时,雷达站报告,海面上又出现了一艘军舰,是“永字”号。岸上指挥员都很清楚,“永字”号是一艘海上扫雷舰,满载是945吨,按陶司令的要求,这是必打的舰船。
但岸上指挥员犹豫了一下,因为时令刚过寒潮,海面上正刮着六七级大风,中浪到大浪。在这样的风浪中航行,对鱼雷快艇来说十分危险,很容易造成翻艇事故,而大陈岛以南的作战区域,正是东海有名的大浪区,是名副其实的“无风三尺浪”。
可战机不可失!指挥员决心已定,马上命令故障已排除的105、106出击!
102艇的张逸民可坐不住了,急得满脸青筋紧绷,大叫:“我102艇请求出击!”
岸上指挥员张聆为难了。102艇只有右舷一发鱼雷,已经造成两翼偏重1000多公斤,在如此的狂风巨浪中航行,弄不好会艇翻人亡。
听筒里又传来张逸民急迫的喊声:“102艇请求出击!”
“好,你们可以出击!注意艇体平衡!”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当105、106艇接近敌舰,看见上面的“太”字时,发射了鱼雷,可是这4发鱼雷全都射空了。指挥部只好命令他们返航。跟在他们后面的102艇,这时还没进入战区,只是从电台中得知105、106攻击失败。于是102艇继续接近目标。
海上的风越刮越大,小艇被吹得歪歪斜斜,只得放慢速度。水兵们两手死死地抓住艇舷,以防被海水吞掉。寒流骤降,扑上甲板的海水结成了冰壳,桅杆上的旗子被海水浸透,冻得像一张硬硬的牛皮纸。张逸民命令全艇人员靠在左舷,以防艇体过于倾斜。
102艇在海浪中艰难地向前航行。而“太字”号已渐离视线。
23时18分,前甲板有人高喊:“看,一艘大军舰!”
张逸民定睛一看:“好家伙,与‘洞庭’号不期而遇了!”
“洞庭”号,是蒋军的一艘炮舰,排水量1030吨,舰上官兵170人。此舰早已为102艇熟悉,因为它经常对大陆渔民和商船进行袭扰,是横行海上的一害,我舰艇部队多次想击沉它,但每次都被它狡猾地逃脱了。
“今天你别想再跑了,我炸不沉你也要撞沉你!”张逸民眼里冒火。他命令全体人员进入战位,准备发射鱼雷。因为是孤艇、单雷作战,一旦击不中,自身便极有危险。他不顾一切地命令:“以35节的高速前进!”小艇像发了疯一样向敌舰扑去。
“艇长,快放鱼雷,再不发射,就要撞上敌舰了!”水手长张德玉急得直喊。
“进入200米以内再发射!”张逸民抹着脸上的海水,命令着。
“200米了!”
张逸民猛地用力扳动了鱼雷发射把,鱼雷嗖地跃入水中。
此时巨大的惯性使102艇继续向前冲击,调头已来不及了。如果再冲一步就可能与“洞庭”号同归于尽了。
“全速倒车!”张逸民大声命令。
102艇猛地一沉,刹车后又向前冲了几十米,然后一个180度大倒弯,转过头来。
就是这时,传来一声巨响,海面上顿时腾起几丈高的水柱,大海剧烈地抖动起来。“洞庭”号中弹!
张逸民心里一下也像爆炸似的,乐开了花。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危险处境,赶紧命令全速退出战区,以防敌舰爆炸。由于快艇离炸区太近,巨大的冲击波已把小艇上所有的玻璃和安全灯罩都震得粉碎。
这最后一发鱼雷炸得太准了。竟将这个上千吨的家伙拦腰炸成两段。
消息很快传到华东海军作战室,作战参谋记录下这个悲壮时刻:1955年1月10日23时,我102艇孤艇、单雷击中敌海军炮舰“洞庭”号。这次他们记住陶勇的话,再次给敌人以打击:我炮艇中队以猛烈的炮火抵近射击,11日凌晨2时许,此舰已在格屿东南4海里沉入海底。
陶勇接到捷报大喜,立即指示给102艇马上发去贺电,祝贺他们击沉“洞庭”号,陶勇签署的嘉奖令随后也到了,艇长张逸民等立二等功。
一位资深的海军学者评价:在中外海战史上,还没有单艇独雷在大风浪中击沉千吨大舰的战例。在200米内发射鱼雷,在人类海战史上绝无先例!
其实这只是攻占一江山岛的序幕,或者说是一个插曲。因为三军首次协同解放一江山岛的战斗远比这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