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子源第一次从他浑浊的双眼中望见惊惧之色。只见他不由分说地将自己一提,迅速闪身躲到不远处的一堆乱石之中,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祁子源偷眼从石缝中瞧出去,不一会儿果然看见一人闯了进来。来人衣袂飘飘、气度卓尔不凡,不是太初真人还能是谁?
原来太初真人下到地宫之后,在大家先前被困的那一间大殿里,细细地勘察了一遍。凭借他对五行八卦之理的了解,果然被他发现了太阳火精的蛛丝马迹。
他依靠自己一身无坚不摧的神功道法,逐个打破了殿里的机关,终于下到一条密道来,进到了这座火山岩洞之中。
且说太初真人循着踪迹,来到此处后,四顾无人,却望见前面燃着一盏琉璃宝灯。
正在他心中暗自称异的当口儿,忽见面前一股红色气浪袭来。说时迟、那时快,那宝灯升上半空,陡然向他飙射出一道血红色的赤芒。
太初真人毕竟是一宗之主,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当下不慌不忙地将袖袍一挥,竟然凭空出现了一道金灿灿的屏风,挡在他身前。这道屏风原是《太玄金经》中一种极高明的御敌之术,而太初真人只在一挥之下便轻易施展开了。
出人意料的是,那宝灯射出血色赤芒映到金色屏风上之后,只见金色屏风一阵剧颤,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太初真人眼中金光闪动,这才看清楚了那道赤芒,居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火凤凰。
这时那只火凤凰周身裹满了着红焰,凄厉地长啸一声,气势汹汹地直扑太初真人而来。祁子源见状立即想到了朱鸟对阵大宫主易阳真人的情形。
电光火石之间,这只血红色的凤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撞在了掌门真人身上,真人随即被一阵暗红色的流光完全罩住了。
就在祁子源看得提心吊胆之时,从真人嘴里清晰地吐出了一句本门的真言:
“天地玄宗,万气本清。”
他虽然说得轻飘飘的,但这句真言传进祁子源耳中之际,顿时如雷贯耳。
便见掌门真人身上的红色血光一下子被冲散,退到半空中重新凝聚成凤凰的模样。
这还没完,只见从太初真人全身放射耀眼金光,手结金光印,一道光柱猛然撞到火凤凰身上。那凤凰受到金光神咒全力一击,即刻哀鸣一声,陨在地上,慢慢消散了。
“红姑!我就猜到是你……没想到你虽然活着,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太初真人对着琉璃灯盏,摇头说道,“你的道行太浅,不是我的对手。”
红姑惨然一笑道:“炽火族不像你们人族,修炼道法只为争强好胜,自然敌不过你的金光神通。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
太初真人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恨我,可你最后为什么要撤掉地宫里的玄火大阵?”
红姑自顾自地笑了半天,良久说道:“人有旦夕祸福,况且那座火阵未必难得住你,我又何必浪费圣火呢?”
两人很快陷入了危险的沉默之中。
就在祁子源以为掌门会出手彻底毁掉红姑的神魂之时,太初真人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我两族虽然仇深似海,可我到底从未起过对妖族赶尽杀绝之心。今日之事,实由我宗门弟子在八极岛上无辜横死所致。现今炽火妖所剩无几,你也去中州大陆上逃命去吧!”
太初真人此时竟真的要放过这位妖族的首领,当下转身就走。不料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刺耳的声音道:
“你想放过别人,可别人未必会放过你。”
太初真人一惊,没想到这里还藏了一个人。忙回头一看,只见在几堆乱石的中间,缓缓走出一个怪人来。这个人的形体、容貌、衣饰均十分怪异,竟让他一点都猜不到对方的来历。
太初真人按耐下心里的慌张,忙喝问道:“阁下是谁?为何要在此装神弄鬼?”
怪人嘶哑着答道:“拜真人所赐,我是二十年前灭亡的木魅一族里,苟且偷生之人,如今只是世上一个孤魂野鬼,成天藏在见不到人的地方,就是怕出来吓到别人。我这样说,不知道真人是否还记得这个族群?”
太初真人后退半步,张了张嘴,脸上尽是难以置信之色,脱口道:“你是木精?”
只见怪人的一双冷眼中射出熠熠寒芒,轻哼一声,算是默认。
两人又互相对视了许久,最后怪人打破沉默道:
“真人不必担心,木魅族早已零落,在岛上我是孤家寡人。这座岩洞向内与炽火族火山地宫的生门暗道相通,向外就是出口……红姑是我为数不多的旧友,所以我偶尔会进来看望她。没想到今天有幸一睹真人仙颜,足慰平生!”
太初真人感觉对方似乎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心中的疑惑更甚,于是问道:“你起先所说,她不会放过我,是什么意思?”
怪人冷笑一声,回答说:
“真人是得道高人,早就抛弃了七情六欲,看淡了人世情仇,心里想着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放别人一条生路。可世人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妖两族素不两立。炽火妖原本是几个妖族中声势最盛的族群,可最近二十多年来,有多少族人死于玄清门人之手。现今炽火一族,唯一幸存的大概只剩下红姑一个了。这样的深仇大恨,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吗?”
太初真人转过头去,对着红姑摇头道:
“五行有终始,天道有轮回。无论是人是妖,都应该顺天知命。上古之时妖族也曾兴旺过,今日的覆亡之祸完全是你们咎由自取。就算你日后来找我复仇,结局也是一样。我今天不杀你,是因为我的道心。”
太初真人不等对方回应,抬腿便走。只见他脚不沾地,飘然而去,片刻后已然不见了踪影。
老怪一招手,一直藏在暗处的祁子源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很难看,冷笑着讥讽道:“怪不得你一直神神秘秘的,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原来你真的是妖族!”
老怪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别有深意地笑道:“你应该不算太笨,我这副样子,是不是人你都分不出来吗?”
听到这话,祁子源不禁有些失望。说真的,虽然从外表和性情上看,老怪无疑更像妖族一些,但他毕竟救过自己,更教了自己该如何在这个修仙世界上生存下去……特别在两人第一次面对面时,老怪身上那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感,让他不由自主地选择相信对方。
可如今老怪亲口承认了自己四大妖族之一的身份。再加上近些日子以来,祁子源亲眼见证了人妖两族之间相互杀戮……一时间,他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到底谁才是自己可以信任的朋友?自己的未来又将去往何方?
祁子源正在出神的时候,老怪一把抓住他的手,另一手提着玉虚琉璃灯,不容抗拒地带他径往前走。不一会儿,两人走到洞窟深处一处炽热的石台上,耳畔清晰地传来石崖底下岩浆翻涌的声音。老怪开口道:
“你是人类,我是妖族。我们是异类,你不怕我害你吗?”
祁子源不回话,可他的沉默已经暗示了自己的态度。
老怪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声响,笑道:
“人人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笑的是,世上芸芸众生,又有谁和谁的心是一样的?在我看来,人人都如浮萍、如草芥一般,有人活得身不由己,有人活得丧魂落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错,我一直把你当作一枚棋子。如果我要害你,以你当前的实力,根本无力反抗。所以你没有选择,只能相信我,至少我能让你变得强大。”
祁子源听到这儿,突然从心底钻上来一股勇气,当下毅然决然地说:
“你放心,我的命是你救的!不管你是什么人,要利用我做什么,我都不怕。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还会再怕死吗?”
不料红姑这时却冷哼一声道:“死有什么可怕的?”
老怪接上红姑的话,心思却飘到很远的地方,训诫道:“祁子源,你记住了,死不过是懦夫的选择。你既然还活着,就只能想着一个念头,那就是赢。你一定要活着赢下来。”
说罢,老怪将魔法书向前一撇。霎时间红光盛起,魔法书静静地悬在了半空。
恰在这时,就听见吴巍从书中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祁子源察觉到他的紧张,心中顿时起了些异样的感觉。很快,他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就应验了。
只听见怪人狞笑一声,对他道:“我是个老妖怪,在修道方面,或许比不上你们那位掌门真人,好在我还通晓一些能让人突飞猛进的旁门左道。之前给你用过‘荼毒’,那种虫蚁噬身的滋味不好受吧?”
祁子源脸色变得很难看,不敢回答。老怪接着说:
“嘿嘿,那些微的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接下来你将会尝一尝烈火焚身的滋味。如果你侥幸挺过去了,日后会有许多好处;但如果你失败了,立刻就会被烧得神魂俱灭,连来世都没有了。”
祁子源一听,骇然地问他,要对自己做什么?
老怪将手中的玉虚琉璃灯举起来,只听红姑在里叙述道:
“这盏灯里燃着的就是我炽火族的圣物、太阳火精。历代以来,火精都融铸在我族圣女的血脉里,代代相承、不曾断绝。二十年前,我的肉身殒灭,我又没有子嗣,太阳火精自此成了无主之物。若说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能克制玄清门的金光神咒,那就必定非这火精莫属了。”
红姑顿了一下,随即向他解释——怪人有法子让这火精融铸进你的血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