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乡……”陈铭看着窗外天空上的光团喃喃道，它那梦幻般的光华和下方灰蒙蒙的大地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反差。这些故事都是他从爷爷嘴里听来的，那时爷爷还没变得和现在一样嗜睡，经不住他缠的时候会给他讲一些“闪爆”前的故事。
“闪爆…”陈铭看着光团，双眼开始失神，他的耳边渐渐地听到了隆隆的爆炸声，那个天空在他面前坠落的夜晚似乎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喂！交作业了你！”一声清脆的呼喊把陈铭拉回了现实，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拍在他头的巴掌。
陈铭抬起头，看到了余敏那张嗔怪的脸。
“看什么看，整天就知道发呆，赶紧交作业。”
“……没写。”
“你还挺理直气壮啊，为什么不写？”
“你不给我抄。”
“你……”余敏抬手就要打。
“别，别。”陈铭赶紧抬手讨饶，“爷爷昨晚说想喝小米粥，我去给他淘换小米去了，没来得及写。”他说道。
余敏闻言放下手，说道：“真的？”
“真的。”陈铭看着她道。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她问道。
“你们家米也不多……”陈铭没看她，转过眼说道。
余敏没说话，半晌，她将手中的本子往陈铭怀里一塞，转身边走边说道：“不管你了，你自己去交给老师吧。”
陈铭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离放学还有一点时间，他身后的几个小男生还在激烈地讨论着他们的话题。
“哎，刚才张老师说的那个‘网络’，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我还见过呢！”
“吹吧你。”
“骗你是小狗！我家有一块方方正正的黑手机，前面是整个的一块屏幕，我哥找到了一根扁头的电线，他把它连到发电机上后那个手机就能用了，我以前还以为它只能当镜子照，我哥说人们以前就用它上……网，对，上网，有了它就有网络了！”
“告诉你吧，那根本不是网络，就算有了手机也没有网络。”
“问什么啊？”
“因为卫星都没了。”
“卫星？”
“就是人造的星星。”
“人造……人怎么能造星星？”
“我也不知道，不过从‘闪爆’之后它们就都没了，不是人造的星星倒是还在。”
“它们是怎么没的？”
“听我爸说，‘闪爆’不仅闪灭了全世界的灯，还放出了一道冲击波，那道冲击波过后，天上的东西就都掉下来了。”
“听说看到‘闪爆’的人都瞎了，是真的吗？”
这时，一阵短促的电铃声响彻整个教室，学生们一下欢呼起来，放学了，陈铭也站起身，无奈地看了看手中形态各异的作业本，他走出教室，余敏站在屋门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去吧。”她用下巴指了指教室旁边的一个小房间，“我在这等你。”陈铭感觉她都快笑出来了。
推开办公室那老旧的门，陈铭看到中年人坐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前，正读着一本书，“哦？陈铭，怎么是你来啦，余敏呢？”看到是陈铭后，他笑着问道。
“张老师好，余敏她…有事，我帮她送一次。”陈铭感到心里有点发虚。
“好好……放在那里吧，唉。”看着他手中寥寥几本的作业，中年人无奈地摇摇头道。
陈铭将作业本放在中年人身前的桌子上，他看了一眼中年人正在看的书，觉得有些奇怪，就问道：“张老师，你看的这是什么书啊？”
“这个啊。”中年人闻言将书拿起来，“这可是《资治通鉴》，是我托人从别的镇子淘换来的，可不容易，还是竖版的呢！”他说道，然后看着陈铭笑道：“你看过吗？”
陈铭摇摇头，他连听都没听过，也没见过竖着写的书。
“想看么，想看我就借给你。”张老师冲他挤挤眼笑道。
陈铭又摇了摇头，估计他也看不懂，“老师你为什么要看这种书呀？”看着书中那些繁杂难懂的字，他好奇道。
“老师太少，镇里想让我也一并教你们历史。”中年人无奈地笑道，“我可是个理科生啊。”他说了一个陈铭听不懂的词。
从办公室出来，余敏果然还在，她正看着窗外发呆，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将她长长的睫毛和披肩的短发都染上了一层金黄，听到动静，她转过头，冲着陈铭嫣然一笑，“挨批了吧？”她笑嘻嘻地问道。
“切，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陈铭白了她一眼。
“嘴硬。”余敏对他的嘲讽毫不在乎，“走吧，我们快回去，这样打完饭还能趁天黑前去一趟后山。”她说道。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快接近地平线了，余敏这次破天荒地还了他的粮票，不知是因为让他去送作业心里有愧还是怎么，不过陈铭倒是不相信她能突然良心发现。
“爷爷，我把晚饭打回来了。”陈铭边进屋边说道，他没指望能听到回应，不过当他拿着饭盒走到卧室前时，却被床上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坐在床沿上静静无言，西下的夕阳将淡红色的光投在他的身上，拉长了他的影子，让他干瘪的身躯和布满皱纹的面庞在光影交错中看上去就像是一尊用岩石刻成的雕像。
“爷爷……您……您什么时候醒的？”看着眼前的老人，陈铭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夕阳，思绪不知在什么地方。
“爷爷？”陈铭轻轻道。
“陈铭……”半晌，老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听低沉、沙哑，听上去像是从远方飘来一般，“我……看到你奶奶了。”
陈铭心中“咯噔”一声，饭盒差点掉在地上，这么久以来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他的心直往下沉。
“您……您是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双腿有点站不稳了。
“不只你奶奶……还有你爹，你爹他……还是那么小，那么可爱。”老人没有听他说话，继续说道。
“爷爷……那些……那些都是幻觉啊！”陈铭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不是幻觉！”爷爷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猛地站起，一把抓住陈铭的胳膊，差点打翻他中的饭盒，“那不可能是幻觉！他们还活着！就在那里！我分得清做梦跟现实，我……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老婆孩子！”他说着，一张脸都因为激动而变成酱紫色，说完，他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坐在床上，整个神情变得灰暗无比。
“爷爷……不管它是不是幻觉，您……您得吃饭啊，不吃饭的话，就算爸爸和奶奶还活着，您……您又怎么见到他们呢？”陈铭感到自己已经哭了出来。
爷爷没有说话，像一根木雕一样坐在床上，面色麻木，眼神空洞。
陈铭小心翼翼地将饭盒放在爷爷手里，将包裹饭盒的布解开，打开饭盒，将勺子放在爷爷的手里，老人看着手中的饭，良久，才缓缓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将饭菜送入口中，动作仿若一尊机械。
看着老人开始吃饭，陈铭擦了一把眼泪，说道：“爷爷，我跟余敏去一趟后山，去砍点柴火，您吃完了要是不想睡觉出去走走也行。”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机械地吃着饭菜，陈铭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间，背上背包拿上柴刀和手电筒，出了门。
后山其实是陈铭他们镇子南边的一座小山以及周围几片树林的统称，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镇里分的碳完全不够烧过冬天，所以大家经常在空闲时跑到后山砍柴火烧，顺便看看运气能不能抓到点什么东西，陈铭和余敏也不例外。
来到外面，余敏已经在等他了，“慢死了你，天都快黑了！”一见到他，余敏就抒发了自己的不满，她和陈铭一样背着背包，腰里别着柴刀和手电。
陈铭冲她耸耸肩，“走吧。”他说道，两人便一起朝着镇子南头走去。
凛冽的风吹过清冷的街道，吹过街两旁低矮的房屋，吹过远处废弃的高楼时发出“呜呜”的声音，陈铭裹了裹衣服，冲余敏道：“今天好像有点儿晚了，要不咱明天再去？”
出乎他意料的，余敏摇了摇头：“姥姥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了，我想去给她挖点茅草根冲水喝。”
闻言陈铭一怔，随后说道：“好，那我们快点，姥姥她……没事吧？”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余敏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自己说没事，可我不那么觉得。”她有些担忧地说，“她咳嗽得明显比前一阵子更厉害了，姥姥说只是天冷的原因，但是我……我还是不放心。”
看着女孩忧虑的神色，陈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良久，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余敏的肩膀，轻声道：“放心吧，姥姥没事的，咱们这就去后山，实在不行抓只兔子去配给站顶几张粮票也能换药来。”
“嗯。”听到他的安慰，女孩似乎安心了许多，她点点头，两人一起向着后山的方向跑去，在他们头顶上，巨大的‘温柔乡’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半面天空都染得如梦似幻，它照耀着两人前进的道路，照耀着男孩和女孩小小的身子，照耀着下方那逐渐黑暗的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