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太尉府中寂静一片,怀素房中始终亮着灯,她根本没有办法安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脑海中就能浮现姜太尉受伤的身体,耳边便一直回想他低声的关切,折磨的怀素翻来覆去始终无法静心,最终她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一股脑的坐了起来,自从蝙蝠妖死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一个人游历人间,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谁伤心难过,牵肠挂肚,可没想到这种久违的感觉在今夜又回来了。
一想到晚饭时他离去时那冷漠的背影心中竟徒增一丝伤悲,怀素环抱着自己寂寥的坐在床边抬头时正好看到月色,这数十年来她都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了,早就忘记家的感觉了,如果不是再遇苏戬,只怕如今她仍旧不知在何处飘荡,又在何处神伤,更不会遇到这么个冤家,不知该对他是恨还是……
终究怀素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担忧悄然隐身来到姜太尉的房中,素雅干净的房间中没有人影,整洁的床铺仿佛从来就没有人动过一样。
姜太尉不在房中,他没有回来。
怀素匆忙去寻他,可是若大的府中却始终没有他的身影,难道他又入宫了?这时怀素看到菲月从一处后院走来,不禁疑惑这深更半夜的菲月去后院做什么?跟着菲月的脚步怀素来到后院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她在府中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这后院有一间暗房,若不是跟着菲月,她恐怕永远也不会发现。
她再次隐身走进这间房中,姜太尉果然在,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供着一个牌位,上面刻着爱妻江氏晚琴之灵位。
姜太尉有妻子?
只见姜太尉一直站在灵位前沉思不语,怀素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伤情的他,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的心、他的眼睛、他的记忆都已经回到了怀素看不到的过去,这一刻怀素能深切的感受到眼前这个人在痛苦、在悲伤、在思念,这不禁让她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姜太尉这样一个风流之人念念不忘,相思入骨?
可是……既是妻子,为何灵位不能光明正大的供奉,而要藏在这间不起眼的小屋里,堂堂太尉夫人怎么会是这般待遇呢?
怀素离开了那间屋子,她清楚的知道那里没有她的位置,甚至她也开始动摇,究竟姜太尉对她的喜欢又有几分真心?既然在他的心底有一个始终放下的人,那他又能腾出几分真心给她呢?怀素不禁自嘲,居然是她先动了心。
天亮了,初阳的光辉洒在怀素的身上像是披一层纱罗,姜太尉在屋里站了一夜,而她……竟在屋外站了一夜,菲月来的时候看到怀素在门口不禁吓了一跳,慌忙将她拉走,“姑娘,你怎么在这,这里你不能来的。”菲月见怀素脸色极差,又看了看天色便问,“姑娘莫不是在这里守了一夜,姑娘风寒刚好,不能这么折腾啊。”
怀素无力问道,“为何太尉夫人要这般偷偷供奉?江晚琴到底是什么人?”
菲月神情蹊跷,目光飘忽不定,言语也吞吞吐吐,这更加让怀素确定了江晚琴果然有问题。
“你告诉我实话,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我只是心疼你家大人,不忍看着他这般伤痛悲苦,我若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好劝慰开导他啊。”
菲月犹豫再三将怀素带回房中,这才开始慢慢说道,“江晚琴并不是真正的太尉夫人,姑娘也知道大人偏房许多,但正妻之位始终空着,一直未娶,就是为了她。”
“她到底是谁?”
“她是皇后娘娘,是当今陛下的亲生母亲。”
怀素被这个答案惊的半天说不出话,姜太尉与当今皇后之间居然有私情?那陛下难道是……
菲月知道怀素肯定这么怀疑便赶紧解释道:“并非姑娘心中想的那样,陛下不是大人的孩子,皇后娘娘与大人之间清清白白,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江家为了保住自己在朝中的位置便将女儿江晚琴嫁于皇室,大人也不会与她阴阳相隔,爱而不得了。”
“她是怎么死的?”
“大人手握重权遭小人嫉妒,便上奏先皇诬陷大人与皇后娘娘有染,皇后娘娘为保大人清誉撞死在乾正宫的龙柱上。也正因为如此陛下从小就憎恨大人,觉得是大人害死了他母亲,便时常借着各种缘由在大人身上出气,卸恨。”
怀素苦笑,怪不得,像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可以任由别人羞辱打骂,即使伤痕累累也不忍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因为那个人是他最心爱的女子所生,他就是拼死也会护好他的江山,护好他的命。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菲月叫了几声却不见怀素应答,“姑娘。”
怀素好不容易回过神,强勉着自己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没事,你去忙吧,不要告诉你家大人我知道了这件事。”
“姑娘,你脸色不好,我给你请个大夫吧。”
“不用,我没事,只是一夜未睡有些疲劳,我睡一会儿就好了,午膳的时候不要叫我,饿了我自己会去找你。”
“好,那你先休息吧,有事叫我。”
菲月交待了两句便离开了房间,关上房门时她还看到怀素惆怅的面容久久不散,她感觉的到怀素是真心关心大人的,她的悲伤不是因为大人心中有别的女子,而是心疼大人失去挚爱。这一瞬间菲月认定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她一定是能够陪着大人共度余生的人。
……
也不知是姜太尉有意躲她,还是当真公务缠身,那晚之后她们竟有许久未曾见过面,每日她未醒姜太尉便已离府,夜里她已安睡,他却仍旧没有回来,如此过了一月余。
这日怀素正在午休,菲月急忙入内叫醒了她,“姑娘醒醒,陛下来了。”
“陛下?”怀素半梦半醒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哪个陛下?”
“姑娘,陛下来了,快起来接驾。”
怀素猛的惊醒从床上跳下来,“陛下来了,他怎么来了,大人不是入宫去了吗?”
“大人陪同几位王爷去南山狩猎了,原以为陛下也去的,谁知陛下突然折了道来这里,而且陛下好像知道姑娘,一来便问姑娘的事情。”
怀素更加惊慌了,“问我?问我什么?”
菲月摇摇头,咬牙切齿的说道,“一定是有那嚼舌根子的人在陛下面前说什么了,陛下向来见不得大人好,一定是知道大人有了喜欢的人便故意来刁难姑娘的。”
怀素若有所思,她自然不是怕陛下为难于她的,对于妖族来说她虽道行不够,可对付区区一介凡夫倒也不是难事。
怀素在菲月的带领下来到大堂,这是怀素第一次到当朝天子,居然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生的眉清目秀,通体一幅贵人之相倒也是天子气度,只是略带着一些顽劣的神情,见怀素来了,二话不说一脚便踢了过去将怀素狠狠踢在地上,吓的一屋子的人全都跪下求饶。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让朕在这里等你,你好大的架子,对朕如此大不尊,朕定要重重的罚你。”
皇帝这一脚踢的十分重,而且正中怀素下腹,吃痛的厉害,怀素强忍着的痛跪在那里慢慢道,“民女不知陛下驾到,民女有罪,请陛下开恩。”
怀素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更惹怒了皇帝,狠狠的一巴掌便落了下来,“好大的胆子,朕让你说话了吗,你敢忤逆朕,可知这是死罪?”
怀素知道今日这番折腾是免不了了,这皇帝摆明就是来羞辱她,不,是羞辱姜太尉,若是不让他衬了心,只怕会没完没了。
太尉府的人恐怕都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了,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个字也不敢说,就连菲月想替怀素说话也开不了口只能低着头等待这个小皇帝气出了。
“来人,把她给我拉到院子里绑好了,朕要亲自教训她。”
其实怀素要逃不过也就是吹口气的事情,可如果她逃了这小皇帝断然不会放过姜太尉,万一再给他安上个私通妖族,勾结邪魔外道,那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
怀素一咬牙,心一狠任由他们去了,绑在柱子上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在想江晚琴死后的这些年他到底是如何熬过皇帝的一次又一次的羞辱,那些鞭子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又在想些什么?疼的到底是身上的伤口还是心?如果江晚琴活着,看到她自己的儿子一遍又一遍的抽打着她用生命去保护的人,她是不是也会痛心疾首呢?
众目睽睽之下,怀素被小皇帝手里的鞭子抽的满身血痕,几次晕厥又被冷水给浇醒了,可没想到啊,一个那么柔软的小兔子却愣是一声都没叫出来,所有人都看的出她一直在忍耐,坚强的忍耐,哪怕唇角都咬出了血,她也没有哭。
倾盆大雨冲刷了院子里的血腥味,就连地上的血迹也随着雨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这里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那惨不忍睹的一幕。
夜幕降临之时,姜太尉回府,也许是久经沙场的他有着异于常人的直觉,虽然院子里已经看不到血渍,大雨也冲刷了这样的味道,可他还是闻到了他熟悉的腥味,他凝视着宅子四周,有一种压抑的情绪隐藏在这个宅子里。
菲月端着刚好沏好的茶迎上来,“大人已经回来了,喝些茶休息休息,晚膳立刻就摆,不知大人今天有什么收获?”
姜太尉一把握住菲月沏茶的手冷冷问她,“今天宅子里出了什么事?”
菲月故作镇定,“没什么事啊,大人怎么这么问?”
“在我面前说谎,你知道下场。”姜太尉松开菲月的手,她便重重摔在地上。
“怀素呢?”不知为何原因,姜太尉心里就认定一定是怀素出了事,否则菲月不会是这种反应。
“姑娘在休息。”
“让她来陪我吃饭。”
“姑娘今日身体不适,刚刚睡下,大人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姜太尉立刻起了身匆忙之下连桌子上的茶杯都打翻了,菲月几乎上扑出去拦他,“大人,大人,您别去了,姑娘已经睡下了。”
“滚开。”姜太尉一脚踹开菲月,她吃痛站不起身倒在地上。
结果,几个丫头也上来拦,这下姜太尉更加确定了怀素真的出事了,他大步走向她的房间,沿路不知踹了多少人,结果高大的身影在房门前站住了,因为他看到怀素正微微笑着站在那里等他。
“你回来了?什么事情动这么大怒,他们又哪里惹你了?怎么一回来就到处踢人?”
姜太尉慢慢走至她跟前,上下打量着她,“你打扮自己了?”
怀素莞而一笑,“知道你回来了,自然精心打扮一番了,不知道这身装扮大人可还喜欢?”
若是不上妆,怀素那张惨如白纸的脸就真的不能看了,所以她不仅上了妆还换了身十分精致的衣裙,连素日不喜欢用的香粉都用上了,目的是为了遮盖自己身上的血味和药味。
“你不必费心讨好我,做你自己即可。”姜太尉冷冷说道,自从那日怀素打算献身他的计划败露之后不知怎的他便不太喜欢她这幅逆来顺受,又刻意讨他欢心的模样。
“我倒也不是刻意讨好你,只是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子,我也喜欢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怀素每说一句话菲月的心就揪一下,一个时辰前怀素的整个身子就像泡在血水里一样,连碰都没能碰,她的整张脸都被疼痛折磨的扭曲了,别提说话了,就连眨眨眼睛都痛的不能呼吸。
“既然不舒服,就不要折腾了,去休息吧。”姜太尉冷冷的说完就走了,头也不回。
菲月眼见怀素进门的那一瞬间便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吓的连忙将门关起来,“姑娘,你没事吧,你这样不行的,一定要请大夫的。”
怀素摇摇头,“放心,我死不了,就是受点皮肉苦,两日就能好。”
“为什么不让大人知道?”
“不想让那个小皇帝得逞,我就不是不想看到大人难过的脸。”说到这里怀素突然又开始笑了,“或许他也不会很难过,但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我就当他会难过吧。”
菲月突然大哭起来,“姑娘你傻不傻,大人当然会难过啊,大人回来之后连衣服都没换急匆匆就来找你,他紧张的不得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你是没有看到刚才大人吼我的样子,他是真的担心你啊。”
“那我便更不能让他知道了。”
“姑娘,我能问你件事吗?”
“什么?”
“你心里有没有我家大人?”
……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也许怀素嘴巴里回答不出来,可是……她的身体不是已经给了最好的答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