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阁坐落在白衣巷尾,初秋时节,尚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棋具卖坊,如今秋末冬至,天元阁已是名声大噪,成为整座弈林城万众瞩目之地。
三月前,素不弈棋的坊主突然在坊间设局,凡往来棋客皆可与之手谈一局,不曾想初显身手的坊主连胜百局,一时间声名鹊起,更被冠以“棋甲白衣巷”的美誉。
此后,坊主在坊中摆下三盘珍珑局,广告四方,掷银一两可入第一局,破之可得十两,掷银十两,可入第二局,破之可得百两,掷银百两可入第三局,破之可得千两。
弈林城棋风鼎盛,善弈之人不计其数,一时间坊中棋客络绎不绝,豪奢更胜春院花楼,自恃棋艺高超的棋士国手来此一掷千金。
但至今仅有一人破局,那人连破三局之后,坊主当众兑现承诺,诸多棋客亲眼看到红绸之下上千两灿灿生辉的白银时,心中一片火热,对于珍珑棋局更加如痴如醉。
随后坊主命棋童再摆三盘珍珑局,破局之人再入三局,苦思半日,仅落九子,便仓皇大败,只好带着赢得的千两白银颓丧离去。
临走时那人曾言,“若坊主早摆此局,便无人可解珍珑!”
此后也如那人所言,新设的三盘珍珑棋局一直无人可破,每日上百棋客在珍珑局前煞费苦心,但都乘兴而来,铩羽而归。
坊主运筹帷幄之中,日进斗金,短短月余时间,就将小屋陋室换成了高楼雅阁,天元阁由此落成,坊主自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阁主。
阁中有三楼,分设三盘珍珑局。阁后有小苑,新珍珑局设下之时,阁主对棋客曾言,有连破三局者,可入小苑与其坐隐。因无人可解珍珑,也就无人知晓苑内是何洞天。
阁外人潮涌动,初入阁内也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因为是一楼,只消一两银钱便可神游珍珑棋局之内,入局者多,看客更多。
二楼则是另一番景象,一张张雅致精美的屏风隔出一间间棋室,屏风之后,一个个棋艺精深的棋客煞费苦心、冥思苦想,早已将小小棋盘烙印心间,可就是入局已为牢,无路可走。
三楼更是空空荡荡,中央平铺一面大铜镜,珍珑棋局就设在铜镜上。棋局之内是荧惑玄机,铜镜之中是众生百态,如此布局是为了让入局者不致当局者迷,还是让入镜者执迷不悟,或许只有幕后之人才知其意。
在三楼临窗一角,席地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的周身围了一圈棋盘,恰好九个。少年双手各执一笔,随着身下的坐席慢慢旋转,少年依次在每个棋盘上用双笔轻点两下。笔上无墨,落在棋盘上的只有两滴水珠,如同两颗晶莹的棋子。
“嬴师!有人破了第一局,请你前去落局。”伴随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楼口处出现一个棋童,向着角落里的少年躬身道。
少年执笔的双手悬在空中,俊秀稚嫩的脸庞非常平静,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和情感的起伏,身下的坐席已经停止转动。
少年放好双笔,正要起身,楼道内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不待扭头去看,一道夹杂着喘息的慌乱声音已经响起:“嬴师!不好了,那个棋客已经破了第二局,正在朝三楼走来!”
说话间,楼道内果然又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是一群人正在登楼。
少年已经起身,面色依旧平静,迈出棋局围成的圈子,走到铜镜之上,在棋盒中捻起一子,随手落在棋局之内,然后缓缓退到屏风之后。
楼道里上来一行五人,为首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高冠袍服,剑眉星目,颇有文士之风、儒将之姿。其后跟着一个锦衣少年和一位老迈儒士,还有两个身形挺拔的扈从带剑随行。
锦衣少年扭头向老儒生使了个眼色,老儒生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摇头苦笑,仍是硬着头皮对中年男子说道:“殿下,我看这天元阁也只是徒有虚名,根本不值得殿下屈尊而来,那第三局不看也罢,免得搅了殿下今日的雅兴。”
“就是就是!什么‘天元无敌,珍珑无解’,不过是自吹自擂,父亲是弈林城棋甲,也是举国公认的棋力第一,为什么要到这么个破落地方自跌身份……”中年男子陡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锦衣少年,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望。
“三月前那个在天元阁连破三盘珍珑局的棋客,名叫姜山,是大齐皇朝文试和武试两榜第一!”中年男子摇头叹息道。
“姜山?这不是宇皇陛下曾……”老儒生惊恐出声,再稍稍深入一想,更加震惊,生生止住了话语。
“两榜第一?”锦衣少年握紧双拳,满脸的不甘、嫉妒、愤恨。
“三日前他已经取得了寅州棋试第一,估计此时正在翘首等待国弈,届时三榜第一,就果真稳坐江山了!”中年男子转身继续登楼,自嘲道:“江山已定,那‘姜湖’呢?”
“真儿,国弈将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中年男子脚步越发沉稳,心中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国弈也是为父最后的机会”。
锦衣少年如遭晴天霹雳,僵立原地。他知晓父亲所问正是自己,言语之中毫不掩饰的失望深深刺痛了他的心,那颗如野草般拼命疯长的野心、如饿狼般浴血砺锋的好胜心。
中年男子的话证实了老儒生的猜想,他无奈地扶着怔怔的少年。
大齐皇朝是当世九大皇朝之一,中年男子祁寰乃是大齐皇朝威名赫赫的齐王,也是当今齐皇祁宇的兄长。
依循嫡长子继承的祖制,大齐皇位本应由祁寰继任,但因祁宇太过出色,无论城府修为,还是文韬武略,都丝毫不输祁寰,大齐先皇祁胜天便任由两人争储,用其话说,就是“不经一番双龙斗,焉知谁是吾大齐真龙?”
在大齐夺储之争中,祁宇与大燕皇朝联姻,得到大燕皇朝鼎力支持。而祁寰力主与大楚皇朝开战,本想开疆拓土,立不世之功,未曾想兵败圭野,八万铁骑全军覆没。
一盛一衰,大齐真龙初露峥嵘,因朝中仍有一大批守旧的文臣武将誓死坚持祖宗之法不可破,嫡长乃立,先皇祁胜天也犹疑不定。
大齐皇朝重宝名为圣天局,又叫圣天宝藏,传闻破局者可得天大机缘,破圣天局后即可取出其中的修道神法,直指无上修为。祁胜天最终决定交由那盘无人可解的圣天局来裁出雌雄。
祁胜天令祁宇和祁寰先后入圣天局,立下圣约,二人从圣天局中吃子多者为胜,结果祁宇以一子之差最终胜出。
亦有传言,祁宇和祁寰天资不凡,但兄弟情深,不愿相争。大齐先皇祁胜天就将两枚分别刻有“姜湖”和“姜山”的玉简放入皇鼎中,旨令抽中“姜湖”者在大齐江湖称王,抽中“姜山”者在大齐江山为皇。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结局却只有一个,祁寰为王,祁宇为皇,齐王和齐皇,一字之差,君臣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