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稷一路走进了梦寐已久的云阳城,看到了跪在街道两旁,鸦雀无声的全城百姓。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手里真正握住了力量。他虽南征北战多年,征服大大小小无数城池,但从没有此刻这般心愿得偿的快意。他看了门边的李升一眼,说:“李太守在云阳任上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本宫印象深刻。你随我们一起,去公主府吧。”
李升道了声“是”,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毫无惧色地跟在了赵青的身后。他想,如今她的身边只剩下他了,生也好,死也好,他要一路陪着她走下去。
公主府的各个屋子都贴上了封条,连大门也不例外。赵青没有想过会再回到这里,她原以为周稷会把自己的行宫设在云阳帅府。毕竟,公主府是当初的萧氏旧宅,赵青也一直没有意图和精力让人改建,所以整体格局比云阳帅府小了许多。
周稷脚步一顿,李仪便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撕下了门上的封条,推开了公主府的大门。府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周稷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李升:“这诺大的公主府里,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李升是云阳百姓的父母官,却不是天潢贵胄们的父母官,哪里有资格插手公主府的人员安排?他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周稷的问题,就听一路没有出声的赵青答道:“府里原先的侍从都是从城里临时雇佣的百姓,昨夜我已经将他们都遣散回家了。”
听到赵青开口,周稷默默地凝视了她半晌,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一声旁人没有听见,周衍就在周稷身边,倒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惊讶于一向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皇兄,竟能在一夜之间伤春悲秋起来。周衍琢磨着,周稷这副模样多半是听进了他昨夜的话,于是一时间心情大好。
众人山呼海拥参拜之后,周稷向李升详细询问了云阳城近些年的政务情况。这些问题,李升早已烂熟在胸,自然有条不紊地悉数回答了。周稷听后很满意,说:“没有人比李大人更熟悉云阳的政务。李大人留下来,想必也是因为心系云阳百姓。不知李大人是否愿意继续担任云阳太守之职,尽快恢复城中的秩序和百姓的生活?”
李升本以为周稷问完了问题,便该将他锁拿下狱了,忽然听到他这么说,一时间一头雾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他习惯性地转头看向了赵青。虽然她来云阳只有半年时间,但在李升的心里,她早已是他誓死效忠的君上。他看到赵青毫无表情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眼,怕是会让周稷觉得他心念旧主,反而给她多添了一项罪名。想到这里,他赶紧又回过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周稷见状,微微笑道:“公主觉得这个安排可好?”
赵青见到刚才李升对答如流,就知道周稷一定会赏识他。李升是治世的能臣,无论效忠哪个君王,都能有一番作为,而周稷也不是小肚鸡肠的君主,容不下降臣。她不想连累了李升,便俯身跪下,道:“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本没有资格站在这大殿之上,聆听殿下的诏令,还请殿下允我到殿外跪等。”
周稷赶紧站起身,快步走到赵青的面前,伸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说:“公主不必如此,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别的意思。”
李升知道赵青视自己的性命如粪土,如此放低姿态,委曲求全,不过是舍了自己的尊严,以保全他们这些降臣。他想,若是他成了云阳太守,说不定能尽一份微薄之力保护她和云阳百姓,便赶紧跪下,朗声道:“臣李升遵旨,谢殿下。”
随后,周稷给手下的将领们一一分配了任务,重筑云阳的防务和军事。赵青看得出来,周稷是一个遵守承诺的人。云阳城中的百姓,无论是否曾经对阵过周军,他都既往不咎,对他们一视同仁。她想,他确实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气度豁达,非常人可比。把云阳城交到他的手上,她可以放心了。
直到日上正午,众人才一一散去。周衍也很识时务地行了礼,拉着武平和李仪一起退到了殿外,大殿里便只剩下周稷和赵青两人。她走到大殿的正中,俯身叩首,平静地说:“罪人赵青,听凭殿下处置。”
周稷心情颇佳地走到赵青的面前,扶起了她的胳膊,口气轻松地说:“什么处置不处置的。公主脸色不好,想必这些天过于忧劳了。我先送你回屋休息吧。”
周稷的口气转换得太快,严肃了一上午,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似乎对久别重逢的挚友说话。赵青愣了一下,一抬头便对上了他满含温柔的眼神。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道:“殿下,不把我锁拿治罪?”
周稷笑了:“两军交战难免死伤,我怎会让你来承担一切?你愿意抛却个人荣辱,换取云阳的和平,如此气度,实在让我佩服。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昨夜你来我军营,我执意让你留下来,其实是因为有些问题需要向你请教。”
赵青答道:“殿下有什么问题,但问便是。”
周稷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干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上次我回建宁,你到长亭相送,我因身体不适,有所冒犯,以至于还没来得及同你作别,就不欢而散。这些日子我一直懊恼,总想寻一个机会,与你再煮一壶清酒,举杯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