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初名绛,字宁人;江南昆山人。生而双瞳子,中白边黑;读书一目十行。年十四,为诸生。耿介绝俗,与同里归庄善,时有「归奇顾怪」之目。见明季多故,弃举业,讲求经世之学。
炎武三世俱为显官。母王氏,守节,孝于姑;明亡,不食卒。叛仆陆恩见炎武家中落,欲告炎武通海;炎武沈之水。仆婿投里豪复诉之,系奴家,危甚。会曲周路泽农救之,得免。遂去之山东,垦田长白山下;复北历关塞,垦田于雁门之北、五台之东。后客淮安,莱州黄氏有狱词连炎武,乃赴山东听勘。富平李因笃营救之,狱始白。自是,往还河北;最后至华阴,置田五十亩,因定居焉。
生平精力绝人,自少至老无一刻离书。所至之地,以二骡、二马载书。遇边塞亭障,呼老兵卒询曲折;有与平日所闻不合,即发书对勘。或平原大野,则于鞍上默诵诸经注疏。尝谓『经学即理学;自有舍经学以言理学者,而邪说以起。不知舍经学,则其所谓理学者,禅学也』。于同时诸人,虽以苦节推孙奇逢、李容,以经世之学推黄宗羲,而论学则皆不合。其与友人论学云:『百余年来之为学者,往往言心、言性,而茫然不得其解也。命与仁,夫子所罕言;性与天道,子贡所未得闻。性、命之理,着之「易」传,未尝数以语人。其答问士,则曰行已有耻;其为学,则曰好古敏求。其告哀公明善之功,先之以博学。颜子几于圣人,犹曰博我以文。自曾子而下,笃实无如子夏;言仁则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今之君子则不然;聚宾客、门人数十百人,与之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讲「危微精一」,是必其道高于夫子而其弟子之贤于子贡也,我弗敢知也。「孟子」一书,言心、言性亦谆谆矣;乃至万章、公孙丑、陈代、陈臻、周霄、彭更之所问与孟子之所答,常在乎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间。是故性也、命也、天也,夫子之所罕言而今之君子之所恒言也;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辨,孔子、孟子之所恒言而今之君子之所罕言也。愚所谓圣人之道者如之何?曰博学于文,曰行己有耻;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皆学之事也。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也。士而不先言耻,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吾见其日从事于圣人而去之弥远也』。炎武之学,大抵主于敛华就实;凡国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仪象、河漕兵农之属,莫不穷原究委,考正得失。撰「天下郡国利病书」百二十卷,遍览诸史、图经、文编、说部之类,取其关于民生利病者;且周流西北历二十年,其书始成。别有「肇域志」一编,则考索之余,合图经而成者。尤精韵学,撰「音论」三卷。言古韵者,始自明陈第;然创辟榛芜,犹未邃密。炎武乃推寻经传,探讨本原。又「诗本音」十卷,其书主陈第「诗无协韵」之说,不与吴棫「本音」争,亦不用棫之例。但即本经之韵互考,且证以他书,明古帝原作是读,非由迁就;故曰「本音」。又「易音」三卷,即「周易」以求古音,考证正确。又「唐韵正」二十卷、「古音表」二卷、「韵补正」一卷,皆能追复三代以来之音,分部正帙而知其变。又撰「金石文字记」、「求古录」,与经史相证;而「日知录」三十卷,尤为精诣之书,盖积三十余年而后成。其论治综核名实,于礼教尤兢兢;谓风俗衰,廉耻之防溃,由无礼以维之;常欲以古制率天下。又以杜预「左传集解」时有阙失,作「杜解补正」三卷。其它著作有「石经考」、「九经误字」、「五经异同」、「二十一史年表」、「历代帝王宅京记」、「营平二州地名记」、「昌平山水记」、「山东考古录」、「京东考古录」、「谲觚十事」、「菰中随笔」、「救文格论」、「亭林文集」、「诗集」,并有补于学术、世道。国朝称学有根柢者,以炎武为最。又广交贤豪长者,虚怀商榷不自满;假作「广师篇」云:『学究天人、确乎不拔,吾不如王锡阐;读书为己、探颐洞微,吾不如杨瑀;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尔岐;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山;坚苦力学、无师而成,吾不如李容;险阻备尝、与时屈伸,吾不如路泽农;博闻强记、群书之府,吾不如吴任臣;文章尔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彝尊;好学不倦、笃于朋友,吾不如王宏撰;精心六书、信而好古,吾不如张弨。至于达而在位,其可称述者亦多有之;然非布衣之所得议也』。
康熙十七年,诏举博学鸿儒科;次年,修「明史」:大臣争荐之。并力辞,不赴。
二十一年,卒;年七十。
--见原书卷六十八「儒林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