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绣花的弟弟张小近从外面灰头灰脸地跑了进来，跑进来突然拐入厨房，问道：娘，做什么饭，我饿死了。他娘骂道：你没看我正和面贴喝饼吗？就你个饿死鬼！这半天跑哪去了，弄得浑身腌脏？准是又和那几个人打疯狗呢。小近又小声问他娘道：咱堂屋坐的谁，咱家来亲戚了？胖婶说，咱家哪有亲戚来？小近说，东庄的那个小歪头前几天不是来了好几次了吗？人家也不小气，每次来都带些好吃的，这样不好吗？俺姐又撵人家，不叫人家进门。胖婶压低声音说，你小声点，你姐听到，又得揍你！什么歪头不歪头的，就算脖子的有一根肋绷得紧了，那也不算大缺点，小孩长得也不错，家里又有钱，日子够过的，歪点头算什么？小近说，就是，人家每次来还给买东西吃，姐姐也是的，干嘛撵人家呢。胖婶说，以后可不兴这么的了啊。小近说，姐姐再得罪我，我就得说。
绣花在院里石台上洗头，响声不断，不知道她听没听到这番对话。我有意把板凳向门口挪了挪，想听这娘儿俩又想说什么。
小近又说话了，说，我看咱家门里坐的，又是哪个小伙子，还能是小歪头俺姐不同意了，又谁给介绍个新的？胖婶说，哪里的事，是咱庄上的小明，小明你不认识？小近说，我怎么会不认识他？扒了皮我不认识他的骨头，原来我俩还在一起玩过，我会不认识他？就是没在意看，所以没看出是谁。他来干什么的？别是想俺姐的点子的？胖婶说，撑嘴！别乱说，那怎么可能？小明比你姐小。小近说，也没小多少，小一岁吧。胖婶说，那也是小。就是不小也不可能。怎么的？你爸和他爸是针尖对麦芒，只要见面就顶着；前儿个，我和他妈也吵了一架，他那一家子人，瞧不起人，傲的很，我是不跟他家来往。小近说，你不跟他家来往你还叫小明向咱家来？他娘急了，说，你小孩家家的，懂什么？赶紧滚！小近说，谁叫你跟我说了，我又没叫你跟我说，你说我还不想听呢。小近就从锅屋里出来。
小近从锅屋出来向我瞅了一眼，没理我，难道他早已觉察我图谋不轨？他来到他姐洗头的地方，伸手就抄进他姐洗头的水盆里洗手。绣花恼了，说，你看你手脏的，把盆里的水都搞脏了我还怎么洗头？小近说，吆，这怎么起来了？你不是在床上睡着吗怎么舍得起来了？绣花说，我高兴，你管得着吗？小近说，我不就是洗个手吗，看你气得跟啥似的，你就是一个气包包，人家头也没歪多少，就左一个歪头，右一个头歪，还气得在床上睡几天……
“哗……”小近还没住嘴，绣花那一盆洗头的水早泼了他一身。娘，你看俺姐，看她用水泼我。小近向他娘求助。胖婶从屋里出来，说，也不怪你姐用水泼你，该！谁叫你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小近说，你泼我我也得泼你。于是拿过舀水的舀子。绣花随手抄过院墙边靠着的一要木棍，就撵了过来。小近吓得水舀一扔，转脸就跑，边跑边说，我说歪头又没说你歪头。绣花拿了木棍又要出去撵。从没见过绣花这么凶过。
胖婶赶紧上来夺过木棍道，你这丫头，你要把你弟打个好歹，俺这老了谁来养活？再说了，你出嫁了，到时候谁去接你？绣花气得哭了，说，俺娘你就偏心，你没听到他说什么话吗？胖婶说，你用水泼就泼了，那也不能拿木棍打。
绣花知道也撵不上，就扔了木棍，回到院子。我坐在堂屋的板凳上静静地看着，见绣花黑油油的长发在身后飘逸着，脸上因为气恼泛上些潮红，愈加楚楚动人；碎花的上衣也掩不住青春美丽。我一时看得呆了，甚至不知道脸上该堆上什么表情。后来明白过来，赶紧笑了笑。也许这一幕被她看到，她走到我跟前抬腿踢了我一脚，说，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我说，我又招你惹你你踢我干嘛？胖婶说，这丫头也真是的，你心里有气你拿你弟出气也就算了，你干嘛拿外人出气？你要这样别人会说你没有礼貌的。再说人家小明是好心，来找你有事，来者为客，你也不能这么对人家。绣花没理她娘，我赶紧圆场说，婶，没事的，绣花姐只是玩的，还能真的踢我？胖婶说，那也不能这样，除非是你，要是换了别人人家就会说你是有娘养没娘教的孩子。咱女孩子家可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绣花说，娘我知道了，你别在这儿啰嗦了好不好？我心里烦。你赶紧去做你的饭去吧。胖婶说，我做好饭你在家里吃好饭再去你玉珠姑家行不行？你也几顿没好好吃东西了。在家吃点吧。绣花说，你不要想我的事，我不想吃。胖婶有点生气了，说，你要有能耐就永远别吃我做的饭！说完，气嘟嘟地进了锅屋。
绣花走到那简易的梳妆台前，把长发梳理好，抹了抹雪花膏，又喷了些花露水，起身对我说，咱赶紧走吧。我说，要不我先走，你吃过饭再去也行。绣花说，你管这么多干嘛？我不饿。看绣花一脸决然的样子，我没敢再说什么，就和她一起去了玉珠姑的裁缝铺。
我们快走出大门的时候，胖婶又追了出来问道：绣花一会儿回来吃饭？绣花说，我说不吃就不吃，还说这么多干什么？胖婶说，这丫头怎么这么犟！谁饿谁倒霉，我是问不了那么多了。
去玉珠姑裁缝铺的路上，我想找点话题和绣花说说话，绣花脸板着，在前面气呼呼地走着，我最后也没和她说什么。终于来到裁缝铺门口，看到一丛水仙花开得正旺，觉得终于找到话题，就对绣花说，绣花姐，你看这花儿开得多好，要不我摘几朵给你染指甲盖？绣花说，我不稀罕。
于是进了裁缝铺。玉珠姑正忙着做衣服，听到响声就抬起了头，见我终于把绣花请了来，满心欢喜，说，你俩说什么呢？绣花说，没说什么呀。我明明听到你们说什么了呀。你说刚才？刚才小明说你门口的水仙花开得好，他说要摘几朵给我染手指甲。那好呀，他要给我染手指甲我都愿意。这有什么难的？他又不是没做过，叫他摘不就行了？那你干嘛不让他摘？我没那心情，我不想染。这样吧，小明反正没事，他上次做衣服还欠你一个人情呢，原来说叫他买东西吃，现在先叫他给咱们摘水仙花，咱俩没事的时候一起染。想染你染，我不染。这丫头怎么没有一点情调？我就这样，谁看不惯谁不看。
我说，我可不能欠你们一点人情，这还没欠一点情呢，就想使无偿的劳动力。玉珠姑说，叫你摘是给你面子，也不是什么人摘我都用的，叫一个憨子呆子来摘我还嫌恶心呢。我说，是的，我比憨子呆子好那么一点。绣花说，还是你有自知之明。
我看绣花，脸色舒展了一点。
绣花说，玉珠姑，你这个时间点立逼和声地叫我来干什么？玉珠姑说，我叫你来？我什么时候叫你来的？绣花转脸问我道，噢，原来你假传圣旨？我说，我哪敢。那你叫我来怎么回事，玉珠姑说她没叫我来，没叫我来是你叫我来的还说是玉珠姑叫我来的你不是假传圣旨吗？肯定是她叫你来的，你那么大的架子她不叫你我能叫得动你？她逗你玩的。咱们三面对招，究竟看是谁叫我来的。玉珠姑你说。
玉珠姑说，这件事咱们捋一捋，小明你娘带你来做衣服是不是？做衣服我这里衣服堆得太多了我不得闲是不是？然后你说上一次的衣服是你绣花姐做的，这一次还是找你绣花姐，这叫帮人帮到底，一客不烦二主。
我一听玉珠姑说的话有些不对，就是提议叫绣花来的肯定是玉珠姑，于是还想争辩。事后我才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就是有些事不不需要明白，你如果理争明白了，情输了；这件事玉珠姑这样说是有她的目的的，只是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罢了。所以说我这人天生愚钝。
绣花说，这好办，不是没人叫我来吗？玉珠姑没叫我来，小明没叫我来，没人叫我来我在这干什么？我走人。
看着绣花要走，玉珠姑赶紧拉住她笑着说，给你开玩笑呢你怎么又急了？叫你来是俺娘儿俩的主意，叫你来给我帮帮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呢就是听说你个人的事不顺心，正睡床上呕气呢，想叫你出来散散心，也都是好意。
我也帮衬着说，既然来了何必要走呢？我真的要做个衣服，看绣花姐这里忙得很，你就给我做了吧。绣花说，前几天不是刚给你做了吗，怎么还做？大概玉珠姑怕我把实话说了，说俺娘嫌衣服做得不伦不类，怕绣花生气不给做，于是抢过话头说，一个人做几件衣服不正常吗？谁家没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再说了，小明也老大不小了，也该说亲了，他娘说了，以后再做几件呢。
绣花说，不论谁做衣服，我现在也不给做。我现在身子发漂，头发晕。
玉珠姑说，你是几顿不吃饭，睡在床上，再加上生气造成的。你先别回家了，在俺这里说说话散散心，马上我再给你弄点吃的，一会儿就会好了。
绣花不吱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我看她脸色泛黄，真的显得很憔悴。
这边说着，那边胖婶闯了进来，说，绣花，饭做好了，你赶紧回家吃去吧，你几顿没吃了，肯定饿得很。绣花靠在椅子上没动，嘴上说着，你回去吧，我不吃。胖婶说，这孩子，怎么这么犟？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你不吃饭怎么办？她姑，你也劝劝她。绣花说，我说不吃就不吃，谁说我也没用。玉珠姑看劝不动，就对胖婶说，你先回吧，她一时还没转来弯，等一会儿我劝劝她，叫她在我这里吃吧。胖婶说，看，又麻烦你了。玉珠姑说，不麻烦，不是旁人。胖婶说，玉珠你别的事也给我们劝劝她，她爹这几天也气得唉声叹气的。玉珠姑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胖婶看了一眼绣花，绣花眼闭着，毫无表情的样子，她知道没法，便转过脸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