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稷走后,侍从们便按着他吩咐的,给赵青准备了沐浴的木桶和换洗的衣服。半躺在镶着金边的木桶中,闻着水汽中淡淡的花香,赵青轻轻摩挲着手腕上旭华鞭化成的赤金镯子。镯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爱抚,散出了一道微弱而柔和的光芒,就像当初在寿安的皇宫里,赵茗手中托着的莹莹的烛火。赵青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她这一天确实耗费了不少精神,被热水一泡,紧绷的身体一放松,困意便铺天盖地涌了上来,引得她哈欠连连,两眼泪光。她顺手抄起了桶边衣架上的衣服,胡乱地往身上一裹,便一头栽倒在床上,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她又回到了青玄在永安城的日子。
青玄睡在一张凉如寒玉的青竹床上,梦到她在温暖的阳光下,沉睡在一片宁静的水中。一只柔软冰凉的手,轻轻地抚摸在她沉睡的脸上。一阵奇异的感觉传遍了她的全身,像是有人在给她挠痒痒。她笑了两声,睁开了眼,周围却是一片柔和的光芒,什么也看不清。
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君上,这个孩子长得好么?”
青玄摈弃凝神等了许久,才听到一个似乎有些颤抖的声音:“这是,朱曦玄鸟?”那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和那只手一样冰凉。她从那苍凉的声音中,仿佛听到了几丝淡淡的笑意,“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有了她,我粉身碎骨也能瞑目了。”
那个女声轻轻道:“奴婢没读过什么书,麻烦君上给她赐个名字吧。”
世界又是一片漫长的寂静,长到青玄怀疑那两个说话的女人还在不在。
忽然,另一个女声说:“就叫她青玄吧。”
那两个女人没有再说话,青玄眼前的光明和宁静也没有持续多久。忽然,她的周身震颤了起来,巨大的压力从四周传来,仿佛一个巨大的手掌,要将她紧紧攥死在里面。
瑶姬的声音传来:“青儿,你坚持住,穿过这条通道,我们便能到达一个全新的世界。到了那里,你便能开开心心地长大了。”
襁褓中的青玄挣扎着,仿佛快要窒息了。她想呼吸,却吸不进一口气。她想求救,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她从未有过如此垂死的感觉,好像生命一点一点流出身体,她却无可奈何。痛苦到了极致,忽然好像所有的束缚都释放了出来。
青玄听到自己“啊”地长啸了一声,突然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秭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青玄君,出什么事了吗?”
青玄按了按自己狂跳的心脏,沉了沉气,说:“哦,没事。”
秭归又说:“广陵君和暮生少主来了,想见青玄君一面。君上让我来问问你,想不想去见见他们。”
青玄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暮生送给她的项链。她来永安这些天,只顾着梳理凤音的那些往事,没来得及仔细去揣测,引她去永冬之地的人到底是谁。现在想来,暮生忽然送了一条名贵的项链给她,凤音的魂力又全部融进了这块光华璀璨的宝石中,不是太巧合了吗?
幕后下棋的人到底是不是广陵君?暮生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广陵君算计她,她不会放在心上。但暮生是她最信任的人,若他也隐瞒了她,便是真的往她心里捅一刀了。
她理了理衣服,从容地走到门前,打开了门,笑道:“暮生来了?那自然是要见的。”
来到大殿上,广陵大老远便迎了上来,满脸尽是欣慰又歉疚地表情。他冲青玄鞠了好大一个躬,真诚地说:“青玄君,我是来向你请罪的。想当年,我贪生怕死,一念之差,害了凤音君的性命,连累了巫月全族。这些年,我每每念及此事,都懊悔不已。当年的大错已铸成,我便是百死也难孰。我不敢请求你的原谅,只求能为你冲锋陷阵,以雪前耻,以报凤音君当年的知遇之恩。”
青玄扶住了广陵的双臂,说:“广陵君不必如此,前尘旧事我并不记得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她看了一眼暮生,说,“我与暮生情同兄妹,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对他的照顾。”
广陵说:“哪里,哪里,我一生无子,老来能得暮生于膝下,也是冥冥中的天意。”
青玄笑了笑,说:“我听少阳君说,他是从你这里得到了消息,才赶去永冬之地的。多亏你消息灵通,才救了我的性命,否则,神族恐怕已将我诛杀在黑水了。”
广陵看了青玄一眼,犹豫了一下,说:“倒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我一早便知道凤音君的孩子还存活于世。我当初在朔阳城见到你的时候,便有这个怀疑。可是怀疑还没有来得及被证实,你便被带到了神界。无奈之下,我才想了这么个计策,引你们去了岩火之城。我想,你若不是凤音君的孩子,被困在了岩火之城也无妨,到时候神魔两族合力,自然是能将你们救出来的。直到你在岩火之城击败了凤音君残存的魂力,我才确定,你确实就是她的孩子。”
青玄见广陵和盘托出得这么快,着实有些吃惊,于是亮出脖子上的项链,说:“多谢广陵君据实相告。这么说,这条项链,也是你让暮生特意给我的了?”
广陵说:“是的,这条项链确实是暮生亲自打造的,不过吊坠的宝石是凤音君用自己的骨血铸成的凤凰石。我保管了凤凰石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给你。”
青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广陵君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青玄敬佩。”
暮生反倒满面歉意地说:“青儿,当时在朔阳城,我不能不瞒着你。那时我们空口无凭,若是贸然说出实情,反而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暮生说的是一句大实话。他骤然听说她是凤音的孩子,除了配和广陵,演了这么一出戏,确实没有其它更好的方法来告诉她真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那个犟脾气。正如他说的,他们那时没有任何凭据,忽然说出这样的大事,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当场便相信的,终归还是要亲自去一趟岩火之城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