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
项籍，是下相人，字羽。刚刚创业的时候，年方二十四岁。他的叔父是项梁，项梁的父亲就是楚国的将军项燕，被秦将王翦所杀。项氏世世代代在楚国为将，被封在项地，所以姓项。
项籍小的时候，学文不成，就放弃了；学习剑术，又没有学成。项梁对他很生气。项籍说：“看书识字只是用来记姓名而已。剑术也只能抵挡一个人，不值得学，我要学能够打败万人的本领。”于是项梁就教项籍学习兵法，项籍很高兴，粗略知道兵法的大意后，又不肯彻底完成学业。
项梁曾在栎阳被捕入狱，就请蕲县狱掾曹咎写了封说情的信，送给栎阳狱掾司马欣，因为这个缘故，项梁才得以解脱。
项梁杀了人，与项籍一起在吴中躲避仇人。吴中的贤士大夫都比不上项梁，吴中每逢有大徭役和丧葬事宜，经常请项梁主持办理，项梁暗中用兵法部署和指挥宾客及子弟，因此吴中人都知道他的才能。
秦始皇巡游会稽，渡过浙江，项梁和项籍一起去观看。项籍说：“那人可以被取而代之。”项梁捂住他的嘴，说：“别胡说，这可是灭族的罪啊！”项梁因此认为项籍不同凡响。
项籍身高八尺多，力气能够举起大鼎，才气超过常人，即使是吴中子弟也都很畏惧他。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人在大泽乡起义。这年九月，会稽郡守殷通对项梁说：“大江以西地区都造反了，这正是上天要灭亡秦朝的时机啊。我听说先发制人，后发就被人所制。我想起兵反秦，派您和桓楚为将军。”这时桓楚逃亡在草泽中。项梁说：“桓楚逃亡，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只有项籍知道。”项梁于是出来，嘱咐项籍持剑在外面等待。项梁重新进屋，跟郡守坐在一起，说：“请您召见项籍，让他受命去召桓楚。”郡守说：“好。”项梁召项籍进来。不一会儿，项梁向项籍使眼色说：“可以动手了！”于是项籍拔剑斩下郡守的头颅。项梁手提郡守的脑袋，身佩郡守的印绶。郡守的部下大惊，一时大乱，项籍击杀了几十个上百个人。府中所有人都震恐拜伏，不敢起身。项梁于是召来以前相识的豪吏，告诉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起义成就大事，于是就出动吴中的军队。派人接收所属各县，得到精兵八千人。项梁安排吴中的豪杰担任校尉、军侯、司马。有一个人没被任用，就跑去跟项梁说。项梁说：“前些时候某家丧事时，让你去办理某事，你没办成，所以没有任用你。”于是众人都心悦诚服。于是项梁做会稽郡守，项籍为裨将，安抚所属各县。
广陵人召平此时正替陈王攻打广陵，没能攻下。听说陈王兵败逃走，秦兵又将到来，就渡过长江假托陈王的命令，拜项梁为楚王的上柱国。说：“江东已经平定，赶快率军向西攻打秦国。”项梁于是率领八千人渡江西进。听说陈婴已攻下东阳，就派使者跟他联合，一起向西进攻。陈婴，原任东阳令史，在县里一贯诚信严谨，被人们尊为长者。东阳的年轻人杀死县令，聚起数千人，想推举一位首领，没有合适人选，就请陈婴领头。陈婴推辞说自己没有能力，于是被强行拥立为首领，县中跟随起义的人有二万人。少年们想干脆立陈婴为王，用黑头巾包头以便跟其它军队区别开来。陈婴的母亲对他说：“自从我成为你们陈家的媳妇以来，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先辈中出过贵人。如今突然间得此大名，并不是吉利的事情。不如有所归属，事成之后还能封侯，事情失败也容易逃亡，因为你不是被世人瞩目的人。”陈婴于是不敢称王。对他的军官们说：“项氏家族世世代代做将军，在楚国很有名望。如今要干一番大事业，将领非由项氏担任不可。我们依靠名门望族，一定能够灭亡秦朝。”于是众人听从了他的意见，把军队交给项梁指挥。项梁渡过淮河，黥布、蒲将军也率兵前来归附。一共有六七万人，驻扎在下邳。
当时，秦嘉已经拥立景驹为楚王，在彭城以东驻军，准备抵御项梁。项梁对军官们说：“陈王首先起事，作战失利，下落不明。如今秦嘉背叛陈王而立景驹，这是大逆不道。”于是进兵攻打秦嘉。秦嘉战败逃走，项梁一直追到胡陵。秦嘉回师与项梁交战了一天，秦嘉战死，他的军队投降。景驹逃走，死在梁地。项梁合并了秦嘉的军队，驻扎在胡陵，即将率军西进。章邯的军队到了栗县，项梁派遣别将朱鸡石、余樊君和秦军交战。余樊君战死，朱鸡石兵败逃往胡陵。项梁于是率兵进入薛县，杀了朱鸡石。
项梁先前派项羽另率一支部队攻打襄城，襄城坚守，一时打不下来。攻克之后，项羽将守军全部活埋。回师向项梁报捷。项梁听说陈王确已死去，就召集各位将领在薛县会合商议大事。此时沛公也在沛县起兵，前往薛县。
居膹人范增，年已七十，平素居家，喜好奇谋巧计，前去向项梁游说道：“陈胜的失败是理所当然的。秦国灭亡六国，楚国是最无辜的。自从楚怀王进入秦国不得回返，楚国人至今仍很同情他，所以楚南公说‘即使楚国只剩下三户人家，灭亡秦国的必定还是楚国‘。如今陈胜率先起事，不立楚王的后代而自立为王，所以他的势力不会长久。现在您起兵江东，楚国各地的将领之所以争相归附您，是因为您家世世代代做过楚国的大将，是因为您能够重新扶立楚王的后代。”于是项梁认为他说得很对，就在民间访求楚怀王的孙子熊心，当时熊心正落魄得为人放羊，项梁立他为楚怀王，以顺应民众的愿望。陈婴为楚国的上柱国，赐封五县，与楚怀王在盱眙建都。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几个月后，率兵攻打亢父。与齐国田荣、司马龙且的军队救援东阿，在东阿大败秦军。田荣随即引兵回去，驱逐了齐王假。假逃往楚国。假的丞相田角逃往赵国。田角的弟弟田间从前是齐国的将军，住在赵国不敢回去。田荣立田儋的儿子市为齐王。项梁打败东阿城下的秦军后，接着又追击秦军，多次派使者去催促齐国出兵，想跟齐军一起西进。田荣说：“楚国杀掉田假，赵国杀掉田角、田间，齐国才能发兵。”项梁说：“田假是我们盟国的国王，蒙难前来投奔我，我不忍心杀他。”赵国也不愿杀田角、田间去跟齐国做交易。齐国于是不肯出兵帮助楚国。
项梁派沛公和项羽另率一支军队攻打城阳，将城中守军全部杀死。向西在濮阳以东打败秦军，秦军收兵退回濮阳。沛公、项羽于是攻打定陶。定陶还没有攻下，就引兵离去。向西攻城略地，到达雍丘，大败秦军，斩杀李由。回师攻打外黄，没能攻下。
项梁从东阿西北地区起兵，来到定陶，再次打败秦军，项羽等人又杀了李由，因而更加轻视秦朝，开始有骄傲情绪。宋义于是劝谏项梁说：“胜利后如果将领骄傲，士兵懈怠，一定会遭到失败。如今士卒渐渐有点懈怠了，而秦兵却日益增多，我替您感到害怕。”项梁不听他的劝告，于是派宋义出使齐国。路上遇到齐国的使者高陵君显，宋义说：“您是要去见武信君吗？”高陵君说：“是的。”宋义又说：“我认定武信君的军队必定失败。您走慢点就可免于一死，如果去快了就会赶上灾祸。”秦朝果然发动全部兵员增援章邯，进攻楚军，在定陶大败楚军，项梁战死。沛公、项羽离开外黄去攻打陈留，陈留坚守，没能攻下。沛公、项羽一道商议说：“如今项梁的军队被打败，士卒们非常惊恐。”于是跟吕臣的军队一起向东退兵。吕臣驻扎在彭城以东，项羽驻扎在彭城以西，沛公驻扎在砀地。
章邯打败项梁的军队后，就认为楚兵已不足为虑，于是渡过黄河攻打赵军，大败赵军。当时，赵歇为赵王，陈余为将军，张耳为相国，都逃进了巨鹿城。章邯命令王离、涉间围攻巨鹿，章邯驻扎在城南，建筑甬道运输军粮。陈余为将军，率领几万名士卒驻扎在巨鹿北面，这就是所谓的河北军。
楚兵已经在定陶被打败，怀王很害怕，从盱眙来到彭城，把项羽、吕臣的军队合并在一起，亲自指挥。任命吕臣为司徒，任命他的父亲吕青为令尹，任命沛公担任砀郡长，封为武安侯，统率砀郡的军队。
当初，宋义所遇到的齐国使者高陵君显正在楚军中，见到楚王说：“宋义认定武信君的军队必定失败，过了几天，果然就失败了。部队还没有开战就预先料到失败的征兆，这可以说是知道用兵了。”楚王召见宋义，与他共商大事，对他非常喜欢，因而任命他为上将军，封项羽为鲁公，担任次将，任命范增为末将，率兵救援赵国，其它各路将领也都归宋义指挥，号称卿子冠军。行军来到安阳，停留了四十六天不向前进。项羽说：“我听说秦军在巨鹿围攻赵王，我们赶紧引兵渡过黄河，这样楚军在外面攻打，赵军在里面配合，一定能打败秦军。”宋义说：“不是这样。要拍死牛背上的大虻虫，就不应顾忌会打死牛身上的小虮虱。如今秦军攻打赵国，如果打胜了，军队就会疲惫不堪，我们可以趁机攻打它；如果秦军失败了，那么我们就可以率领军队大张旗鼓地向西进攻，一定能消灭秦朝。所以，不如先让秦、赵互相厮杀。身披坚硬的盔甲、手执锋利的兵器上阵杀敌，我宋义不如你；运筹帷幄、图谋策划，你不如我宋义。”因而向军中命令道：“那些凶猛如虎、狠戾如羊、贪婪如狼、倔强而不听使唤的人，都要把他们杀了。”于是派他的儿子宋襄到齐国去做国相，亲自把他送到无盐，饮酒大会宾客。天气寒冷，下起大雨，士卒又冻又饿。项羽说：“我们将要奋力向西进攻秦国，现在却久留不进。今年饥荒，百姓贫困，士卒只能吃豆子、啃芋头，军中没有存粮，宋义却饮酒宴会宾客，不引兵渡过黄河依靠赵国吃粮，与赵国一起合力攻秦，却说：‘等秦军疲惫后再攻打。以秦国的强大，攻打新建的赵国，势必会消灭赵国。消灭赵国后，秦军会更加强大，有什么疲敝可乘！况且楚军新近战败，楚王坐立不安，倾尽全国的兵力专门交给宋将军指挥，国家安危，在此一举。如今他不体恤士卒却徇私情，绝不是安定国家社稷的良臣。”项羽在清晨朝见上将军宋义时，就在他的军帐中斩下了他的头颅，出来向军中号令说：“宋义勾结齐国阴谋叛楚，楚王暗中命令我杀他。”此时诸将都畏服项羽，无人敢有异议。都说：“首先拥立楚王的，是将军您。现今将军是诛杀叛逆。”于是一起公推项羽代理上将军的职务。派人追赶宋义的儿子，在齐国追上了他，把他杀了。派桓楚向楚怀王报告。楚怀王就任命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都归附项羽。
项羽杀了卿子冠军宋义后，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于是派遣当阳君、蒲将军率领二万士卒渡过黄河，救援巨鹿。与秦军交战小获胜利，陈余再次请求出兵。项羽便率全军渡过黄河，把所有渡船沉入河底，把做饭的锅罐全都砸烂，把居住的房屋全部烧毁，只带了三天的干粮，以此向士卒表示要决一死战、决不后退的决心。于是到达巨鹿包围了王离的军队，和秦军遭遇，经过九次恶战，截断了秦军粮道，大破秦军，杀死苏角，俘获王离。涉间不向楚军投降，自己焚烧而死。
当时，楚国的军队在诸侯中最为强大。在巨鹿城下救援赵国的诸侯军队有十几路，但没有人敢于出战。等到楚军进攻秦军，诸路将领都在各自的壁垒上观望。楚国士兵无不以一当十。楚军呼声震动天地，诸侯的军队人人心惊胆颤。打败秦军后，项羽召见诸侯的将领，进入辕门后，他们无不跪在地上，用膝盖前行，都不敢抬头仰视。项羽从此成为统帅诸侯军队的上将军，诸侯们都归服于他。
章邯的军队驻扎在棘原，项羽的军队驻扎在漳南，两军相持没有交战。秦军多次败退，二世派人责问章邯。章邯恐慌，派长史司马欣赴咸阳请示。到了咸阳，在司马门外滞留了三天，赵高拒不见他，有不信任的意思。长史司马欣恐惧，返回棘原军中，不敢走原来的道路。赵高果然派人追赶，没追上。司马欣回到军中，向章邯报告说：“赵高独揽朝政，下面的人都无所作为。如今要是打胜了，赵高必定要嫉妒我们的功劳；如果打不胜，就不能免于死罪。希望将军您好好考虑一下。”陈余也写信给章邯说：“白起做秦国的将军时，南征鄢郢，在北方活埋赵括的军队，为秦国攻城略地，多得不可胜计，竟然落得个赐死的下场。蒙恬做秦国的将军，向北驱逐戎人，开拓了榆中地区的几千里疆土，最终在阳周被斩杀。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功劳太多，秦朝无法全部给予封赏，于是就假借法律的名义把他们杀了。如今将军您担任秦将已经三年了，损失的部队有十万人，诸侯并起，越来越多。那赵高平时阿谀逢迎，把军情隐瞒了很长时间，现在事态紧急，他也害怕二世杀他，所以想用法律的名义诛杀将军来搪塞他自己的罪责，派人取代将军来逃脱灾祸。将军您在外面的时间很长，跟朝廷里面的人多有矛盾和嫌隙，有功也是被杀，无功更要被杀。而且上天要灭亡秦国，无论是愚人还是智者都知道得很清楚。现在将军您在朝内不能直言进谏，在外又成为亡国之将，孤立无援而企图维持长久，这岂不是太悲哀了吗？将军何不退兵与诸侯联合，相约一起攻打秦国，分割它的土地自己做国王，南面称孤。这比起自身被斩、妻儿被杀来哪个更好呢？”章邯犹疑不决，暗中派军侯始成出使项羽军中，想要订立和约。和约没有达成，项羽派蒲将军日夜不停地率兵渡过三户津，驻扎在漳河南岸，与秦军交战，再次打败秦军。项羽便率领全部军队在汙水上进攻秦军，把秦军打得大败。
章邯派人进见项羽，希望订立和约。项羽召集军吏商议说：“我军粮食短缺，我准备答应章邯的求和。”军吏们都说：“很好。”项羽于是和章邯约定时间在洹水南边的殷墟会面。订下盟约后，章邯见到项羽就流下了眼泪，向他诉说赵高弄权作恶的事情。项羽就立章邯为雍王，安置在楚军之中。任命长史司马欣为上将军，率领秦军充当先头部队。
行军到达新安。诸侯军中的一些军官和士卒过去曾因服徭役或屯戍边地而经过秦中地区，秦中的官兵对他们非常苛虐，等到秦军投降诸侯，诸侯的官吏和士卒大多乘胜奴役使唤他们，轻视和侮辱秦军官兵。秦军的官兵多私下说：“章将军等人欺骗我们向诸侯投降，如今能够入关攻破秦国，当然很好；如果不能，诸侯必然会把我们俘虏到东方去，这样秦朝一定会把我们的父母妻儿全都杀光。”诸将对秦军官兵的议论略有耳闻，便报告了项羽。项羽就召见黥布、蒲将军商议说：“秦军官兵人数还很多，内心并不顺服，如果到关中后不听指挥，事情必定会很危险，不如把他们都杀了，只带章邯、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入秦。”于是楚军在夜间袭击秦军，把二十多万秦兵全部活埋在新安城南。
项羽向西行进攻取秦国的土地。函谷关有军队把守，不能进入。又听说沛公已经攻破咸阳，项羽大怒，派当阳君等人进攻函谷关。项羽于是进入关中，到达戏水西岸。沛公驻扎在霸上，未能与项羽见面。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对项羽说：“沛公想在关中称王，让子婴担任国相，将秦国的珍宝全都占为己有。”项羽大怒，说：“明天一早让士兵们吃饱喝足，给我打败沛公的军队！”
在这个时候，项羽拥有四十万军队，屯驻在新丰鸿门，沛公有十万军队，驻扎在霸上。范增对项羽劝说道：“沛公在山东时，贪好财货，喜欢美女。如今进入函谷关，没有索取财物，也没有接近女人，这表明他的志向不小。我让人观望他那里的云气，都是呈龙虎之象，而且五采斑斓，这是天子的气象啊。赶快向他进攻，切勿错过时机。”
楚国的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一向跟留侯张良关系很好。张良当时跟随沛公，项伯于是趁夜急驰来到沛公军中，私下与张良见面，把情况详细告诉他，想喊张良跟他一道离开。说：“不要跟着沛公一起送死。”张良说：“我是代表韩王来送沛公的，现在沛公情况紧急，我如果逃走就是不义之举，不能不跟他说一声。”张良于是进入军帐，把情况都告诉了沛公。沛公大为惊恐，说：“这该如何是好？”张良说：“是谁替你出的主意？”沛公说：“鲰生劝我说‘守住函谷关，别让诸侯进来，您就可以拥有整个秦地而称王，所以我才听了他的话。”张良说：“估计一下你的军队能够抵挡住项王吗？”沛公沉默了一会儿，说：“确实不如项王，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张良说：“请您去向项伯说，说您不敢背叛项王。”沛公说：“你怎么会跟项伯有交情的呢？”张良说：“秦朝的时候项伯与我交游，项伯杀了人，是我救了他一命。如今事情紧急，幸好他前来告诉我。”沛公说：“他和你相比谁年龄大？”张良说：“他比我大。”沛公说：“请你替我把项伯叫进来，我要像对待兄长一样接待他。”张良出去，邀请项伯。项伯随即进去见沛公。沛公捧着酒杯为他祝寿，跟他相约结成儿女亲家，说：“我进函谷关后，对秦朝的财富一丝一毫也不敢动，清查吏民，登记上册，封存好府库，等待项羽将军到来。我之所以派遣将士把守关口，是为了防备其他盗贼进关和意外事变的发生。我日夜盼望着项羽将军的到来，怎么敢反叛他呢！希望项伯对项将军仔细说明我不敢背德反叛。”项伯答应了他，对沛公说：“明天一早不可不早早前来向项王谢罪。”沛公说：“是。”于是项伯连夜回去，到了军中，把沛公的话详细报告给项王。因而说道：“如果沛公不先攻破关中，您怎么敢进来呢？现在别人立了大功却要进攻他，这是不义之举，不如趁此机会好好对待他。”项王答应了他。
沛公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一百多名随从前来拜见项王。到了鸿门，陪罪说：“我和将军一起努力攻打秦朝，将军在黄河北面作战，我在黄河南面作战，但是没想到能先入关破秦，得以在此地再与将军相见。现在有小人说坏话，使将军和我之间产生了隔阂。”项王说：“这是沛公你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要不然，我项籍怎么会生此疑心？”项王当日挽留沛公一起饮酒。项王、项伯面东而坐，亚父面南而坐。亚父，就是范增。沛公面北而坐，张良面向西侧陪侍。范增好几次向项王使眼色，三次举起所佩戴的玉玦向项王示意，项王默然没有回应。范增起身，出去把项庄招来，对他说：“项王为人心软，不忍下手，你进去上前敬酒祝寿，祝寿完毕，请求用舞剑来助兴，趁机在沛公坐着时攻击他，把他杀掉。否则，你们这些人都将成为他的俘虏。”项庄于是进去祝寿。祝寿完毕，说：“君王与沛公一起饮酒，军营中没什么可娱乐的，请允许我舞剑为大家助兴。”项王说：“好的。”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也拔剑起舞，常常用身体掩护沛公，项庄无法击刺沛公。于是张良来到军门，见到樊哙。樊哙：“今天情况怎样？”张良说：“非常紧急。现在项庄拔剑起舞，他的用意一直放在沛公身上。”樊哙说：“这说明已经很紧迫了，我请求进去，和沛公同命运。”樊哙随即带着宝剑拿着盾牌闯入军门。交戟守卫的士卒想拦住他，不让他进去，樊哙侧过他手中的盾牌去撞击卫士，卫士被撞倒在地，樊哙于是进去。分开帷帐向西站立，瞪大眼睛看着项王，头发向上直立，眼眶都快瞪裂。项王按着宝剑直起身子说：“你是什么人？”张良说：“这是为沛公驾车的御手樊哙。”项王说：“好个壮士！赐给他一杯酒。”就给了他一大杯酒。樊哙跪地拜谢，起身后站着把酒喝干。项王说：“赐给他一只猪肘。”于是给了他一只生猪肘。樊哙把盾牌平放在地上，把生猪肘搁在盾牌上，拔出剑边切边吃下去。项王说：“壮士，还能再喝吗？”樊哙说：“我死都不怕，一杯酒何足推辞！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唯恐不尽，刑罚唯恐不重，天下人都背叛了他。楚怀王跟各位将领相约说：‘先攻破秦军进入咸阳的人称王。‘如今沛公先攻破秦国，进入咸阳，秋毫无犯，封藏宫室，然后退兵驻扎在霸上，等待大王您的到来。之所以派遣将领把守函谷关，是为了防备其它盗贼进来和意外事变的发生。如此劳苦功高，不但得不到封侯的奖赏，反而听信谗言，想要诛杀有功之人。这样做简直是亡秦第二，我私下认为大王是不会这么做的。”项王无话可答，只说了声：“请坐。”樊哙于是随张良就座。坐了一会儿，沛公起身去厕所，顺便把樊哙叫了出来。
沛公出来以后，项王派都尉陈平去召沛公。沛公说：“现在我出来了，还没有告辞，怎么办？”樊哙说：“做大事就不应拘泥小节，讲求大礼就不必在意小的责难。如今人家是刀和砧板，我们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还告辞干什么？”于是就走了。同时让张良留下来向项王致谢。张良问道：“大王来时带了些什么？”沛公说：“我带来白璧一双，想献给项王；玉斗一对，想送给亚父。正逢他们生气，所以不敢献，请你替我献上。”张良说：“遵命。”
在这个时候，项羽的军队驻扎在鸿门一带，沛公的军队驻扎在霸上，相距四十里。沛公就放弃了车骑，脱身逃离，他一人骑马，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个人手持剑、盾跟着徒步行走，从郦山而下，经过芷阳抄小路走。沛公对张良说：“从这条路到我军营中，不过二十里罢了。估计我已回到军中时，你再进去告辞。”
沛公离去后，从小路回到军中。张良进去辞谢，说：“沛公酒喝多了，不能亲自告辞，委派臣下谨奉白璧一双，再拜献给大王；玉斗一双，再拜送给大将军。”项王说：“沛公在哪里？”张良说：“听说大王有意责怪他的过错，脱身独自离去，已经回到军中了。”项王于是接受了白璧，放在座位上面。亚父接过玉斗，扔在地上，拔剑击碎玉斗，说：“唉！无知小子不值得跟他同谋大事。夺取项王天下的人，一定是沛公，我们这些人将要成为他的俘虏了。”
沛公回到军中，立即诛杀曹无伤。
过了几天，项羽率兵向西在咸阳大肆屠戮，杀死投降的秦王子婴，焚烧秦朝的宫室，大火烧了三个月都没有熄灭。收罗所有的财产宝物和女人向东归去。有人对项王游说道：“关中地区有山川阻塞四方，土地肥沃，可以在这里建都称霸。”项王看到秦的宫室都被烧得残破不堪，加上心中思念故土，想要东归，就说道：“富贵了不回故乡，就像是穿着锦绣衣裳在夜间行走，有谁知道呢！”游说的人说：“人们说楚国人像是‘沐猴戴了人的帽子’，果然如此。”项王听说后，就把这人烹杀了。
项王派人向楚怀王复命。怀王说：“按照盟约行事。”于是尊奉怀王为义帝。
项王想自立为王，于是先封手下的将相们为王。对他们说道：“天下刚开始发难时，假借拥立诸侯的后代来讨伐秦朝。然而亲自披着坚固的盔甲、手持锋利的兵器，率先起义反秦，在野外辛苦达三年之久，灭亡秦朝而平定天下，这都是各位将相和我项籍的功劳。义帝虽然没什么功劳，但也应当分给他一片土地让他称王。”诸将们都说：“好。”于是分封天下，立各位将相为侯王。
项王、范增担心沛公会据有天下，但既然已经和解，又怕担上违背盟约的恶名，唯恐诸侯反叛他们，于是暗中商议说：“巴、蜀地区道路险峻，秦国被贬迁移的人都住在蜀地。”就说：“巴、蜀地属于关中地区。”因而立沛公为汉王，统治巴、蜀、汉中地区，定都南郑。而把关中分成三部分，封秦朝投降的将领为王，用他们来阻隔汉王。
项王于是立章邯为雍王，统治咸阳以西地区，定都废丘。长史司马欣，以前当过栎阳狱掾，曾对项梁有恩；都尉董翳，是劝章邯投降楚国的人。因此立司马欣为塞王，统治咸阳以东直到黄河的地区，建都栎阳；立董翳为翟王，统治上郡地区，定都高奴。迁魏王豹为西魏王，统治河东地区，定都平阳。瑕丘人申阳，是张耳的亲信家臣，率先攻下河南郡，在黄河边上迎接楚军，所以立申阳为河南王，建都洛阳。韩王成仍以从前韩国的都城为都城，定都阳翟。赵国将军司马平定河内地区，多次建有功劳，因此立司马卬为殷王，统治河内地区，定都朝歌。迁赵王歇为代王，赵国的丞相张耳素来贤明，又跟随楚军入关，所以立张耳为常山王，统治原先赵国的地区，建都襄国。当阳君黥布担任楚将，经常担任楚军的先锋，所以立黥布为九江王，定都六城。鄱君吴芮率领百越的军队帮助诸侯，又跟随楚军入关，因此立吴芮为衡山王，定都邾城。义帝的柱国共敖率兵攻打南郡，多次立功，因此立共敖为临江王，定都江陵。迁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国将领臧荼跟随楚军救援赵国，进而又跟随入关，所以立臧荼为燕王，定都蓟城。迁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国将军田都随从楚军共同援赵，继而又跟随入关，所以立田都为齐王，定都临淄。以前秦国所灭亡的齐王建的孙子田安，正当项羽渡过黄河援救赵国时，田安攻下济北几座城池，率领他的军队投降项羽，因此立田安为济北王，建都博阳。田荣多次有负于项梁，又不肯率兵跟随楚军攻打秦国，因此不封。成安君陈余放弃将印离去，又不跟随入关，但一向听说他很贤明，对赵国有功，听说他在南皮，因此把南皮周围的三个县封给了他。番君的将领梅鋗多次立功，因此封他为十万户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统治九个郡，在彭城建都。
汉王元年四月，诸侯在戏下罢兵离去，各自到封国就位。
项王出关前往封国，派人迁移义帝，说：“古代帝王拥有千里疆土，必定居住在水域的上游。”于是派使者把义帝迁到长沙郴县，催促义帝上路。他的群臣渐渐有背叛项羽的意向，于是暗中命令衡山王和临江王在长江中击杀义帝及其随从大臣。韩王成没有军功，项王不让他去自己的封国，带着他一起到彭城，把他废为诸侯，不久又把他杀掉。臧荼来到封国，接着把韩广驱往辽东，韩广不答应，臧荼就在无终击杀韩广，兼并了他的封地。
田荣听说项羽把齐王田市迁到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于是十分愤怒，不肯把齐王送往胶东。进而在齐国反叛，率军迎击田都。田都逃往楚国。齐王田市畏惧项王，便逃到胶东接受封国。田荣大怒，追击齐王，在即墨杀死了他。田荣于是自立为齐王，向西进攻并杀死济北王田安，兼并了三齐的国土。田荣授给彭越将军的印玺，命令他在梁地反叛。陈余暗中派张同、夏说去向齐王田荣游说道：“项羽身为天下的主宰，做事很不公平。如今把以前的诸王全都封在贫瘠的地方，而把好地方封给他自己的群臣诸将，赶走原来的诸侯王，赵王竟被北迁到代地。我认为这样做是不可以的。听说大王您起兵反抗楚军，而且不听从不义的行为，希望大王您资助我一部分军队，让我去攻打常山，来恢复赵王原有的封地，我愿意用我们的国土作为齐国的屏障。”齐王答应了他，因而派兵前往赵国。陈余发动所属三县的全部兵力，与齐军合力攻打常山，大败常山守军。张耳逃往汉地，陈余到代地迎接原来的赵王歇，把他送回赵国。赵王因而立陈余为代王。
这时，汉王回军平定了三秦地区。
项羽听说汉王已经全部兼并了关中地区，而且东边的齐国、赵国也反叛他，因此大为愤怒。于是封原先的吴令郑昌为韩王，让他去抵抗汉军。命令萧公角等人进攻彭越。彭越击败了萧公角等人。汉王派张良攻取韩地，于是给项羽送信说：“汉王有失职守，只想得到关中地区，如果能履行原来的盟约让我做关中王就停止进攻，决不会继续向东。”又把齐国和梁国反叛的书信送给项王说：“齐国想和赵国联合起来灭掉楚国。”楚国因此放弃向西攻打汉王的意图，而是向北攻打齐国。向九江王黥布征调兵员。黥布托病不肯前往，只派部将率领几千人前往。项王从此怨恨黥布。
汉王二年冬天，项羽就向北打到城阳，田荣也率军前来会战。田荣没能打胜，逃到平原，平原人把他杀了。于是向北烧毁夷平了齐国的城池房屋，将投降的田荣的兵卒全部活埋，俘获齐国的老弱妇女。攻打齐国直至北海，所到之处大都被摧残毁灭，齐国人聚集到一起反叛楚国。此时田荣的弟弟田横收集齐国散亡的士卒，共得到几万人，在城阳反抗楚军。项王因而停留在城阳，连续交战，未能攻下城阳。
春天，汉王统率五路诸侯的军队，共五十六万人，向东讨伐楚国。项王听说后，就命令部将继续攻打齐国，自己亲率三万精兵向南从鲁地穿过胡陵。四月，汉军都已攻进彭城，收取财宝和美女，每天设置酒宴大会宾朋。项王于是向西从萧地，在清晨向东进攻汉军，来到彭城，中午时分大败汉军。汉军都逃跑了，相随掉进谷水、泗水，楚军杀死汉军士卒十几万人。汉军的士卒向南逃进山区，楚军又一直追击到灵壁东面的睢水边上。汉军退却，被楚军挤逼到河边，许多人被杀死，汉军十几万士卒全部掉进睢水，睢水因此被堵而无法流通。把汉王包围了三层。此时从西北方向刮起大风，狂风折断树木、掀起房屋、扬起沙石，白天刮得天昏地暗，狂风迎面袭击楚军。楚军大为混乱，包围圈破散，这样汉王才得以与几十个骑兵逃脱离去。汉王想经过沛县，带上家室迁往西方。楚国也派人追到沛县，夺取了汉王的家人。家人全都逃亡，没能与汉王相见。汉王在路上碰到了孝惠帝和鲁元公主，于是把他们载入车中行进。楚国骑兵追击汉王，汉王危急，把孝惠帝和鲁元公主推下车子，滕公每次都下去把他们载上车来。这样连续三次。滕公说：“虽然情况紧急车跑不快，但怎么能抛弃他们呢？”这样终于逃脱。又寻找太公、吕后，没能遇到。审食其跟随太公、吕后走小路寻找汉王，反而碰上了楚军。楚军于是把他们抓回去，向项王报告，项王经常把他们留置在军中。
此时吕后的哥哥周吕侯为汉王率领部队驻扎在下邑，汉王抄小路去投奔他，渐渐收聚起他的士卒。到达荥阳，各路败军都来相会。萧何也发动关中地区的老弱和未成年的男子全都来荥阳助战，汉军重新振作。楚军从彭城出发，不断乘胜追击汉军，与汉军在荥阳南部的京邑、索邑之间展开大战，汉军打败楚军，楚军因此不能越过荥阳向西进攻。
项王救援彭城，追击汉王到荥阳。田横也得以收复齐国，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齐王。汉王在彭城失败后，诸侯都重新归顺楚国而背叛汉王。汉军驻扎在荥阳，修筑甬道一直连到黄河岸边，以便获取敖仓的粮食。
汉王三年，项王多次侵夺汉军甬道，汉王军粮短缺，十分恐慌，请求跟楚国讲和，割取荥阳以西地区作为汉国的封土。项羽打算答应和解。历阳侯范增说：“汉军很容易打败，如今放过他们而不予以消灭，以后肯定要后悔的。”项王于是和范增加紧围攻荥阳。汉王对此十分忧虑，就用陈平的计策来离间项王。项王的使者到来后，汉王置办了有猪、牛、羊在内的丰盛筵席，端过来准备进献时，看到使者，假装惊愕地说：“我以为是亚父的使者，怎么反而是项王的使者。”马上端走更换，用粗劣的饭食招待项王的使者。使者回去报告项王，项王于是怀疑范增和汉王暗中勾搭，逐渐削夺了他的权力。范增大怒，说：“天下事大局已定，君王您自己去治理吧。希望您批准我退休，让我回乡为民。”项王答应了他的请求。还没到达彭城，范增就发背疮死了。
汉将纪信劝汉王说：“事情已经很危急了，请让我假扮大王您去蒙骗楚军，大王可以趁机出城。”于是汉王在夜里从荥阳东门放出二千名披甲的女子，楚军从四面围攻她们。纪信乘坐着汉王的黄屋车，车的左首装饰着羽毛，说：“城中粮食已尽，汉王请求投降。”楚军听了都高呼万岁。汉王也与几十名骑兵从荥阳城西门出城，逃往成皋，项王见到纪信，问道：“汉王在哪里？”纪信说：“汉王已经出城了。”项王于是烧死了纪信。
汉王派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守卫荥阳。周苛与枞公商议说：“魏豹反复无常，我们很难跟他一起守城。”于是一起杀了魏豹。楚军攻下荥阳城，生擒周苛。项王对周苛说：“你做我的将领，我任命你为上将军，封你为三万户侯。”周苛骂道：“你还不赶快向汉王投降，汉王会把你捉住的，你不是汉王的对手。”项王大怒，烹杀了周苛，又将枞公一并杀死。
汉王逃出荥阳，向南逃到宛县、叶县，得到了九江王黥布的帮助，一路上收聚散亡的汉兵，重又进入成皋防守。
汉王四年，项王进兵包围成皋。汉王逃走，只与滕公从成皋北门出城，渡过黄河逃往修武，来到张耳、韩信的军中。诸将也陆续逃出成皋，追随汉王。楚军于是攻克成皋。楚军想向西进攻，汉王派兵到巩县阻击楚军，使他们无法西进。这时候，彭越渡过黄河，在东阿攻击楚军，杀死楚国将军薛公。项王于是亲自东进攻击彭越的军队。
汉王得到了淮阴侯的军队，准备渡过黄河向南。郑忠劝说汉王，这才作罢，坚守河内。派刘贾率兵帮助彭越，焚烧了楚国积聚的物资。项王向东打败了刘贾，赶走了彭越。汉王就率军渡过黄河，重新收复成皋。在广武驻扎军队，取敖仓的粮食供应军队。
项王平定东海后又向西进兵，和汉军都在广武驻扎，两军相持了好几个月。
在这个时候，彭越多次在梁地反叛，截断楚国的粮食供应。项王对此十分忧虑，于是制造了一个很高的砧板，把太公放在上面，告诉汉王说：“如今你要是不赶快投降，我就把太公煮了。”汉王说：“我和项羽一起北面受命于楚怀王，说相约结为兄弟，我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如果你一定要烹杀你的父亲，就请你也分给我一杯肉汤。”项王大怒，要杀死太公。项伯说：“天下事还不可预料，再说争夺天下的人不会顾及家人，即使杀了太公也没什么用，只会增加灾祸。”项王听从了他的意见。
楚、汉两军相持了很长时间还没有决出胜负，壮年男子苦于常年征战，老弱之人疲于水陆运输。项王对汉王说：“天下好几年不得安宁的原因，只因我们两人罢了，希望与汉王挑战决一雌雄，不要让天下的百姓父子们白白受苦。”汉王笑着推辞说：“我宁愿斗智，不愿意斗力。”项王命令壮士出阵挑战。汉军中有位擅长骑射的人名叫楼烦，楚军挑战了好几个回合，楼烦全都把他们射死了。项王大怒，便亲自披上盔甲、手持大戟挑战。楼烦想射项王，项王瞪着眼睛大声叱责，楼烦不敢正视项王，手中不敢放箭，就逃回了营垒，再也不敢出来。汉王派人私下打听，才知道是项王。汉王大惊。于是项王就靠近汉王在广武的两军阵前对话。汉王数落项王，项王大怒，想跟汉王决一死战。汉王不答应，项王暗伏弓箭手射中了汉王。汉王受伤，逃进成皋。
项王听说淮阴侯已经攻下河北，打败了齐国和赵国，而且准备进攻楚国，于是派遣龙且前去迎击。淮阴侯与龙且作战，骑将灌婴进击，大破楚军，杀死了龙且。韩信因而自立为齐王。项王听说龙且兵败，便很惊恐，派盱台人武涉前去游说淮阴侯。淮阴侯不听。此时，彭越再次反叛，攻下梁地，断绝了楚国的军粮。项王于是对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人说：“谨慎地守住成皋，即使汉军想挑战，千万不要跟他们作战，只要不让汉军东进就行了。我十五天之内一定要诛杀彭越，平定梁地，再回来跟将军们会合。”于是向东进军攻打外黄和陈留。
外黄攻打不下。过了几天，守军已经投降，项王愤怒，命令城中年龄在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到城东去，准备活埋他们。外黄县令舍人的儿子才十三岁，前去劝说项王道：“彭越强行劫持外黄人，外黄人很害怕，所以才暂时向他投降，期待着大王的到来。大王来了，又要把他们全部活埋，这样老百姓怎么会归附您呢？从这里向东，梁地的十多座城池都会害怕，再也没人肯投降您了。”项王认为他说得不错，于是赦免了那些本当活埋的外黄人。向东直到睢阳，听说此事的人全都争着归附项王。
汉军果然多次向楚军挑战，楚军坚守不出。汉王派人连续五六天侮辱楚军，大司马被激怒，率军渡过汜水。士卒刚渡到一半时，汉军发起进攻，大败楚军，尽数争夺了楚国的财物。大司马曹咎、长史董翳、塞王司马欣都在汜水岸边自杀。大司马曹咎，原来是蕲县的狱掾，长史司马欣也是以前的栎阳狱吏，两人都曾有德于项梁，所以项王很信任他们。此时项王正在睢阳，听说海春侯兵败，就率兵回还。汉军正在荥阳东面围攻钟离昧，项王到后，汉军畏惧楚军，全都逃进了险峻的山中。
这时，汉王兵势很盛，粮食充足，而项王的军队却疲惫不堪，粮食也快吃光了。汉王派遣陆贾去劝说项王，请他放了太公，项王不答应。汉王又派侯公去劝说项王，项王这才与汉王订约，把天下从中间分成两半。割让鸿沟以西的土地归汉，鸿沟以东的地区归楚。项王同意了这个方案，随即归还了汉王的父母妻子，军中都高呼万岁。汉王于是封侯公为平国君。侯公却躲起来不肯见汉王。汉王说：“这是天下有名的辩士，所到之处可以倾国，所以才封给他平国君的称号。”
项王接受盟约以后，就退阵引兵东归。
汉王也打算西归。张良、陈平对他说：“汉已拥有大半个天下，诸侯也都归附于汉。楚兵疲敝，粮食已经断绝，这正是上天灭亡楚国的时机啊，不如趁此机会消灭它。现在放过楚军不去攻打，这就是‘养虎给自己留下祸患‘啊。”汉王听取了他们的意见。
汉王五年，汉王于是追击项王到阳夏南面，停止进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约好时间，共同进攻楚军。到达固陵，而韩信、彭越的军队都没前来会合。楚军攻打汉军，大败汉军。汉王再度逃回营垒，深挖壕沟独自坚守。汉王对张良说：“诸侯不遵守盟约，怎么办呢？”张良答道：“楚军将要被消灭了，可韩信、彭越还没有得到封地，自然不会来的。君王如果能跟他们共分天下，他们马上就可以到达。如果不能，那么天下事就难以预料了。君王如果能把从陈县以东直到海滨的地区，全部封给韩信；把睢阳以北直到谷地的土地，划给彭越。让他们各自对楚军作战，那么楚国就很容易被打败了。”汉王说：“很好。”于是就派使者去对韩信、彭越说：“你们合力攻打楚国，楚国被消灭后，自陈县以东到海滨的土地划给齐王，从睢阳以北至谷城的地盘给彭相国。”使者达到后，韩信、彭越都回报说：“请求现在就攻打楚军。”韩信于是从齐国前往，刘贾的军队从寿春也一同进兵，屠戮了城父，到达垓下。大司马周殷背叛楚国，以舒城之兵屠戮了六地，发动九江的军队，跟随刘贾、彭越都在垓下会合，进逼项王。
项王在垓下筑壁垒驻扎军队，兵员短缺，粮食已尽，汉军和诸侯的军队把垓下围了好几重。夜里听到汉军四面都唱起了楚地的民歌，项王于是大惊道：“汉军难道把楚国都占领了？为何有这么多楚国人呢！”项王就在夜间起来，在帐中饮酒。有个名叫虞姬的美人，经常得到项王的宠幸而跟随在他身边；还有一匹名叫马骓的骏马，项王经常骑着它四处征战。于是项王便慷慨悲歌，自己作诗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唱了好几遍，美人作诗应和。项王哭着流下了几行热泪，左右的人都跟着哭泣，悲伤得抬不起头来。
于是项王跨上战马，麾下壮士骑马跟随他的有八百多人，趁夜突出重围，向南急驰而逃。天快亮的时候，汉军才发觉，汉王命令骑将灌婴带领五千骑兵追击他们。项王渡过淮河，能够跟上的骑兵只有一百多人了。项王来到阴陵迷失了道路，问一位耕田的老翁，老翁骗他说：“向左。”项王向左，于是陷进大沼泽地里。因此汉军追上了他。项王于是又引兵向东，来到东城，身边只剩下二十八个骑兵。汉军骑兵在后面追赶的有几千人。项王自己估计不能逃脱，对他的骑兵说：“我起兵至今已有八年了，身经七十多次战斗，阻挡我的都被我攻破消灭，跟我交战的都被我征服，从未失败过，于是称霸而拥有天下。可如今竟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亡我，并不是我作战的过失造成的。今天必定要决一死战，我希望为各位痛快决战，一定要连胜三次，让各位突出重围，斩杀敌将，砍断敌军军旗，好让各位知道是上天要灭亡我，不是我作战的过失造成的。”于是将骑兵分成四队，分别向四个方向突围。汉军把他们包围了好几层。项王对他的骑兵说：“我为你杀掉一名汉军将领。”他命令骑兵向四方奔驰而下，约定到山的东边分三处会合。于是项王大声呼喊着奔驰而下，汉军纷纷后退，于是斩杀了一名汉将。当时，赤泉侯为骑兵将领，追击项王，项王瞪着眼睛向他大吼，赤泉侯连人带马都受了惊吓，躲避出好几里地。项王与他的骑兵会合成三处。汉军不知道项王在哪里，于是也兵分三路，重新包围了楚军。项王就奔驰到汉军中，又斩杀了汉军的一名都尉，杀死了几十个上百个汉军骑兵，重新聚集起他的骑士，只损失了两名骑兵。于是对他的骑士们说：“怎么样？”骑士们都佩服地说：“确实像大王说的那样。”
于是项王就想向东渡过乌江。乌江亭长划着船前来等候，对项王说：“江东地方虽小，但也有方圆千里，民众有几十万人，也足以称王了。希望大王赶快渡江。现在只有我有船，即使汉军来了，也无法渡江。”项王笑道：“上天要灭亡我，我还渡什么江呢！况且我项籍带着八千名江东子弟渡江西进，如今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回来，即使江东父老兄弟可怜我而拥立我为王，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他们呢？即使他们不说什么，我项籍难道不内心惭愧吗？”于是对亭长说：“我知道您是一位长者。我骑这匹马已经五年了，所向无敌，曾经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杀掉它，就把它赏赐给您吧。”于是命令骑士们都下马步行，手持短兵器与汉军接战。项羽独自一人就杀死了几百名汉军士兵。项王身上也有十几处伤，回头看见汉军骑兵中的司马吕马童，说：“你不是我的故人吗？”吕马童面对项王，指给王翳说：“他就是项王。”项王就说：“我听说汉王为求购我的人头出价千金，封赏万户，我把这个好处送给你吧。”于是自刎而死。王翳割取了项羽的头颅，其余的汉军骑兵相互撕杀争抢项羽的尸体，自相残杀的有几十人。最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到项羽的一部分尸身，五个人把所得的尸身合在一起，正好是项羽的全身。于是把悬赏的封地分成五份：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项王死后，楚地全部投降汉王，只有鲁地不投降。汉王于是率领天下军队准备血洗鲁地，因为鲁地人恪守礼义，为君主誓死守节，于是拿着项王的头给鲁地人看，鲁地的百姓这才归降。开始的时候，楚怀王初封项羽为鲁公，等到他死后，鲁地又是最后投降，于是以鲁公的礼节把项王安葬在谷城。汉王为他发丧致哀，哭祭一番然后离去。
项氏宗族的各个支属，汉王都没有诛杀。于是封项伯为射阳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都属项氏宗族，汉王赐他们姓刘。
太史公说：“我从周生那里听说‘舜的眼睛是重瞳子，又听说项羽也是重瞳子。项羽难道是舜帝的后代吗？否则为什么兴起得如此突然呢！秦朝失去了治理国政的正道，陈涉首先发难，天下豪杰蜂拥而起，互相兼并争夺，不可胜数。然而项羽没有尺寸封地，乘势兴起于田间陇亩之中，经过三年时间，就率领五路诸侯灭亡秦朝，分割天下，封王封侯，天下政事都由项羽主宰，号称‘霸王，地位虽然没有善终，但在近古以来也是从未有过的。等到项羽离开关中而迷恋楚地，放逐义帝而自立为王，再去埋怨王侯们背叛自己，也就很难了。他自夸功劳，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事而不师法古代。认为霸王的大业，要靠武力征服来统治天下。五年后终于亡国，死在东城，临死前还不觉悟、不自责，错得也太过分了。还声称‘是上天要灭亡我，不是我用兵的过失造成的，岂不是很荒谬吗！”
虞姬之死
彗星
以前我们叙述的几位后妃姬妾，都占了很长的篇幅，倒不是她们比其他死于非命的后妃姬妾，有啥特别，而是她们留下的史料较多。在以后的历史中，不久就会间断地出现一些彗星似的美女，她们蓦然间滑过天际，身居高位，光艳四射，但也蓦然间血落如雨，仓促结束自己的生命，宇宙又恢复沉寂。全靠一两部史书上的片段记载，在茫茫人海中，为后人留下烟雾般迷离的印象；而这印象，几乎几句话就可说尽。
公元前三世纪九O年代，中国正陷于改朝换代的大混战之中，统一中国的秦王朝瓦解，英雄豪杰，纷纷起兵，拼死拼活，最后只剩下两个大头目。如果在秦王朝之前，不要说两个大头目，纵有三个四个大头目，都没有关系，因为中国境内七个王国林立并存，分裂得太久啦。可是秦王朝之后，中国人心理上已奠定了“大一统”的基础，所以这剩下来的两个大头目，就非拼得只剩下来一个不可。中国人的苦难，就更为难解难说。这两个大头目，一是项羽先生，一是刘邦先生。
项羽先生是一个没有政治头脑的彪形大汉，也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天才之一，他跟西方世界的军事天才汉尼拔先生，同是公元前三世纪的英雄人物。提起汉尼拔先生，西洋老爷人人皆知。公元前三世纪八O年代前二一九年，第二次布匿战争揭幕，汉尼拔先生穿过伊比利安半岛，把战争带到罗马帝国本土，三年后的坎尼会战，罗马军团大败，七万人有六万七千人战死，仅有可怜的三千人逃生。汉尼拔先生率领的迦太基军团，转战各地，攻无不胜，战无不取，直抵罗马城下，把罗马帝国打得叫苦连天，眼看就要恶性倒闭。最后罗马海军切断他的海上补给线，他才不得不撤回本国，可是已在罗马帝国本土上整整打了十八年。公元前二O二年，罗马军团追击，汉尼拔先生在本国疲惫迎战，尝到他平生第一次失败。
正当汉尼拔先生在罗马帝国境内转战，节节胜利时，项羽先生也在中国境内转战，也节节胜利，而且还一度建立中央政府，他称他的王朝为“西楚”，自称为“霸王”，定都彭城（江苏省铜山县）。项羽先生的悲剧根源，在于他没有政治头脑，却偏偏坐上非有政治头脑才可以坐上的宝座。他的政治头脑愚蠢，跟他的军事天才，成尖锐的对比。就在他用武力统一中国的时候——公元前三世纪九O年代前二O六年，他却自己把秩序重新搞乱。这是有原因的，他阁下是故楚王国没落的贵族后裔，仅仅两年前，不过还是江东（长江下游南岸，即太湖附近）的一个无业游民，乘着秦王朝崩溃，聚集了一批恶少，大干特干，不但没有送掉老命，还成为中国的元首，自然而然地把天下事看得简单无比，认为只要兵强马壮，就可以一意孤行，想干啥就干啥。
最严重的一个错误是他胡乱封王。随着他西征的联军，差不多都是各个新兴王国派出的军队。项羽先生一时高兴，或一时不高兴，竟把随他西征的一些将军，都封成国王，反而把将军的顶头上司，即派遣他们西征的原来的那些国王，驱逐到别的地方。呜呼，那些新兴王国的国王，跟项羽先生一样，天下也是“打”出来的，当然不吃这一套，于是，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混乱，再度爆发。最糟的是，项羽先生的死对头刘邦先生，原来约定好要封为秦王（陕西省中部）的，项羽先生却把他封到万山丛中去当汉中王（陕西省南部）。刘先生遂第一个起兵反抗。公元前二O六年到前二O二年，五年之中，两个大头目生死决斗，杀得赤地千里，血流成河。
刘邦先生的出身更差劲，项羽先生不过是无业游民，刘邦先生却是典型的地痞流氓。这场战争中，项羽先生百战百胜，刘邦先生百战百败。但刘邦先生像苍蝇一样，项羽先生一巴掌下去，刘邦先生就嗡的一声飞啦，东南西北飞了一阵，兜了个大圈小圈，最后仍兜回来原地再干。项羽先生要求的是速战速决，却始终捕捉不到刘邦先生西汉兵团的野战主力，把他阁下急得哇哇乱叫，派人到刘邦先生那里，要求决战，刘邦先生笑曰：“请你回去禀报项老哥，俺可是宁愿斗智，而不斗力。”
显然的，在纯军事上，刘邦先生不是对手，所以他才不得不斗智，斗智是一种谋略战。刘邦先生有重要的两大谋略，使他奠立决定性胜利的基础。
第一个伟大的谋略，是使项羽先生自己觉得伟大非常，把他惟一的智囊范增先生，一脚踢出大门。呜呼，刘邦先生有三个肱股干部：一是后勤总司令萧何先生，他使后方社会保持安定繁荣，更使补充兵源源不缺。一是参谋总长张良先生，他的神机妙算，能料敌于千里之外。另一是陆海军大元帅韩信先生，他是一个比项羽先生更高明的军事天才，他在短短的数年之中，扫荡了黄河以北所有的新兴王国和地方割据政权。而项羽先生只有一位范增先生，范增先生的智慧超过项羽，可是项羽先生手下的军队超过范增。大权力决定一切的社会，最初项羽先生还很谦恭，后来既然伟大不凡，再加上刘邦集团的阴谋诡计，项羽先生遂疑心范增先生要叛变啦。疑心一起，蠢血即沸，于是把范增先生驱逐回乡。从此项羽先生陷于孤立，任凭刘邦先生作弄摆布——刘邦先生跺脚他就跳，刘邦先生咳嗽他就叫，恍恍惚惚，身不由己。
垓下歌舞
刘邦先生第二个伟大的谋略是“和谈”。公元前二O三年，刘邦先生向项羽先生提议谈判，义正词严的话，悲天悯人的话，以及拍马屁的话，说了两火车。然后信誓旦旦曰：“如果刘邦负约，是刘邦背信，而你阁下理满天下，古人不云乎：‘师直为壮，师曲为老，刘邦既然为人所不齿，你阁下以直道而行，天下何人能敌？刘邦背信食言，自为天下所不容，何能跟你阁下抗衡哉？”
项羽先生一听，对呀，对呀，有理有理，马上答应。议定以鸿沟（河南荥阳县西一条小河）为界，鸿沟以东的东中国，归项羽先生的西楚政府，鸿沟以西的西中国，归刘邦先生的西汉政府。其实，要说项羽先生比刘邦先生政治低能则可，要说项羽先生傻到会在这么件大事上受骗则不可。实在是他也筋疲力尽，能喘一口气，就抓住机会喘一口气。
政治真正使人叹息，鸿沟为界的盟约，墨迹刚干，项羽先生率领他的军队撤退，刘邦先生立刻变卦，下令追击。项羽先生气得暴跳如雷，而西楚兵团的战士，憬悟到受了欺骗，马上猛烈还击，把刘邦先生再一次打得抱头鼠窜。然而，这是项羽最后一次胜利矣，韩信先生大军赶到，就在垓下（安徽省灵壁县），布置下口袋阵地——在那个时代，称为“十面埋伏”。项羽先生有勇无谋，他率领的西楚精锐常胜军，一步一步，走入陷阱。
就在垓下，我们的女主角虞姬女士，像彗星般地在军营中出现，也像彗星般地在军营中殒灭。
虞姬，姓虞，她的名字已经失传。虞姬者，虞小姐，虞女士也。也有人说虞是她的名，姓啥则不可考矣。江苏省吴县人。项羽先生于公元前二O九年在下相（江苏省宿迁县）杀了县长起兵时，打到吴县，一瞧虞姬女士，貌如天仙，三围更是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而且书画歌舞，无一不精，还是一个才女。在那个时代，美女易得，才女难求，项羽先生就来一个真正的霸王硬上弓。不过英雄美人，却相见恨晚，十分恩爱，项羽转战南北，总把虞姬带在身边，如影随形，她分享了项羽先生的威风，也分享了项羽先生的荣耀。然而，她是一位善良纯洁的女孩，从没有干涉过政治，从没有在西楚王朝扮演过使人注目或使人迁怒的角色，更没有替项羽先生得罪过一个人，或做出一件伤害西楚政府的事。可是，她却遭受西楚政府覆亡的灾难。
公元前二O二年初春，刘邦先生的西汉兵团，在垓下把西楚兵团重重包围。当晚，满天星斗，月星如昼。忽然间，四面八方的西汉兵团阵地中，传出楚歌，项羽先生侧耳倾听，大骇曰：“我们疆土难道全部陷落了？何楚国人之多也？”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项羽先生的力量只剩下这支孤军。而这支孤军，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现在只残存八百骑兵。他阁下不能入睡，就在营帐中徘徊，虞姬女士在旁陪伴。项羽先生的战马，名叫“乌骓”，也在帐外长嘶，项羽先生百感交集，慷慨悲歌。歌曰：
力拔山岳啊，气盖江河
情势险恶啊，乌骓仍不肯离弃我
乌骓不肯离弃我啊，我该如何
虞姬啊虞姬，我该如何
一面唱，一面落下英雄穷途末路的眼泪。虞姬女士也随着他唱，最后，她起身为项羽先生舞蹈，一面舞，一面唱她自制的诗曲：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是一个悲凉的场面，项羽先生众叛亲离，只有八百骑兵仍效忠他，一匹战马和一位美女仍爱他。然而世界之大，已无他容身之地。虞姬女士知道这一点，往事已不堪回首，她泣曰：“我生随着你，死也随着你，愿你为国保重。”趁着项羽先生不备，她举剑自刎。
——她如果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一定会被西汉兵团捉住，十拿九稳的，刘邦先生要她上床。以虞姬之美和虞姬之才，也可能成为下文我们将要叙述的戚懿女士。唉，那结局将更悲惨。
项羽先生抱尸痛哭，就在尸体倒处，掘土成墓，把虞姬女士安葬。至今安徽省定远县城南三十公里，墓冢仍在。然而荒烟野蔓，狐鼠鼯蔻，徒使后人感伤。不过，虞姬女士除了给我们留下这段可歌可泣的事迹外，她还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相当地位，词曲中有“虞美人”调，就是为纪念这位美女而作，地下有知，也足慰芳魂矣。
京戏中的《霸王别姬》，是最成功的一幕歌剧。当舞台上女主角出现，唱出“冰轮乍涌”优美的词句，观众虽在千载以下，仍觉凄惋。虞姬女士跟西施女士不一样，圣崽酱萝卜之流，还能硬着嘴巴，说是西施女士把吴王国搞亡的，却无法说虞姬女士把西楚王国搞亡，躲过一刀，也是幸事。
彗星刹那间呈现，又刹那间消失。历史上，虞姬女士只在这一晚露面，在完成悲剧后，又归乌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