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谈心
生活的节奏就像是钢琴的旋律,抑扬顿挫婉转而动听。那天晚上三学回到家里,衣服划破了几道口子,手上皮也磕烂了。家里人问他,他只说是绊了一跤,再就没了下文。而香莲也是提前回到家里,轻轻地打开门,看到两个女儿依旧沉寂在睡梦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发生在梦里。对于梦中的情景,她并没有感觉到羞耻,反而有一些刺激,当然这样的经历有一次她已经觉得很足够。她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让自己恢复原来的样子,脸上还得装出没有去看电影的遗憾。她赶紧跑到镜子跟前仔细查看着自己的模样,然后脱下厚厚的棉衣,掸去上面的尘土。
她心想今天她要是不出去的话,三学这个瓜娃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情呢?想到这里,她想起棉衣口袋里那团东西,她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条纱巾,是她最喜欢的雪白。她拿起纱巾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就听见了院里杂乱的脚步声,吓得她赶忙把纱巾塞进了柜子,她可不愿意等家人发现了,再费劲巴活地解释这纱巾的来历。
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秩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老汉人热热闹闹地过年,老回回“照猫画虎”地跟着热闹。总之一年年都是这样过,今年也没有什么例外。
三学和香莲经过那件事之后,谁也没有再找过谁,三学送给香莲的头巾,香莲也十分喜欢,并没有舍得丢弃,而是在开春之后正大光明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不管是在家也好,种地也好,她常戴着它。春播的时候,香莲在地里看到三学,只是冲他会心一笑。三学有时候就跟没看见一样,故意让香莲着急,或者趁没人的时候挤个眼睛坏笑一下。有时候路上或者集上碰到了,他们之间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跟熟人一样。
等到家里活开始忙完了,天气也渐渐地暖和了,三学和哥哥们在家也待不住了。为了更加美好的未来,他们必须离开家,去外面的世界继续闯荡,与以往不同,三学不再像从前那样迫切地想要离开家了,虽然他想忘记这里的一切,想要告诉自己,自己的未来应该在更加广阔的舞台上,但是家乡的一切早就在不知不觉间与他融为一体了,这是他初次离家时不曾有过的感觉,这是他抹不开的情节。
乡下人的年过完了,城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这些人的到来给城市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人们将开始一个新的周期,今年杨老板的事业相对于去年更加上了一个台阶。杨老板也有了自己的新称呼——总经理,三学也不叫会计了,他的新头衔叫秘书。
他们将以崭新的面貌在凉城大显身手,而新兴的凉城也需要这样的建设者。相比于去年的生涩幼稚,三学变得老练而沉稳,这不仅仅是身份的变化,角色的转变,更是生存的需要。如果他不能适应这些,也就无法在这个城市中立足。
杨老板今年承接的工程并不是以往的兴建,而是拆迁,主要针对的范围是四中巷,这里是凉城的老城区,人口相对比较集中,这样的工程难度可想而知,不过跟难度挂钩的是利益。
三学作为杨老板的秘书,对于这个工程带来的效益自然心知肚明,可他不明白的是杨老板自打接下这个活以后,就没怎么高兴过,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一个午后,工人们都休息了,他看到杨老板独自一个人在工地上散步,嘴里还不时地叹气。就在他面对着残垣断壁发呆的时候,三学出现在他的身后。杨老板转过头看了三学一眼,三学发现杨老板的眼里竟然含着泪,这泪水虽未流出,但杨老板这表情让人看着难受。
三学走到杨老板跟前关切地问道:“杨经理你最近为撒总是不高兴呢?”
杨老板回过头看了三学一眼说:“你想知道这是为撒吗?”
“想。”三学答道。
“你看我今天这摊场大不大?”
“大!”三学答道。
“钱挣得多不多?”
“应该不少吧!”三学试探地说。
杨老板叹了一口气说道:“娃娃啊!可我们这样做是在犯罪啊!”
“犯罪?”三学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杨老板的这句话是他没有想到的。
不过还没等他再发问,杨老板先说话了:“你知道这底下埋的是啥吗?”
“啥?”
“是咱凉城的古城墙。”
“城墙不是早都拆咧吗?”三学不解地问。
“对,城墙是拆咧,但是它的地基还在,你往哈看,看见了撒。”
“底下是一个深坑。”三学答道。
“就因为有这么个坑,城墙依据这种地形而建,凉城才变得易守难攻,我们的先人才能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下去,你知道吗?当年凉城有四个城门,东城门合阳门,西门叫来远门,北门叫定北门,南门叫万安门,旧社会的时候凉城地区没有战事,所以四门保存完好,因凉城筑于高台之上,所以仰望城门十分雄伟,后来城墙突出地面的部门被不肖子孙在文革时候拆除了,难道我们今天还要把这连根拔起,让这个城市彻底地失忆吗?你说我们是不是在犯罪。”
“那为什么,咱们还要接这个活呢,不做不行吗?”
“为了钱,为了生活,咱必须得做,这样的活只有落在咱手里,凉城的根基才可以保住,别的地方我管不着,至少咱们修的这一段,凉城的根基我是不会动的。”
听了杨老板这一番话,三学顿时懵了,眼前这个不算特别高的男人,一下子在他心目中变得高大了起来。
在这之前,他听老师在课堂上讲过无数的英雄人物,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抛头颅洒热血,奉献出自己的生命,然而今天杨老板让他看到,有时候英雄不一定都惊天动地,也可以默默无闻。
“三学陪我走走吧!一直感觉你和我很投缘,说来也巧,我们都姓杨,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呵呵!玩笑不开,你我认识这么久还没有好好转转呢。”杨老板拍着三学的肩膀说道。
“好,我们去哪呢?”三学问道。
“就在这周围走走吧!”
出了四中巷就是西门坡,这是原来凉城的城门所在,不过现在城门早已不知所踪了,只剩下一排排高大的柳树整齐地排列着,其实在凉城的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柳树,包括公园、私塾在内都有柳树在里面,从某种程度上讲,柳树可以称之为凉城的“市树”。
杨老板指着一颗柳树问三学:“你知道这树的来历吗?”
三学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这是当年左宗棠,对了,左宗棠你知道吧?”杨老板问道。
“知道,书上说收复新疆的功臣。”
“不错,他是收复新疆的功臣,但是书本上只是说了他的主要功绩,却不能涵盖他的人格,这是历史书的失败。”
三学用着疑惑的眼神看着杨老板:“书本还有失败的地方?”
“唉!失败的太多了。这些柳树是一百多年前左宗棠为了收复新疆特意栽植的,有一段时间左宗棠的驻地就在凉城,而他本人就住在柳湖公园,所以柳湖公园原先只是私人的府邸,他为撒要栽植这些柳树呢?目的就是,一是巩固路基,二是防风固沙,三是限戎马之足,四是利行人遮凉,凡他所到之处,都要动员军民植树造林,所以左宗棠有个别名就叫左公柳,所以这些树见证了我们这个地方的历史,我们应该保护。可是现在凉城里到处都在搞拆迁,都在挖树,街道上嫌这柳树的柳絮烦人,都换成了洋槐树,虽然我没有啥高尚的品格,也没有力气阻止这些,但是你啥时候见我的工队挖过一棵柳树?”
三学没有想到老板会跟他说这些,这个时候他才隐约开始思考课本中“肉食者鄙”的含义,他感觉自己知道的真的太少,而且老板的学识也是他不曾料到的,他忍不住发问:“老板你到底是干嘛的呢?”
“呵呵!我就是一农民家,在粮峰塬上,这你是知道的。”
“我觉得不像。”
“怎么不像嘞?”杨老板笑着问。
“我也说不出你像撒,就是感觉和别人不一样,不像是只上过小学二年级的人。”
“呵呵!三学啊!我告诉你,一个人见识的高低不在于自己上过多少学,想知道我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吗?”
“想!”三学点了点头。
“其实我家里在旧社会是地主,我的父亲被打倒以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我经常听我妈讲我爸的故事,跟着我妈也学了不少东西,那时候人都嫌我是地主的儿子不和我玩,我也不愿意和他们玩,想帮妈妈劳动也帮不上忙,后来我妈因为劳累过度,也过世了,我在乡里待不下去,就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凉城,开始时我身上没啥钱,也不认识任何人,人都把我当叫花子看,可是我从不这么看自己,因为我既然来了就要混出个人样。”
“那后来呢?”
“跟你一样,跟着人做活,不过那时并不敢公开做,还是偷着做,有时候还拿不到工钱,不过我跟着那些人学到了不少手艺,也看到了这行的希望,后来攒了点钱,我开始卖扣子,这东西,本钱小利润大,别看一分钱两个的东西值不哈撒钱,生意好的时候我一天可以卖出去300多个,一天就能赚一块五,一个月45,比一般干部都赚得多。这当间我还给人送过牛奶,发过报纸,虽然钱不多但攒在一起那就一疙瘩,谁都拿不去,虽然还有人看不起我,但是我自己始终看得起我自己。你知道我为啥看得上你,要你做我的秘书吗?”
“不知道。”
“就是因为你和我一样都读过书,还有你能放下初中生的架子做这个,说明你是一个很踏实的人,现在的读书人缺少的就是这股劲。不过三学,你要记住我们做生意挣钱是不假,但一定要有良心,明白吧!即使做了不该做或者不得不做的事情,也得想办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三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不曾想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居然还有这般见识。从今以后他和杨老板的关系就不像从前那么简单了,他们不再是单纯的雇佣关系,同时也是师生,更是朋友,不过三学还是更喜欢叫他一声大哥!
三学也不再像从前一样盲目了,他的心里开始有了一种叫做理想的东西,原来他进城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养家糊口,让父亲数着自己赚的钱,让母亲穿着自己孝敬的衣服在人前显摆,然后娶一个漂亮的媳妇。
不过现在他发现这些已经不是他的理想了,他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做,这事情和天一样大,虽然现在他还说不上来自己要的是啥,他确信他会成功,因为他心存希望,所以什么也不怕。
计划生育
最近一段时间,兰家的头等大事依旧是孙子的问题。他们给儿子娶媳妇最大的目的,就是让兰家的香火可以延续下去,不至于在他们这代人的手中断送。只要这个目标能完成,其他的都是次要。
香莲这个儿媳妇虽然不懂得怎么去讨人喜欢,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很守规矩、很能干,做人做事情也比较有分寸,见了亲戚长辈也比较有眼色的儿媳妇。唯一也是致命的缺憾,就是没能给家里添个孙子,这一件事足以掩盖住香莲在他们心目中所有的闪光点。
木沙离开已经有小半年了,香莲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这着实让家里人十分着急。六一老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常常会去儿子和儿媳妇的窗前打探,看看里面有什么动静,即便有时听到一些响动,但过些日子看媳妇的肚子仍旧没有动静。
对于香莲来说,失去孩子的痛苦已经够她受了,现在再让她要一个孩子,的确有些操之过急。每每想起自己死去的孩子,她就会忍不住掉下眼泪。对于家人的期望她并不是不知道,但家人的希望越大,她内心的压力也就越大。因此她在人面前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害怕这件事会被公婆提出来。
在她看来,两个女儿才是她的希望,给她很大的安慰。大女儿香儿已经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地上跑了,花儿也开始吱吱呀呀地喊叫。每当花儿看到姐姐在地上跑,都急着想飞出妈妈的怀抱,但是每次都跑不了两步就绊倒了,急得她哇哇直哭。
这一家人是可怜的,在他们的思想意识里,一个家庭如果没有一个男孩来继承家业,那就是最大的失败。
如果家里真的没有男孩了,会在女孩成年以后从男孩比较多的人家里,招一个男孩来做上门女婿。上门女婿虽然是外姓,但可以解决这一家没有后人的尴尬,因为上门女婿所生的孩子要跟女方姓,当然这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在观念保守的六一家可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儿媳妇正是生育的年龄,身体壮实。他们还是相信儿媳妇会生下一个男娃,或者更多男娃,男娃越多这个家庭的快乐也就越多。至于给孙子娶媳妇的花费,则儿孙自有儿孙福。
乡里的计划生育虽说还是吃紧,但是始终都没有落到六一家头上,一是他家里可怜,村上常常都不把这家当作结扎的对象,二自然与六一老汉的运作有关系了。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木沙在卫生院里看病时,留下的诊断记录引起了乡上的注意。西阳乡计生站长白志刚在翻阅卫生院反馈资料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情况,突然眼前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
紧接着他又向马大夫详细询问了这家的情况,眼下计划生育正吃紧,前梁村居然有这样的货色,这让他激动不已。他立马召集专干开会,商讨如何处理这个问题,这个事来硬的自然不行,“二女户”历来都是计划生育的难点,前梁的陈支书不报这个人也一定有他的顾虑,如果事先不通知的话,这个后果一定会掩盖住成绩的光辉。
可是眼下西阳的计划生育正有待突破,必须得靠一个“二女户”结扎来完成任务。这怎么办呢?万一那个老家伙来了胡说怎么办?这些问题一个个地从白站长的脑子里过。他把这些汇报给主要领导,领导的意见不用想肯定是坚决拿下,但是他还是要汇报,这都是他的职责。
这件事情如果不让村上知道,乡上直接下去人硬来,效果肯定不好。但要是不让村上参与,等于说不把人家当回事,以后的工作还怎么搞?要是让村上知道了,不好好配合,走漏了风声可怎么办,这些问题他都得考虑到。他最终还是决定把前梁村的支书叫来给施加压力,这才是上策,然后给他软硬兼施,看他权衡利弊之后看哪个重要。
陈俊堂接到通信员的通知之后,并没有急着去乡上,他习惯性地盘点了一下最近的工作,思来想去感觉没什么失误之后才决定起身,但是始终让他感觉奇怪的是,通信员并没有说是哪个领导叫他,通信员就撂下了一句话:“领导叫你有事跟你商量。”这个“领导”让他思考了一路,但还是没有想通,当他被请进白站长办公室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只见白站长笑脸盈盈地站了进来,招呼陈支书坐下,脸上的肥肉顺着脸皮上下耷拉,跟着他起身的节奏来回晃动。待陈支书落座,白站长亲自把茶杯端在陈支书的面前,笑呵呵地说:“来先喝点,这可是我同学去杭州出差的时候捎来的龙井,你尝尝看这茶咋个样。”
“我这乡下人,哪能尝得来这滋味,茶叶在我嘴里都是一样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客套的话咱就不说了,今天叫你来是有个重要的事情,想拜托给你老哥。咱们乡上计划生育形式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一个口子都找不下,这些你老哥心里不会没有数吧!前梁是个大村,是咱们西阳乡的门面,你老哥在领导印象里一直都是个攒劲人,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让你帮帮忙,看能不能帮助乡上度过危机,要是被上面一票否决了,咱们都没好日子过,你老哥是老干部了,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白站长脸色低沉一本正经地说,脸上的肥肉也瞬间紧急集合在一起。
“我们村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能弄得现在也都弄得差不多了,实在是怂干净了。”陈俊堂带着几分难色答道。
“那还有不能弄得吗?”
“哪里还有不能弄得呢?能弄不能弄得,这不都弄完了吗?”
“你老哥就好好哄我吧!”
“你看我哄你干撒呢吗?”
“那如果乡上找到口子了,你弄不弄?”白站长带着阴笑说道。
“这……”陈俊堂猛地停顿了一下,但又不得不马上接着说:“要是有的话,我们作为村上当然全力配合了。”
“有你老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白站长依旧笑着说,此时他脸上的肥肉又缩了回去,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就现在,你们村上有个‘二女户’你知道吧?”白站长轻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一脸严肃地说道。
“二女户”像是一颗炸弹在陈俊堂的心里炸开,这一定说的是金亮媳妇,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告的状呢?这不是把他老汉往坑里埋吗?这才刚刚给人答应了的事情,现在再去把人结扎了,完了事,回头六一老汉还不把我吃了?
“谁家?”他用试探的语气问白站长,看能否侥幸把金亮家保过去。
很显然他的想法是天真的,白站长笑着说:“老哥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兰金亮你不会不知道吧!”白站长盯着陈俊堂胸有成竹地说道。
“噢!原来这个啊!站长你看这家能不能先放放?”
“为撒?”
“这家娃他爷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这儿子养了两个女子,老汉还没抱上孙子,要是把这家媳妇结扎了,你叫人家这日子怎么过?你知道咱这农村里没个儿子也不行啊!我看还是罚点钱算了。”陈俊堂带着商量的语气说。
白站长显然对这个建议很不满意,但是还是尽可能平和地说:“要是平常的话罚点钱也能过去,可她家儿子去年生病的时候,医院已经备了案,我就是想保也保不过去啊!计生局已经把这一家子给咱们下到任务里了,乡长开会的时候已经当面给人表态了,再说现在就要考核了,你老哥可得给咱争口气啊!咱们乡上现在能不能摆脱垫底,全都看陈支书的了,要是真把咱领导给一票否决了,到时候咱们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白站长不愧是给县级领导当过秘书的人,这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陈俊堂真的感觉自己有些如临深渊,如坐针毡了。
“这……”陈俊堂还在犹豫,但白站长一下子打断他的思绪斩钉截铁地说:“陈支书你还是别犹豫了,现在事情就在这里摆着,就看你弄不弄了,你的能力谁都清楚,现在可是考验你工作态度的时候。”
“好吧!不过这件事不能太急,得瞅个好时机,那家老婆子,老汉都难日得很。”陈俊堂一脸无奈地说。
白站长见状赶忙安慰道:“你放心,‘二女户’该落实的奖励一样都不会少,该照顾的一定会照顾到。”
“哎!也只能这样了。”陈俊堂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起身,白站长立马起身送他离开。陈俊堂感觉自己的双脚就像灌了铅,寸步难行,临走的时候他握着白站长的手并不完全是为了再见,他说:“这事还是你们看着弄吧!我还是别出场的好,到时候事弄完了我想办法给你摆平!”
“好!你放心,这事你知我知,到时候你不要闪面,乡上的人去就行了,绝不给你老哥添麻烦。”
结扎
摆平了村支书,现在白站长需要着力解决的,就是如何成功地把这个“二女户”搞到手的问题了。像这种情况,思想工作肯定做不通的,这个事情要想成,铁定得硬弄。如何弄、怎么弄才是他考虑的问题。
通过观察他了解到,这家人习惯一起出去劳动,儿媳妇留在家里做饭,所以,儿媳妇独自在家的时候,才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这天中午兰家人都去下地了,香莲刚把孩子哄睡着,准备自己躺下睡觉的时候,突然看到院子里来了一群陌生人。看这些人的打扮像是从城里来的,再想想,她家在城里没什么亲戚,也很少来这么多人,她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些来人。
既然来了客人自然是要迎接的,她赶紧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看看头发是否整齐,掸掸身上的土,把衣服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管怎么说先让人进屋再说。
不过来的人并没有在意这个,前面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是杨香莲吗?”
“是,我就是。”
“那就没错了,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跟你们干撒,我又不认识你们。”
“你放心,我们只是带你去一趟计生局,完事了就回来。”
“那还有我的孩子。”
“你放心孩子我们会帮你照顾的。”那人微笑着说,他的话音刚落,朝后面使了个眼色,两个女干部就进窑抱孩子去了。
香莲赶忙把目光投向窑里,突然两个有力的大手架起香莲,从配合的默契程度来看,已经到了二人合一的状态,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塞在一辆绿色的吉普车里了。然后就听到“嗖”的一声,车子翻起一阵尘土扬长而去,香莲的两边挤满了人,让她动弹不得。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她第一次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这让她感觉很不自然,又十分羞耻。她极力想要挣脱,却起不到任何作用,只好低着头乖乖地坐在中间,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绵羊。
乡上的路并不好走,一路的颠簸让她几次都想吐出来。香莲虽然老实,但并不是傻子,从她们的谈话中,她大概分析得出,她这一去可能就不能再生孩子了,对此她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但又有一种莫名的期待。
因为这样子公公婆婆还有丈夫就不会逼着她生儿子了,正是因为这样,这一路她都表现得十分顺从,这倒是出乎了计生专干们的预料。当然他们是不会因此而放松警惕的,直到他们把这个女人送进了计生局的手术室,这时他们才放下心来。
白站长给跟前的人一人发了一根烟,用火柴点燃,一边抽一边笑着说:“难怪陈俊堂这么难受,这媳妇长得还真不赖!弄不好这两个人还有一腿!”
跟前的人笑着说:“这要是结扎了,弄起来还不更方便!”
“那可不一定,这老怂把人结扎了,这下就等着媳妇子抠脸吧!”另外一个人则开玩笑说道!
“你还别说在西阳这鬼地方结扎了这么多女人,这么好看的媳妇子还真少见。”
“只可惜嫁了这么个家庭。”
一群人在楼道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在庆祝他们的战果。只把香莲一个人丢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放轻松,别乱动,这样可以让你少受些痛苦。”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到了香莲的耳朵了,这大概就是医生了吧!在他身边还有一个护士,两个人除了相同的白大褂之外,冷漠的表情都是相似的。
香莲很想和这两个人说些什么,同时又被一种逼人的冷气给击退了,她只能闭上双眼,蒙羞的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下体,惊恐地等待着医生对她的处置。
“松开手,叫你放松你没有听见吗?你这样子叫我们怎么给你手术呢?”这个冷漠的声音再次传来,和声音一同赶来的是护士的双手,她紧紧地拉住香莲想要配合又有些胆怯的手臂……
香莲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神情显得有些落寞,她用手捂着小腹,麻木显然已经退去了,下面的伤口开始疼了。不过她并没有顾及这些,只是抬起头,吃力地问道:“我的两个女儿呢?她们在哪?”
“放心吧,她们很安全,都在乡上等你呢?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我还好,只是我家里人知道我在哪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都已经通知他们了,你先回去在卫生院观察几天,他们明天会去乡上接你的。”白站长说罢!向周围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一群人开始张罗着把这个可怜的媳妇子往回送。白站长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有这个“二女户”在手,他主管的西阳计划生育总算不用垫底了。
其实,香莲走后不久,村里就有“热心人”跑着把这个消息告诉六一一家,兰家父子听到这个消息发疯似的向家里跑,跑在六一老汉前面的是金亮,六一老婆在后面一边跑还一边嘟囔着:“老怂,跑那么快干撒尼玛?”
六一老汉一进家门顿时傻眼了,门是开着的,窑里一个人没有,香莲不见了不说,两个小孙女也消失了,计划生育啊!他最终还是没有逃脱,他来不及想,更不用想,老话说得好:“民不告,官不究。”
一定是陈俊堂这老怂在搞鬼,他是村上的支书,他不说话乡上能把情况摸得这么准?这老嫖客做事也太过分了,你要啥就明说,为啥这么整我们。
他发疯似的跑到陈俊堂家里,站在门口骂道:“你个老嫖客,我日你襟子个黑皮……啥缺德事情都让你做完了……看你个老怂咋死家。”
兰六一在自己家门口破口大骂,陈俊堂是早有预料的,对于这他也无可奈何,自己做了亏人的事情,总不能出去和这老汉嚷一仗吧!虽然自己可能是对的,但只要一出去肯定就会变成错的,只好任这老汉在外面骂个够,骂够了他自己自然会离开的,而我陈俊堂造的孽只好我自己受了。
前梁的村民们对这个大多都当个笑话听听,这样的事情,他们见得已经不少了,计划生育谁家也躲不了,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在西阳谁家被结扎了都这样,没有不闹的,只是这一家没有一个孙子,儿媳妇又被结扎了,这样的遭遇确实比别人惨一些。
六一老汉引来了四处围观的闲人,这时的他已经成了被人关注的对象,这是他少有的经历,同时也是他不希望有的经历。
等他喊得有些累了,嗓子干燥的时候有人劝他说:“你儿媳妇已经拉走了,在这闹腾有啥用,还不赶紧去乡上看看。”六一老汉这才恍然大悟,发现自己的嗓子里面已经咽不下去唾沫了,腿脚也有些发麻了,他开始向家里跑。
在路上,他拦回了前来助阵的儿子和老婆,一边拦一边说:“赶紧往回走,别在这给人看笑话了,回去收拾收拾赶紧往乡上走。”
“去那干嘛?”六一老婆问,语气中显然有点不满。
“你这老婆子,儿媳妇孙女被乡上人拉走了,我们去找陈俊堂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去乡上。”
“那就这么便宜他了?”金亮拭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问。
“这老坏怂的账回来再跟他算,咱们这会找你媳妇和女儿要紧。”他一手一个拉着这母子二人开始往回返。
本来六一老婆是要去的,不过六一老汉说:“家里你得守着,万一香莲回来还有个照应。”虽然她想去,但是丈夫说的的确在理,在家里小事她可以说了算,但是这种大事她还是听丈夫的好。
汽车显然要比人走得快得多,短短一个下午香莲已经从城里到乡下走了一个来回。等到六一父子赶到乡政府的时候,香莲已经被拉到乡上了。这时乡上指派了两个女干部陪着,两个女儿也在她的身边,对于陌生的环境她们显然很不适应,都乖乖地蜷缩在妈妈跟前,试探着周围的环境。
照顾她们的两个女干部显然还没有结婚,对于照顾小孩子还是有很大热情的。她们在接到任务之前,白站长还特意嘱咐她们尽量满足香莲的要求,在城里的时候她们问香莲想要什么,香莲啥也没要,只是说:“想快点回去。”到了乡上她们问香莲想吃什么,她只是摇头。
香莲的两个女儿可毫不吝啬,女干部拿来的玩具也好,吃的也好,她们都照单全收,这里伙食显然比家里好,顿顿都能见到荤腥。还有阿姨们陪她们玩,还有人送她们玩具,在她们看来这里除了没有爸爸、爷爷奶奶,其他都很好,香儿甚至还对香莲说:“要是爸爸也能来该多好。”香莲看到这些也只能苦笑。
香莲刚刚吃下一碗烩肉,还没来得及躺下,就听外面有大声的吵闹声,这是老公公和丈夫的声音,他们总算来找她了,她激动地抬起身试图要下床,她能清楚地分辨出家人的声音,但是这举动却被身边的两个女干部挡住了:“嫂子你别动,这样会弄破伤口的。”
“我家里人来了,你让我出去见见总可以吧!”
“我们站长说了,先不让你出去,等他们和乡上谈好了,自然会放你走的。”香莲虽然极力挣扎但还是没有拗过身边的人,只能听着外面的喊声、骂声越来越激烈,最后又突然消失,因为香莲的丈夫和公公都被请进了白站长的办公室。
“老哥你先坐。”白站长客气地对着六一老汉说,一边说一边还吩咐跟前的人给这两个人倒茶,金亮伸手接过茶杯,不过六一老汉并不理会这些。
他一个老农民从来没进过领导办公室,做梦也没有想到来到乡政府居然是为了这种事,他板着脸说:“你们把我儿媳妇弄到哪去了?”
“老哥你先别急,你家媳妇很好,你先听我说好吧!”白站长答道,然后接着又说:“计划生育是国家的政策,城里的人只能生一个孩子,包括我在内,我也是一个孩子,在咱们农村可以生两个,两个孩子生够了就要结扎,如果不结扎的话可以适当采取强制手段,你家已经有两个孙女了,结扎是符合政策的。”
白站长在解释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兰家,在强制执行之前是要发通知的,而法律意识淡薄的兰家父子也不会意识到这些,或者说他们也有些做贼心虚吧!他们从白站长的话中,隐约得到一个信息,就是香莲有可能已经被结扎了,六一老汉急得像个弹簧,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这么说我儿媳妇已经结扎了,你们这群土匪事先都不跟我说一声?”
“老哥您先别激动,这不是给你们说不说的问题,这是国家的政策,咱们谁都没治。”
“那我媳妇呢?现在在哪里?”金亮接着问。
“别急,就在乡上,你们来了我们一定让你把她接回去。”
“乡上考虑到你们是‘二女户’,给了你们许多照顾,别人家的媳妇结扎了就送回去了,可是你们的还在乡上,我们有专人照顾,国家对于‘二女户’会有一定的补偿,一次性奖励你们300元,以后每月都有5元的补贴,以后你们的女子上学、工作都是有照顾的。”
“我不要这些,我要见我媳妇。”金亮拧着脖子说道。
“好,好,你们跟我来,我领你们看她去。”白站长起身带着六一老汉和金亮来到香莲的房间里,一开门一股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六一老汉看到自己的两个孙女就在那里,依附在儿媳妇跟前。
两个孙女看到爷爷来了,开心地喊着:“爷爷!爷爷!”接着她们又看到爸爸来了,又开心地喊着:“爸爸!爸爸!”
香莲看到自己的公公和丈夫来了,立马挣扎着起身,眼睛里充满了希望:“你们总算来了。”香莲高兴地说。
不过六一老汉并没有理会她,他看到香莲桌子上摆满了好吃的,丰盛得让人眼花,身边还有人负责照顾,老汉活了快五十岁了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再看香莲床上盖得、铺的都是新的,这让他惊讶,又有一些胀气。
白站长笑着说:“你看你家儿媳妇在这没受罪吧!”
“是没受罪,但是能有家里好?”
“是没家里好,这不才跟你商量这事呢吗?”
“商量个裘,这能有我老汉抱孙子强,既然你们愿意照顾,我这儿媳妇就交给你了,金亮咱们回。”
说完话转身就走,白站长追出去说:“那奖励呢?”
“我们不要了。爱给谁,给谁好了。”六一老汉说这话的时候头也没有回,不过白站长没有追,这种事他见得太多了,不就是讹几个钱的事情吗?这媳妇子姑且就住在这,最多也就是多吃几顿饭,早晚得给他送回去,他要走就尽管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