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浮生十五岁时,南境边界突发瘟疫,百姓民不聊生,玄武帝正式册为玄浮生冠上太子封号,着手接触前朝政务,以代替玄武帝前往南境,安抚民众。
边界疫情来势凶猛传染速度之快,让人难以预料,昆仑山菩提门人员全部下山救治,满街瘫坐的百姓中,那些白衣飘飘的菩提门弟子夹杂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在临时搭建的药棚中来回的奔走着安抚群众,施粥散药看诊一刻也不见停下。
诸深这几天连夜试验药理研究解药配方几乎没有休息过,这时脸上微显露疲态,眉头紧皱着的与青云一边巡视着情况,一边商着这次的疫情。
他从山上带了不少药材下来,多种解毒配方都在派人试炼,这次的疫情的诡异程度,完全不像自然产生的。
“这病情来的诡异,让试炼那边尽快配药压制,以免传染更多的人,衣物食材要分到每个百姓手中,边境本就严寒,如今连着下了几天雨,是越发的湿寒了,多熬煮些暖药分发下去。那些逝去的人,尽快安排处理。最近中宫可有派人来?”
“前段时间师父您不在,中宫太子奉命前来安抚民众,带了很多衣物食材及金银,施粥搭建棚舍也都亲力亲为,尽心的照顾百姓,百姓们都感恩他的大德,只是没多久他便因体力不支晕倒在那疫情堆里,染上了这疫情,现下怕是已经到中宫,现如今只有本郡太守留在这。”
“他本身体质就弱,如今为了家国百姓愿意亲力亲为做这些事也是难得,如今他若倒下,怕是旁支氏族又会让玄武帝头疼了。”
“师父说的是,只是此次疫情来的凶猛,我们的药力根本无法阻挡。太子如今重病缠身,我们这边也还未研究出解药,怕是……而且城外堆积的都是身染疫病死亡的百姓,如若这雨再不停,怕是会泡的腐烂,到时候疫情肯定会延伸到周围各处,势必会引起恐慌,到时怕局面难以控制。”
“这次疫情来的着实诡异,让一部分人去查查这疫情的源头,非比寻常不要张扬,我稍后去趟苍山取龙蛇胆,你照看好这里的一切,转告他们注意行事,切莫沾染到,如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回门禀告主尊,主尊会代为处理。”
“是!师父!”
诸深看了看青云,发现这孩子眼窝深陷,颚骨消瘦,定的长期劳累所致,自疫情发生到如今也有半个月有余了,自己一直忙着配药看诊,青云忙着安顿与疏散,和大大小小的事情,才将这混乱的场面镇压下来,青云做事沉稳,不骄不躁,是个可造之材。
“待过了这段时日,你便好好休息会,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药坊的灵芝我都带来了,这会应该熬煮好了,你且去喝上一碗,滋养气血。”
“是,徒儿谢谢师父!”
青云原本并不觉得什么,诸深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很感动,心中也是十分感激诸深,自己所做的一切师父都能看在眼里。
“这里就交给你了!”
“师父放心,只是仙灵苍山妖魅多,还望师父此行顺遂。”
“嗯!”
诸深与青云安抚好民众后又忙碌了起来,诸深环顾着四周,原本干净整洁,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每块空地都变得脏乱不堪,人们横七竖八的躺着,被疫情折磨的哀嚎声此起彼伏。醒目亮眼的白色顶棚,让人心生压抑之感。
诸深游荡世间二十万年了,这等景象已记不清多久没见过了。
玄武帝得知太子在边境染上瘟疫,找到柳德妃商议此事,决定封锁太子染病的消息,由柳德妃亲自出宫到庄外照料太子。
柳德妃带着内庭院的人乔装打扮,以为边界祈福的理由浩浩荡荡的出宫,在东南山寺庙住了几天,躲过旁支派来的眼线,趁着夜色偷偷到庄上去了。
柳月心急如焚的赶到玄浮生所在的内阁,焦急的扑在榻边摇晃着玄浮生,玄浮生面容惨白,身上还冒起红色小点,无论柳月怎么哭喊,玄浮生都没有一点回应,这时一名白发苍苍的医者对妇人说道:
“娘娘,太子现下更严重了些,那瘟疫不如平常来得快去得快,这瘟疫是来的凶猛去的难啊,若不是菩提门弟子给出药方,臣等这点修为是万万解不出的。”
“本宫不管,给本宫用最好的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医治好他,他可是玄武王朝的太子,身份有多尊贵应该不用本宫提点你,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能保证你还能不能出这道门!”
“娘娘息怒,不是老臣不想救,是老臣无能为力啊,太子如今这情况,就算采了那味顶级的药来,太子怕也是撑不过。”
“不会的不会的,本宫的浮儿是未来的天子......”
眼看柳月就要跌坐在地,香兰连忙将她扶稳,眼里止不住的焦急,突然想到了什么,在柳月耳边悄悄说道:
“娘娘,要不再试试那药?”
“不可,她就要成年了,如若此时将她放出,怕是后患无穷……”
“娘娘,菩提门给的药方向来都是最好的,眼下派去菩提门的人回,药神已前往边境看诊,若等药神回来,太子怕是……”
“此事太危险了,而且她若出来想起些什么,我们都没好果子吃!之前已经有好几次取血都打伤人了,怕是正如那仙子所说,成年后……能掀翻玄安城!”
“娘娘,现下如果不走这条路,我们就无路可退了,不去取药救太子,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本宫的浮儿是为国分忧去的受灾区,却不想自己有一天也会染上这瘟疫……浮儿怎么这么命苦……”
“还请娘娘早做决定啊!太子活着,我们才有出路。”
“对,只要浮儿活着,只要浮儿活着……”
“娘娘,公主向来亲厚娘娘,如若公主知道娘娘思念她,必定所求必应!”
“只能如此了,今时不同往日,她可不再是那个小孩子了……”
“娘娘说的是,娘娘现在只能连哄带骗的将公主带来,太子喝了药兴许能压制住体内的疫情,奴婢不懂药理,可药神说的一句话奴婢是谨记着的,天生万物相辅相成又相互克制,公主少时喝了那么多毒药而不死,太子喝公主的药也逐渐好转,不管公主是不是妖孽总归这是能救太子的唯一办法了……”
“对,现下只有她能救浮儿了…我亲自去带她…”
“娘娘英明!待取了药以后,咱们还是可以将她送回去的。”
“快备车,我马上过去,你留在这好好照顾浮儿……”
“是,娘娘!”
南镜宫俯的一处宫殿,坐落在宫俯侧北边,十二层高的楼塔,破烂不堪的地面堆满吹落的树叶,也不知多久没人来过,荒寂之感由内而生。外围筑起高高的宫墙,把整座宫殿围得严严实实,宫墙每个角用降妖符连接着宫殿的屋角,一阵狂风使上百道降妖符伴随着伏魔铃摇曳狂吠,犹如殿中的鬼魅魍魉在不断呐喊,让人不敢靠近。
身着德妃宫服的柳月,拿着绣帕捏着鼻子站在宫殿外,两位身披战甲的侍卫,侍卫推开厚重的宫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阵狂风吹起的粉尘。
柳月连忙抬起手臂,用宽大的袖子抵挡着,避免灰尘弄花她精致的妆容,可尽管如此狼狈的动作,在她身上去找不出一丝难堪来,优雅端庄这些词却不足以形容。
三人走至杂草丛生的院内,随着冷风呼啸时不时带动着树叶在空中旋转,轻盈柔软的绣鞋踩上去,发出嗤嗤嚓嚓的响声,在这静谧的宫殿里格外刺耳。
高大宏伟的宫殿整日整日看不见光,十二层楼塔每道宫门窗户皆被封死,潮湿阴暗还伴随着诸多蛇虫鼠蚁在地上优哉游哉的游玩着,随着一阵吱呀的开门声,慌乱逃去。
宫殿的大门在多年以后重新透进一道光,屋里发霉潮湿的味道似乎找到突破口径直的往出口散去,门外的人许是没想过十年里阴暗的宫殿积攒了多少想往外爬的东西,就连空气也是不安分的。
柳月站在殿外也不进去,只是皱着柳眉抬起那捏着方巾的玉手,向侍卫挥了挥。不一会侍卫便从冰冷阴森的殿内,拖出身上绑满链条的人,杂乱无比的头发任由垂坠散落让人看不清脸,身上单薄的衣服松垮的搭在身上,坚实粗壮的铁链捆绑着全身,因为时间的问题,有些嵌入肉里,划出一道道血痕。侍卫把人往地上一扔,坚实粗壮的链条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小蓠?…”
那瘫坐在地上的人听见柳月试探性的声音,身体一震却又即刻恢复了以往一动不动的模样,要不是柳月时刻观察着她,一般还发现不了这细微的动作。
“小篱啊,我是母亲啊,你不是最想见到母亲么?母亲……来带你回家了。”
许久不见回应的人,突然有了反应,缓缓抬起那因为长久捆绑导致伤残的手,颤抖扒开那杂乱不堪的头发露那面目狰狞的脸,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天真模样回应着:
“真的么?我能跟母亲在一起了?”
“是啊蓠儿,母亲不会骗你的,母亲还要带你去看看弟弟呢,多亏你救了他。”
说完便示意侍卫解开她身上厚重的链条,柳月那精致的脸庞,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那弟弟好点了么,不会又生病了吧!”
本还镇定的运筹帷幄的妇人,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愣了,尴尬的咳了一声,缓和脸色笑着对她说道:
“不是,只是多年不见,母亲想你了,想来小蓠也是念着母亲的”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浮儿又生病了,母亲又要拿我去换呢!”
玄蓠随意扯了扯头发笑着对妇人说,清澈的瞳孔呈现满眼的天真,与之不符的便是这满身的伤痕。
“那小蓠跟母亲回去吧,我们回去再说。”
柳月满脸笑意的向篱儿伸出手,心里却止不住的恶心,只是让玄蓠拉着自己的衣袖,玄蓠当然也看懂了她的心思,也没在意。
柳月似乎忘了,这个女儿从出生到现在,她也只见过四次,玄蓠如今都十六岁了,当初被做药皿,被污蔑是个妖魔转世被囚禁关押,母亲整整折磨了她十六年,可尽管这十六年来,玄蓠吃尽了苦头,直到现在她也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的,希望她的母亲真的是想着她。
柳月带着她出了宫门,上了一辆宽大舒适的马车,玄篱微微揭开帘子,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刺眼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迎着阳光大口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却不敢睁开眼睛。没有光线的宫殿,让她适应在黑暗中生活,她从没有一刻真正的享受过阳光,她也害怕如果这一刻睁开眼,是否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柳月可没有玄篱这般的好心情,此时她满心满眼的都在想她那乖儿子,想着他在病榻上痛苦不堪的样子就揪心。
“母亲,咱们这是去哪!”
“额……就快到了,小蓠你先睡会吧!到了母亲叫你”
马车走过熙熙攘攘的街市,直接出了城门,玄蓠心中颇有疑虑,却也不会去多想,对她来说,母亲能来找她,从来都是有事,而且都不是什么好事,既如此那便也安心,玄蓠索性看在窗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至少她觉得母亲不会伤她性命,她只是很爱玄浮生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一处偏僻的庄子上停下,柳月推了推玄篱,满脸堆满笑意,示意可以下车了。玄篱看着这偏僻又不起眼的庄子,走到内院时才发现,这里犹如人间天堂,装饰富丽堂皇,侍女仆人流水般行走着,数目茂密百花争艳,这不像是一个庄子到像是人间仙境。
柳月自从跨进院门就拉着玄篱往院内奔去,思子之心溢于言表,玄篱的手被扯的吃痛,却也不敢说什么,她怕母亲生气又把她丢回去。
“浮儿,浮儿,母亲来了,母亲来了”
柳月急忙推开浮梦阁的房门,扑面而来的药味,以及受到惊吓的医者们,还有那隔着几层纱帐的榻上,躺着一位少年,与玄篱有着几分相似,只是如今玄篱这样貌,怕是谁也想不到他们是有着血亲关系的……
柳月向香兰使了个眼色,香兰便上前带着玄蓠,柳月一脸担忧的看着躺着的玄浮生,一边与那些个医者小声的商议着什么,那些个医者一脸震惊,时不时的回头打量着玄蓠。
玄蓠披散着头发,穿着那不合身形的衣裳,与这屋子个个身形高大,衣着华丽整洁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香兰时隔多年未见玄蓠,再见时依旧是面无表情,尽管玄蓠对着她露出天真的笑脸,她也看不见,她能看见的不过是愧疚与罪恶的本身。
不一会,柳月似乎与那群人商议完毕,柳月淡淡然的走向玄篱,并第一次主动牵起她的手走向塌前。
玄蓠受宠若惊的盯着柳月握着她的那只手,感受着手心炙热的温度,柳月的手白皙柔软,与玄蓠这有着疤痕,还粗糙不已的肌肤形成对比。
玄蓠跟着柳月一步步走到塌前,闻着柳月身上散发的香味,这是她第一次离母亲那么近,玄蓠心中开心极了,心里想,如果能永远这样,待在母亲身边多好。
“她十三岁之前误食过多种毒药炼制而成的药,现在还是安然无恙的站在,她的血对浮儿的性命至关重要,今天日落前,本宫要看到浮儿醒来,不然你们以及九族都将共赴黄泉!”
玄蓠沉浸在母亲的温柔,自己的想象中,就算听见柳月这么说,心中还是没有一点害怕,取血这种事,十几年来她都习惯了,只要母亲开心吧,她无所谓了,反正又不是杀了她!
那位稍微年长的医者,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脸疤痕,嘴角上扬,衣衫不整还带着满身伤痕的女子,看她身形单薄,让她割血入药怕心中满是不忍,劝说道:
“娘娘,这位小姐身形单薄又处处是伤,取血入药怕是会要了她的命啊!老臣刚已派人去街市上找菩提门弟子了,说不定等会就有药神的消息了!”
“你能等?浮儿能等么?你那九族人能等么?”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只是这姑娘身量太小,一碗血不足以救太子啊!到时怕还会连累了姑娘命丧黄泉!”
柳月不由分说,直接把玄蓠那苍白的连血液都能看清的手,递给医者:
“现在离日落还有多久,你掂量着办!你能等本宫的浮儿等不了,浮儿要是有什么意外,你们应该清楚中宫的手段!一碗血不够那就两碗,浮儿代表着什么你们都应该醒醒神!”
在场的医者无论是内庭院的还是周边的有名的,听到后每个人都是额头抹汗,瑟瑟发抖,在他们成为医者的那天医者仁心的四个字就深深的烙在他们心中,眼下柳德妃这意思就是让他们去用一个女子的性命,去救另一个少年,这是他们从医生涯中最讽刺的事。
玄蓠回过神,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她心中再怎么想母亲都是好的,不可能会让她送命啊!玄蓠强烈的求生欲迫使她连连后退,却最终撞在了后面守着的香兰身上,香兰眼神狠厉,犹记得当初她出逃,自己本可以阻止她,却因为一丝良知,最终被柳月发现,被赐了三十大板,好在最后柳月派人去医治了她,才活下来。
那时香兰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时,发誓此生只为自己,只要能活下去,死谁都跟她没有关系。
“母亲,不要……母亲……我也是你的女儿啊!母亲……我不要…香兰姐姐……求求你放了我……母亲………”
玄蓠被香兰狠狠地抓住,已经没有力气去挣扎了,自己最后一根稻草被自己最爱的母亲生生割断,或者说又一次把她推入深渊!
朦胧中玄篱睁开眼睛迷糊的看着一闪而过的景象,想睁开眼睛去怎么也使不上劲,只是感觉有些东西开回晃着,玄篱心想就这么死了也挺好,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可留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