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从建宁出发,快马加鞭,五天便赶到了云阳城下的周军大营。周稷将他迎进大帐,兄弟俩热情地拥抱了半天。
寒暄过后,周衍拉着周稷到榻上坐下,问:“王兄,你的伤势如何了?”
周稷敞开胳膊,郎笑了一声,捶了捶胸口,说:“我在给父皇的奏折里已经说了,我只是皮肉伤,现在已经都好了。你回去告诉父皇,让他放心,再许我些时日,我一定能拿下云阳。”
他见周衍沉默着不应声,不死心地说:“你若不信,我这就解了衣服给你看看,你也好回去回禀父皇。”
周衍一把按住了周稷的手,说:“王兄,你说什么我自然都是信的。不过,你伤得到底重不重,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不大的金盒子,推到周稷的面前,说:“父皇不放心你在战场凶险,要我把这个带给你,让你即日动身回建宁。”
周稷打开了金盒子,一块五彩斑斓,耀眼夺目的宝石露了出来。他顿时愣在了原地,半天才问道:“这,这不是我大周君王世代相传的女娲石吗?父皇怎么让你把它带来了?”
周衍说:“父皇让我把女娲石带给你,他的意思还不是一目了然的吗?你是父皇心中认定的储君,只有好好地待在建宁,待在东宫,朝臣们才能心安,父皇才能心安。可惜我没有将帅之才,不能替你领兵攻城伐地,否则,父皇一早就不让你出来征战了。他已经决心退兵,让你同我交接之后就动身回建宁,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我了。”
周稷知道自己的伤势会在建宁掀起一些波澜,但他没有想到,他的父皇猜到他不肯就此罢手退兵回建宁,竟然用整个大周江山来给他施压。他有些激动地说:“我们好不容易才灭掉了萧宪,云阳近在咫尺。现在退兵,我怎么能甘心?”
周衍也急了,道:“云阳城再重,也重不过东宫啊。天长地久,王兄还怕等不到再战云阳的机会么?”
周稷沉默了,半天才说:“父皇同意和谈,有什么要求吗?”
周衍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说:“父皇希望两国可以以巫月山青女峰为界,西边归周国,东边归赵国。”
周稷问:“父皇只想要半壁巫月山?”
周衍说:“这只是暂时的妥协,若是我们要巫月山全境,那和现在兵临云阳城下有什么区别?赵人死活也是不会答应的吧。听说云阳长公主文韬武略,父皇的本意是想暂时避一避赵军的锋芒,召你回去也是想和你商议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周稷看着桌上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若有所思了半天,将盒子中的女娲石拿了出来,带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说:“好吧,既然父皇想得到半壁巫月山,那我这就写信给青公主,约她见面。”
周衍看着周稷走笔如龙,措辞极其谦和,好奇道:“这个青公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之前我只知道赵国茗公主国色天香,艳冠群芳,倒没听说过青公主的大名。”
周稷一边写信,一边心不在焉地调侃道:“你对列国的美人倒是如数家珍,旁的半点长进也没有。”
周衍笑道:“像王兄这样数十年如一日的枯燥日子,我是过不下去的。王兄还没告诉我,青公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周稷停下了笔,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采,说:“世上美女不难寻,才貌双全的却凤毛麟角,而她更是翘楚。”
周衍不由睁大了眼睛,愣了半天才笑出声道:“天哪,我当王兄对女子不感兴趣,没想到竟还有人能当得起你这样的评价,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周稷忽然意识到,他从不曾如此不吝辞色地赞美过一个女子,难怪周衍反应这么大。他顿时觉得满身尴尬,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问便问了,我答也答了,你哪来的那么多闲话?”
周衍见周稷有些着恼,赶紧指了指信纸,道:“王兄,你的笔尖落到纸上了。来,你接着写,小弟我给你磨墨。”
周稷当晚就写好了信,第二天一早便让武平送去了云阳城。
赵青在公主府的正厅里见到了武平,从他的手里接过周稷的信,说:“武将军,真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武平有些拘谨地说:“公主神机妙算,恐怕早就猜到我会来了。”
赵青一边拆信一边说:“英王让你大摇大摆地再入云阳城,是想羞辱云阳军吗?”
武平的脸瞬时便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殿下,殿下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他,他应该只是想让末将送个信而已。”
赵青抬头看了一眼武平,觉得周稷的这个贴身侍卫真是实在得可爱,半点玩笑也开不得。周稷在信上说,赵青把他受伤的事,在建宁城传得妇孺皆知,搅得朝中一片不安。虽然他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与她和谈。他是一个务实的人,既不会狮子大开口,也不会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所以他要求两国以青女峰为界。
周稷的这个提议在赵青的预想之中。巫月山是赵周两国天然的界限,赵国如今确实没有力量守住巫月山以西零零星星的城镇。至于赵国求娶周国公主的提议,周稷提都没提。赵青知道,两国即便现在停战,也只是权宜之计,不过是因为周国皇帝年迈,储君不能长期在外领兵而已。一旦有更好的机会,周国一定会再次兴兵,进攻云阳城。所以,他们当然不会同意嫁一个公主到寿安作人质。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周国势强,赵国势弱,强国怎么可能遣嫁公主和亲?
既然周稷如此爽快,赵青自然从善如流地同意了和谈。她当即写了封回信给他,说会派遣太守李升到周营商讨条约的具体细节。
因为两方都有诚意,和谈进展得异常神速,不过一天的工夫,各项停战的条款便都已谈妥。李升抱着停战书向周稷辞行时,周稷对他说:“本王近日得了一本好书,公主或许会喜欢,麻烦李大人把它交给公主。明日一早本王就要回寿安了,若公主愿意来送行,本王会在长亭中略备薄酒,等着公主。”
李升笑呵呵和地接下了礼盒,恭恭敬敬地说:“殿下的美意臣回去便立刻转交给公主,殿下的话,臣也会带到,殿下请放心。”
出了周营,李升径直坐车去了公主府,将停战书和一天的种种细节,都分毫不差地告诉了云阳军众将。果然,一切同赵青和萧复预料的一样,并无半点意外。众人走后,李升把周稷托他带给赵青的礼盒交给了她,把话也一字不差地转述了。
赵青打开了礼盒,见到里面躺着一本纸张已经斑驳的旧书,写着三个字《诸神记》。书上面躺着一张字条,是周稷的亲笔,上面写着:“稷听闻公主喜好民间神话,令人搜集到这本上古奇书,供公主消遣一乐。”
赵青干笑了一声,把书在云儿的面前晃了晃,说:“瞧瞧,这位英王殿下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最近干了什么,他倒是一清二楚。”
云儿撇了撇嘴,鄙夷地说:“我瞧着这个英王也忒小气了。大丈夫就该输得起,他倒好,兵法不如公主,谋略也不如公主,临走了却弄这么一本书,来显示自己的能耐,真是小肚鸡肠。”
晚饭过后,赵青处理完公文,正准备去洗漱休息,眼光偶然瞟到了《诸神记》,好奇周稷给她送来的书了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她觉得,即便周稷送书来恶心她,多半也不会随随便便找来一本书,于是便伸手拿过了书,轻描淡写地翻了两页。
正如周稷所说,这确实是一本古书,书纸十分脆弱,许多地方都已残缺了。赵青见这是一本人物传记,想到最厉害的人物应该在书的最前面,便翻开了第一页,看到了“祁风神君”四个字。
书中字里行间洋洋洒洒都是对祁风君的赞美之辞,说他身为神族储君,居于昆仑之巅,一呼气,便能在九天翻云覆雨,一睁眼,便能将光华普照大地。他手握着世间最无所不能的力量,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中正平和,普济苍生。
赵青笑了笑,觉得这写书的人真是个拍马屁的行家。虽然她也常常没羞没臊地拍赵德的马屁,那到底是真情的流露,与刻意的溜须拍马无关。她自问没有这样的本事,能一口气堆砌出十来页极尽赞颂,却又让人觉得真心诚意的辞藻。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祁风君的生平,直到看到最后一句话,脑子里一阵轰鸣,骤然失色。
站在赵青身边侍奉的云儿看到她神色不对,惊讶地伸过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书,顿时也心中狂跳。
赵青在心中默念了十多遍,终于轻声念了出来:“玄霄帝景元二十年,祁风神君于赤野之南,黑水之阴,以九天雷火镇杀噬魂女妖,天下遂安。”
云儿见赵青神色不对,便提醒道:“公主,神话传说大体都是这样,用血腥和杀戮来彰显神明的丰功伟绩。这只字片语的叙述与公主的梦境或许只是巧合,公主实在不必认真。况且陛下已经查到,周稷手下的探子从太上皇身边的内侍三元那里,打听了许多关于公主的隐秘事。周稷一定是在战场上输给了公主,才故意伪造了这么本书出来,惹公主不快。”
赵青摇了摇头,说:“赤野之南,黑水之阴这样的话,我并没有对旁人说过,周稷不可能打听到这些细节。况且,这本书的页面已经斑驳成这样,确实是一本流传了多年的古书。就算这本书是周稷特意搜来给我看的,书中记载的祁风神君也不会是这几日才杜撰出来的。你明早帮我备车,这本书的出处我要亲自问一问他。”
云儿犹豫道:“公主,你若想知道这本书的出处,我们慢慢打听便是了,何必出城见周稷呢?万一他对你有恶意可怎么好?”
赵青坚定地说:“这个噩梦追随了我一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若能解开我的心结,什么险我都能冒,什么代价我都付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