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暴雨,簇簇水箭斜落大地。
雷电如道道长蛇,撕裂黑夜的帷幕,时不时将西香镇映得一片雪白。
无边的雨夜中,隐隐传来异灵的长嗥,似狼一般的野性,却又多出几分凄厉的阴煞。
西香镇千家万户早已紧闭门窗,灯光透过窗纸窗纱上密密麻麻的符纸,投射到街道上的黄泥水坑中。
雨珠打碎水洼面上的灯影,碎裂如金箔。
不知何时,一双猩红的眼睛徐徐倒映在水洼上,瞳仁深处,显露出凶厉和噬血的渴望……
……
苍澜客栈之内,所有人都能听到外面狂风咆哮的声音。
像是有一条巨大的风龙,在西香镇每一条街道上呼啸来去,穿梭于黑夜、暴雨和雷霆之中,释放自己无穷无尽的威怒。
即使一缕缕余风灌入门窗缝隙,也会发出“呜呜——”长鸣,如泣如诉,哀怨缠绵。
阿福、阿远几名跑堂伙计忐忑不安地望着门窗,看起来忧心忡忡。
阿远胆战心惊道:“外面风这、这、这么大,会不会把门窗吹开?”
尽管大门早已用桌椅顶上,窗户也都牢牢锁上插销,所有人仍是心神不宁。
谁都知道黑夜的危险。一旦让客栈暴露在黑暗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刘掌柜走过来拍拍阿福、阿远的肩膀,安慰道:“别杞人忧天了。镇守司送来的符箓里,专门有一种‘风息符’。现在所有门窗都贴有风息符,再狂的大风也吹不开客栈的门窗,你们就放心吧。”
阿福、阿远这几名伙计才稍稍放松下来。
姜宁之前仔细了解过这些贴在门窗上的符箓种类。
大体是分为【阳符】【阴符】两类。
以儒宗笔法书写的符纸,称为【阳符】,封存的是浩然正气,这种气至刚至烈,对驱邪避煞有特异功效;
以道门笔法书写的称为【阴符】,笔法较为复杂,往往具有化生万力的功效,比如止风的“风息符”,藏雷的“雷击符”,蕴火的“爆炎符”。
因此,西香镇上,各家各户上贴的符纸,往往是阳符、阴符各种符纸搭配使用。
“行了,都去干活吧。”刘掌柜摆摆手,走向了柜台。
这一天晚上,数十名闲汉簇拥杨秀才,喝酒划拳猜码,酒兴酣畅。杨秀才也乐得被人众星捧月,还在不断跟众人吹嘘,舌灿金莲。
“这位姑娘啊,那真是肤如凝脂,手若柔荑,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好好好!说得好!”
“来来来,大伙儿再敬杨秀才一杯——”
“咱们若不是见上这位姑娘一面,就在这一直喝下去!”
整个客栈大堂吵闹哄哄,全被这伙人的噪音淹没。
姜宁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伙光棍身上,而是始终在客堂边角那一桌四人身上。按照阿福的说法,这四个人已经在那里坐了一整天,除了点过一壶酒、几碟下酒菜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忽有一人高声叫道:“小二———?”
阿福见状推了姜宁一把:“姜宁,机会来了。”
姜宁将抹布挂到肩上,走向边桌四名风尘客,脸上挂起笑容:“四位,可是要来些什么酒菜?”
发话者是个中年汉子,浓眉大眼,面颊宽阔,上下打量着姜宁,流露出一丝狐疑:“怎么是你这位伙计?”
姜宁淡然一笑:“噢,客官,都是苍澜客栈的伙计,谁来服侍都是一样的。”
借此时机,他的目光飞快掠过四人。
除了这浓眉汉子,剩下是二男一女。两名男子二十来岁,剑眉星目,面容俊秀,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竟是一对孪生兄弟。不过其中一人唇角有痣。
最后一名女子跟浓眉汉子坐在一条凳上,十七八岁,鹅蛋脸,面白肤净,算不上多美,倒也是眉清目秀。只是她斜眼睨着姜宁,眼底有骄傲和不耐烦的颜色。
四人都是同样的斗笠披风装,而这浓眉汉子俨然是领袖。
须臾一瞥后,浓眉汉子作出决定:“行,那就再来一坛竹叶青。下酒菜的话,谅你们这种穷地方也拿不出什么美味,就随便切点牛肉、鸡鸭、腌菜什么的就行了。”
“好的嘞!”姜宁道,“我马上去吩咐后厨,四位稍等片刻。”
转身走向后厨,心中却在寻思……
等下得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才行,不然就白费力气了。
不过一刻钟工夫,姜宁再次将酒水、下酒菜端上,一边给四名风尘客斟酒,一边笑问:“咱们这西香镇啊,向来是穷乡僻野,少有外乡人到访。我看四位贵客气质不俗,可不知是从何而来啊?”
“外乡人?”浓眉汉子捏着酒杯,笑道,“小兄弟,我们四个都是天阳县城里的人。这西香镇不也是为天阳县所辖么,我们何以见得是外乡人?”
他在说谎……
姜宁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自然,接着微笑道:“噢,原来是县城里的人,却不知四位……”
话未问出,浓眉汉子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从衣襟里摸出一粒拇指大的碎银,若无其事地塞进姜宁手中。“小兄弟,我想跟你打听个事,不知可否?”
姜宁只好接过碎银。“客官,不知要打听何事?”
浓眉汉子低声道:“听说今天早上,贵店住进了一位美若天仙的白衣姑娘,可有此事?”
“有。”姜宁道。
浓眉汉子接着问:“那位姑娘现住在何处?”似乎觉得这么一问有些唐突,讪然一笑,接着道:“小兄弟,你可别误会。我等可不是什么登徒之子、好色之辈。只是来此之后,道听途说,心中好奇,故出此下问。”
“嗯……”姜宁如实道,“那位姑娘就住在后院楼上的雅间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浓眉汉子展眉一笑,又摸出一粒碎银,塞到姜宁手中,“这点小费你就好好收着,可以换几套新衣服什么的。等下我们需要什么,再叫你过来,如何?”
姜宁不好再另起话题,就收了银子退下。
回到柜台那边,刘掌柜悄声问:“探查得出了什么?”
“这四人有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他们似乎对后院那位姑娘很感兴趣。”姜宁亮出手中的银子,“为了打听她下落,还给了我两颗银子。”
刘掌柜低头沉思。
正在这时,一股阴风袭来,吹得姜宁、刘掌柜同时眯眼,柜台上的账簿也“哗啦啦”自动翻起来。
刘掌柜奇道:“这是……?”
姜宁霍地转身望去,只见客栈所有门户依然紧闭,却不知刚才那股阴风从哪里吹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符……符纸飞起来了——!!”客堂中蓦地发出一声惊叫。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张符纸悠悠飘浮在客堂上空。
姜宁心底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呼——呼——呼——”
客栈中阴风再起,化作了一股诡异的旋风,在大堂中不断回旋。
风力愈来愈强劲,贴满大门、窗户的符纸被一片片撕扯下来,揉进这股旋风中,不断回旋,扶摇飘舞!
不过须臾之间,客栈大堂所有符纸已被撕扯殆尽,所有人都惊骇莫名地看着这些符纸回旋于头顶上空,被风力搅碎成一片片纸屑……
终于,旋风停止了,漫空纸屑纷纷扬扬坠落,如降下鹅毛大雪。
苍澜客栈,第一次失去符箓的庇佑,直接暴露在黑夜之下。
无边的雨夜中,隐隐传来异灵的长嗥,凄厉,阴煞,噬血。
——刺耳,更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