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昊在江边的酒店里吃过晚饭就向着远处的桥走去，他要去看看山里的茅草屋。
春月光如练，黎昊在石山里找到自家的茅草屋。已经不能称其为屋了，窗扉洞开，屋檐不知所踪。在国外他很少想到这所茅草屋，此时却被周围的屋子天籁之音所打动，屋后的陡坡上泉水淙淙不绝于耳。他走过脚下的草地来到溪流边，只看见溪水沐浴着月亮的光芒匆匆奔向归宿。溪对面是繁盛的楝树，十几年前，他的父母亲手栽种的树木已经成材了。
这里是建造别墅最佳的选择，几乎是条件反射，流水别墅的形态跳入黎昊的脑海里。
即便是北方，山川之秀无处不在。黎昊顺着溪水向上游走去，溪水的两岸是枝繁叶茂的桃树，花落水流红，溪中翻滚着点点的桃红。再往上走，在溪水源头上黎昊看见了一位临水而立的老人，但老人只是漠然地面对身后的脚步声。
黎昊认出，此人就是与他家毗邻而居的廖大爷。过去了十五年，廖大爷更显苍老，不再有挺拔的脊背，不再有硬朗的腿脚，不再有灵活身姿，而月光下的那张脸也是如此的模糊。自从搬到省城，黎昊已很少看见他了。他自我介绍后，廖大爷用了十分钟才认出他。
“廖大爷，为什么不去城里生活？山里的人都进城了。”
“住在城里的火柴盒里未必就好。”廖大爷点燃一支烟，“我喜欢这里的寂静和清新的空气。”
“城市里也许缺少一分安静，可城市的便捷毋庸置疑。”
“城市里过不上‘汲来江水煮新茗、买尽青山作画屏’的日子。”廖大爷哈哈大笑，“城市的人全都湮没在焦急与噪音里了。”
老人的笑声拂去了蒙在黎昊眼前的尘雾，现代生活的确缺乏一种恬淡与寂静。就在这时，黎昊确定了大剧院想展示的人文精神，宁静与淡泊。
“廖大爷，在山里以什么为生？”
“你看这山谷中已经是红豆杉的生产基地了，每年进山收购中草药的人络绎不绝，都要限量卖出。”廖大老爷抽了一口烟后说，“在这座山里最大的收获不是金钱而是总结出红豆杉生长的要点了。”
溪边的山雀在潺潺的水声中张起翅膀飞向浩瀚的天空，皎洁的月亮落在远处的山峦中，千山月落影纵横。黎昊欣慰地笑了。
“大虎哥、二虎哥在哪里？”
“进城了，要做城里人。你们城里人在这周围的坡地都盖上了房子，听说还要盖更多的房子。”
“百姓手里有钱了就要改善生活嘛，城里的生活更便利。”
“不要劝我到城里，我与这里的一切分不开了。”
廖大爷伴着溪水的叮当声往山的深处走去。
黎昊转身来到茅草屋，这一夜他睡在阔别已久的小屋里。天色微明，他就着溪水梳理一下便匆匆赶回新悦酒店，想要把脑海里的创意变成一根根的线条。工作是连轴转的，大剧院的方案从他的头脑中流向电脑，终于成为交互相连的线条。
清晨，从新悦酒店出来，黎昊决定去看望他大学时的指导老师叶文雨。父母去世后若不是叶教授的资助，他早已失学，而他在建筑学上的天分则永远无出头之日，更别说保送国外读研究生和留在法国了。然而，自从他回到省城，便一直忙着设计方案而没有时间前往拜访，如今方案初定，他说什么都不能再拖延着不去了。
黎昊拦下酒店前的出租车坐了进去，吩咐司机把省城主要街道慢慢地走一遍。省城的容貌变化很大，规划的基本格局和功能却没有大的变化。新开发的东区以及碧江区域的风情和高档住宅区给省城增添不少的亮点，绿化草坪、树木和硬化的地面几乎覆盖了省城的土地，很难看见裸露的原土。
城东的图书馆完全照搬了勒·柯布西耶艺术风格，不过外墙嵌入式的方形、圆形洞并没有充分利用光学原理，水景的利用亦未能很好地挖掘出灵动之水改善环境的艺术魅力。黎昊还看见许多模仿保罗·安德鲁的艺术风格的作品，但没深入领会到大师对建筑艺术的真意。还有一座努维尔的儿童艺术学校则完全脱离周边环境而孤立地矗立在市中心。
“变化大吧，几年没回来了？”司机看着前方的路说道。
“十年了，变化不是一点一滴，而是巨大的。”
“现在老百姓手里有钱了，出去看的多也知道的多了，对住宅的要求比以前更严格了。要我说，机会往往更多的存在于发展中的国家。”
“您说得很有道理，发达国家的基础设施日臻完美，无需再改变，基建投资大、变化更大的情况大多存在于发展中国家。”黎昊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看左侧这片住宅小区，原本都是荒芜的戈壁滩，如今矗立着成片的住宅楼和茂密的树林，根本找不到往昔贫穷的丑陋形态。”
车子向前跑了五百米，道路的右侧显出一块平整的建设场地。该场地的三通一平刚弄完，工人们正在搭建项目部。
“这片区域是对棚户区的改造，共有十万平米的建筑面积。”
其实，并不需要谁来告诉黎昊现在是建设的大好时机，只是匆匆地一览中，大量的建筑机会就摆在他的眼前。法国建筑事务所不乏机会，但国内的机会更多。转了一圈后，黎昊发现省城的占地扩大了许多，统一的规划下省城变美了，而违章盖的草屋、砖房、院墙都被高楼大厦所取代。
汽车来到黎昊的母校，他对司机道谢后便走进校园。
校园里原本开阔的草坪被两栋大楼、试验楼所占，两栋楼的外观古朴典雅，很好地展现了它们被赋予的内涵。黎昊猜测是叶教授的杰作，省城里具有这样创意的建筑作品并不多，大多数是跟风或临摹他人的作品。
校园的主干道两边是花木繁盛的紫丁香和桃树，此时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乱了丁香魂。这里与他离开时很不一样了，到处都是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学生。
在一处小花坛前，黎昊遇到了一位功成名就后回来看望母校的老人，他说这里已没有他认识的老师了，更没有他住过的筒子楼，能找到往昔岁月的记忆很少了。
不同于老人的孤独，黎昊十几年来一直与叶文雨保持联系，虽不频繁却也能知晓彼此的音讯。走到教授办公的大楼里，黎昊在门厅前的平面规划图中找到叶文雨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及房屋号。他轻声走到房间前，抬手要敲门，最后却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的房门，只见到叶教授正在伏案工作，他的变化很小，十年的光阴在他身上仿佛没有留下痕迹。
“老师，我回来了。”黎昊的声音有些哽咽。
“回来啦？回来好啊，回来好！”叶教授像是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老朋友，很是激动。
黎昊在叶文雨的办公室里还见到了名唤薛诗雯的女人，他从他们亲昵的神情中断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必定不浅。叶教授并不避讳这层关系，直言不讳地说他们快要结婚了。
“此次回国想久留还是探亲访友？”
“是为了省大剧院的方案回来的，投标完成后就回去。”
“哪家设计院邀请你的？”
“省建筑设计院。”
“太巧了，穗子也在建筑院实习，或许你们见过面了。”叶教授欣慰地说道。
叶教授说的穗子一定是叶穗了，想到这里，黎昊说：“见过面了，叶穗到机场接我的，女大十八变都认不出来了。”
“我眼见叶穗一年一年大起来，看着她才知道我们老了。”薛诗雯说话的时候，同时把一杯茶水放到黎昊面前的茶几上。
“薛老师也是省大的教授，在商学院任职。”
黎昊笑了笑，眼前这位身材高挑健美的薛老师，岁数看上去与他不相上下，她的神情中还饱含着学者的精明。
“此次回来也没带什么礼物，这几个在海外做的建筑方案还请老师过目。”
叶文雨接过黎昊手中的建筑图册，欣喜地看起来。
“建筑创作不外乎以下几点：‘宅以形势为身体，以泉水为血脉，以土地为皮肉，以草木为毛发，以舍屋为衣服，以门户为冠带，若得如斯，是事俨雅，乃为吉上。’这就是所谓的山形、水势、方位，万变不离其宗。”
“省大的新楼是老师的杰作吧，迥然不群。”
“当年盖新楼时许多人反对建成这样，他们想盖一栋完全西化的教学楼，后来院长力排众议才得以实施。”
“人因宅而立，宅因人而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故不可独信命也。”
“黎大师不愧为海归派，见解独特，不像如今的许多建筑师都沦落为只为了盖房子的机器。”薛诗雯的话语里充满欣赏之情。
“建筑创作受制于开发商、投资商的干扰太多了，若不能坚持立场，往往是一场灾难。跟随潮流更不可取，建筑作品是时间的艺术。”叶文雨看着黎昊带来的建筑方案说道，“不错，方案可以作为教学的案例。”
“有机会想再听一堂老师的课。”
“建筑设计不能停留在书本上，新的建筑往往出自于实践，不过你目前在建筑圈已经很好了。”叶文雨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黎昊，心中充满了自豪，这孩子果然没有辜负他的一片良苦用心。他还让黎昊看见叶穗后让她常回家，那里还是她的家。
“您别担心了，叶穗会回去的，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其实黎昊也不确定叶穗是怎么想的，对于娶了后妈的父亲，哪一个孩子不会心存芥蒂？
叶教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手表便匆匆告辞了。黎昊知道，老师下面一定是还有课，他也不再停留，和薛诗雯一起离开了大楼。他本指望薛诗雯会说起叶穗，可是她连提都没提到。他想，或许叶穗和薛诗雯的关系并不好。
叶穗从建筑院回到学校，看时间尚早便直接去了图书馆。图书馆在校园西边的高地上，走到那里要经过一条沥青坡道，上坡时叶穗踩着自己的影子仿佛有人陪伴，心里暖融融的。坡道的左侧有一片梅林，初春梅花盛开时叶穗最喜欢这里，处处充斥着“寒柳翠添微雨重，腊梅香绽细枝多”的意境。
图书馆二楼自习室里的人像往常一样多，不过她常坐的那张角落里的桌子上却没人。这个座位空了四年，自从岳子明走后，她已经很少看到有人出现在这儿。她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岳子明拿着书本为难她的场景，心中不禁苦笑了一下。往昔那样美好，而今却只有她一个人还留在原地。
叶穗把纸袋放到对面的桌子上，开始构思大剧院的方案，她做梦都没想到会进入黎大师的项目组，想着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才是。在纸上涂涂抹抹画了半天，她想看看建筑图册却发现忘记带了，便坐在那儿凭空想像，但建筑设计不是闭门造车，而是与绘画一样要寄情于山川的秀美。努力想了一段时间，叶穗发觉到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无奈地打道回府。
顺着坡路往下走，月光把叶穗孤独的影子甩到后面。她感到自己被抛弃了，曾几何时，月光洒下的是成双入对的影子。
回到宿舍，只有曲姗回来了，关翎和黄蔓殊不见踪影。曲姗那双随和的眼睛正含笑注视着她，在见到叶穗沉默不语后，又把伸在空中的手落在水盆里。
“杜宇没跟你在一起？”曲姗一边说一边洗漱。
“你看见他了？”叶穗把床上散乱的衣服放进衣柜里。
“在电影院门前看到的，当时学长在买票，脸上的表情可高兴了，我猜陪他看电影的人一定不简单。是叫陆梓吧？”
叶穗不置可否，倒好水后将水壶放到衣柜的侧边，想到方案她又对已经爬上床的曲姗轻声说道，“也许明晚我将是最后一个回宿舍的，我进到大剧院的项目里了。”
“恭喜，毕业分配尘埃落定。”
“唉，最终的考核就要看这次的表现。”
叶穗喝了一杯水，也开始洗漱、换睡衣。等到她躺到床上时，便听见曲姗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她手里拿着的小说也倒在枕头上。叶穗睡不着，一直在想薛诗雯与父亲的事，心中矛盾极了，她不喜欢薛诗雯，只希望父亲还是她一个人的。似乎是太累了，不知不觉中，叶穗睡着了，她梦到父亲牵着她的手在草地上奔跑的场景。
第二天清晨叶穗早早地醒了，被饿醒的，到这时她才想起昨晚没吃晚饭。她翻身坐起来，接着就听见曲姗也起来了，转头又看见黄蔓殊和关翎睡在床上。她并不知她们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曲姗把手放在嘴上，示意叶穗的动静小点。
“夜里两点钟才回来。”
“她们还有为之疯狂的人，我却什么都没有。”叶穗吐了一下舌头说道。
“每个人都会有，不在此时就在彼时。”曲姗微微一笑。
毕业前夕的疯狂相对漫长的人生只是昙花一现。叶穗倒希望自己能为谁疯狂一把，摆脱从小到大都处于循规蹈矩的状况。
新的一天，陆梓对杜宇笨拙的追求终于有了回应，她在电话里答应了杜宇看电影的邀请。
比起昨天的遭遇，简直是天上人间呀。昨天杜宇在电影院前白等了陆梓一个小时，却始终不见佳人到来，他再打电话过去，陆梓就拒绝了他。
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佳人，杜宇心情愉快，车直接拐上碧江路，他想看一看碧江路美丽的景色。沿着壮丽的河川飞速奔驰，杜宇把车停在垮江大桥那儿打电话，他要咨询一些追女人的意见。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谢子尧，但一个连媳妇都留不住的人，主意还可取吗？最后他决定打给人称“草上飞”的周越。
周越因街舞跳得好、身轻如燕而得名，是省院的活宝。他在电话里出主意，让杜宇带着陆梓先吃快餐再去跳街舞。跳街舞？杜宇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后来他决定先带陆梓去吃麦当劳再去看电影。主意既定，杜宇跳上车直奔省大，在路上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极了。
杜宇并不像他自以为地那么快乐，心中那口气到现在还没咽下去。方案的否定出乎他的意料，那可是花费他三个月的心血的结晶。他不否认黎昊的建议更有利于方案的中标，但胸口的恶气却堵在那儿。车快到省大的校园时，杜宇已把怒气压制下去了。
杜宇兴冲冲地来到省大环工系女生宿舍楼，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多小时。他下车在花坛边沿上坐下来，不停地与熟识的学弟学妹们打招呼。有两个女生甚至缠着他打网球，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时间慢慢地流逝，杜宇看到腕上的梅花手表还有十分钟，心情更加愉快地盯着陆梓可能出来的大门口。
这时他看见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士拉着阳子的手走过来。他最怕见阳子了，只要有她在他就会倒霉。
“叶子姐呢？”
“我又不是叶穗的保镖。”
“你不是她的男朋友吗？”
杜宇看见阳子身旁那位挺拔的男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阳子的话就像一片乌云飘过男子的宽阔的额头，他的脸色在夕阳下忽然变得雪白，拉着阳子的手也松开了。
“张冠李戴，连女朋友都要随意安一个。”
“阳子，我们走吧。”男子轻轻地说道。
“表哥你没事吧。”阳子一边走一边回头道，“学长，叶子姐不在校园里你能有什么事？”
“能做的事多了，我没有义务事事向学妹汇报吧。”
目送阳子离开，杜宇收回目光就看见站在面前的陆梓。娇小的陆梓身穿书生气的连衣裙更显可爱，她紧皱的眉又把一脸的烦恼呈现在小巧的五官上。杜宇知道陆梓听见阳子的话了。
“就我们俩？”
“就我们俩，还能有谁？”
“不会坏了学长的好事吧？”
“你还要叫上谁？一起走吧。”
“唉……要去哪里？”
“先去文化广场那儿的麦当劳吃快餐，再去看九点钟的电影……”
“去看七点钟的电影。”
“九点钟的电影好看，那部片子一看烦恼就没……”杜宇还想说什么，一看陆梓的脸色就改口了，“看七点钟的电影。”
“快走吧，还等什么！”
杜宇打开车门请陆梓先上车，然后才坐到驾驶的位置上，发动汽车向着半球影都开去。他试着说起几个话题，却都没提起陆梓的兴趣。等到了半球影都，他看见曲姗跑过来与陆梓说笑。如今看电影多数是各大院校的学生，更多的是成双入对的恋人。
手拿电影票的杜宇，见陆梓的脸上又添几分烦恼，心中更加诚惶诚恐了。一个多小时后，他们从电影院出来，杜宇并不清楚演了些什么，他渴望与陆梓互动却不知说什么。他请陆梓去酒吧喝酒、唱歌，也被无情拒绝，便垂头丧气地向汽车走去。
“与我在一起让学长烦恼了？”
“紧张多于烦恼。”
“送我回校园，学长也许还有要紧事。”
“我只有一件事就是……”
“快走吧，不要耽误学长的好事。”
不待杜宇过来把车门打开，陆梓已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汽车小心翼翼地行走在碧江路上，杜宇几次想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他此时却百口莫辩。他们离省大越来越近，他尚未找到再见陆梓的借口。
汽车刚停下来，陆梓就跳下车。
“陆梓，明天……”
“学长再见。”
看着陆梓消失在门洞里，杜宇懊悔万分。但很快，他为明天有大量的空余时间而高兴。近期他手里有一项地下工程，明晚加个班可以完工了。想到这里，杜宇逍遥地开上车走了。
叶穗草草地吃过早饭，匆匆与曲姗道别后就赶往建筑院。今天她起晚了，幸运地刚好赶上一辆正要开走的车。下了公交车，叶穗一步两跳地冲进院子里。走到路灯下时，她看见停好车从后院走来的杜宇。
“还不晚，没有必要急着向大师报道。”杜宇笑着说道。
她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分钟才到上班的时间，便笑着和杜宇一同向电梯间走去。
“电影好看吗？”想起昨天杜宇的话，叶穗问道。
“非常好看，情深意长的爱情。”杜宇对一只脚已跨入电梯的叶穗说，“晚上有安排吗，去滑旱冰？把你的好朋友阳子和陆梓都带上。”
“一言为定。”
他们在走廊上分手，杜宇去了另一间开放式的办公室。
叶穗来晚了，黎昊已经伏案工作，脸上写满疲惫，她怀疑大师昨晚就没睡觉。
黎昊看了一眼叶穗，觉得眼前的女孩比昨天亲近多了。此时他从这张美丽、张扬、可爱的脸上看出了叶教授的眼睛和嘴巴，想到叶教授对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黎昊的心不由自主地向叶穗倾斜了。但他并没有和叶穗闲聊，而是继续踌躇满志于屏幕前的图形，几分钟后便忘记了眼前这位美丽的徒弟。随着时间的流逝，方案逐渐清晰起来，一些细节的建筑手法上他还需要借助前辈的创意，于是离开电脑去资料室借阅建筑图册。
杜宇看见黎昊的背景消失在电梯里，借机溜进去。他的地下工程已完工，眼下没有别的设计任务，有时间约会陆梓了。从十点钟起他就想确认叶穗是否通知了陆梓滑旱冰，他并不在乎叶穗是否能去而想知道陆梓是否能去。
之前杜宇几次到门前想要提醒叶穗晚上滑旱冰的事，却被办公室里紧张而活跃的气氛赶出来了。叶穗的时间完全被黎昊霸占了。
看见满桌子的建筑图册，杜宇的心不免犯酸。他看看这个，翻翻那那个，最后目光停留在贝聿铭建筑作品图册，他被图册中的建筑作品吸引了。
“建筑作品与绘画作品一样是时间的艺术。”杜宇翻着图册说道，“卢浮宫院内的玻璃金字塔神形兼备，没有这些建筑艺术作品也不能成就其大师地位。”
“人们只看见建筑大师光鲜亮丽的一面，建筑设计背后的汗水却鲜为人知。”
“你运气好，一来就钓上大鱼，这个项目结束后就成为叶大师了。”杜宇放下图册说道。
“脚还没入门呢，这两周不能陪老兄玩了。”
“晚上滑旱冰的事……阳子和陆梓去也行。”
“时间和地点？我给阳子发个短信。”
杜宇一边和叶穗说话一边注视着百叶窗外走廊内的动静，他可不想让黎昊误以为他想要打探方案，但门外确实出现了对方案感兴趣的人。
这是谢子尧第三次来看方案了。
黎昊的保密工作做的极好，谢子尧前几次都无功而返。这一次进来，他看见那台加了密的电脑正演示尼亚加拉大瀑布的美景。谢子尧不甘心想要找出蛛丝马迹，不过叶穗却手急眼快地把桌上黎昊勾勒的几笔草图放到抽屉里了。
“胳膊肘朝外拐，与你共事多年的会是我而不是他。”谢子尧微微一笑说道。
“谁叫谢师技不如人，貌也不如人！黎昊可是未婚女性心目中的男神。”杜宇调侃道。
叶穗偷偷地乐了。
“谢大师，别多心，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叶穗保存文件后说，“泄露了方案，谁都说不清，与其互相猜疑不如谁都不知道来得简单。”
“严师出高徒，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
“谢大师何苦呢，小叶不想让我们为难。”
谢子尧不是省油的灯，在窗台上发现了一块鹅卵石。那是黎昊从山里带回来的。
“看来黎昊夜访石山了，那里有……”
电梯的门铃声响了，杜宇佯装有事悄悄地走了，谢子尧紧随其后，却在过道里他们遇见想要避开的人。黎昊心照不宣地打声招呼就进到屋子里，他把建筑图册放到桌上，耸耸肩，两手一摊。叶穗笑起来，轻轻摇头。
“我只当这两个男神是为着美女来的，附属建筑的大样图画好了吗？”
“这不是吹口气就能变出来的。”叶穗笑着说道。
“也不会十月怀胎吧。”
似是听到两人的对话，门口突然爆发出几声大笑，活泼外向的周越甚至吹起了口哨。黎昊看了一眼愤怒的叶穗，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图册，心中则笑开了花。叶穗气得连电脑上的线段都看不清了，这时《常回家看看》的音乐响起来，那是父亲的电话，叶穗看也没看就挂断了。这是她第三次挂断父亲的电话，自那日在家里见到薛诗雯后，叶穗再没回家。
黎昊奇怪地看了叶穗一眼，把这当成女孩子的任性。见面的第一天他已瞧见叶穗手上没有任何戒指，他以为是叶穗的男友打来的电话。
“怎么不接？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黎昊一边在电脑上画线条一边低声说道。
“恋人？如果这点都不能忍受还做什么恋人！”叶穗故意不说明是自己父亲打来的电话。
“成人之间不能只是相互的赌气，而需要理智的谈话。”
“像黎大师这么冷静的人恐怕不懂得爱情吧。”
这回轮到黎昊生闷气了。叶穗偷偷地笑了，为自己胜了一回合而高兴，但她的笑容没有完全绽放，大师已埋头在电脑里线条复杂的图形中。她想他早已把她忘到脑后了，就像他忘记曾经的爱人一样。她只好无趣地把目光投放到电脑上的大样图中。
过道上响起同事们下班回家的脚步声，十分钟后悄无声息了。杜宇临走时在门口晃了一下，谢子尧手拿羽毛球拍缓缓走了过去。叶穗偷看一眼坐在电脑前的黎昊。他在电脑前处理那些线条已经三个小时了，此时他左手上冒着火星的烟积聚了长长的烟灰，慢慢落在建筑图册上，而黎昊竟然没有发觉。叶穗看见鼠标最终完成性地停留下来，整个方案的构思呈现在电脑上。黎昊再次点燃一支烟，对着屏幕沉思默想。
房间被瑰丽的夕阳笼罩在静谧之中，叶穗呆呆地望着黎昊的笔直的背影，只想早点回学校。她拿起铅笔画起圆圈，一个一个的圆圈。她饿了。
“饿了，画饼充饥？对不起。”说着黎昊掐灭了香烟。
黎昊专注于方案忘记还有一个人正苦苦等待着他的一声令下，回家。叶穗被突然的发声吓一跳，满脸的惊讶被转过身的大师尽收眼底，她以为他融入到复杂的图形中去了。
“没有汽油的汽车也上不了高速路。”叶穗笑着说道。
“走，加油去。”
叶穗跟着黎昊从大楼出来时，碰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杜宇，她知道杜宇在等阳子和陆梓。叶穗笑了笑走出院子，刚到院门外就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阳子和陆梓从天桥那儿走来。
“叶子姐，不去滑旱冰吗？”
“我要加班，你们有杜宇在不会受苦的，他可是设计院有名的护花使者。”叶穗说话时注意到陆梓不时地偷瞄黎昊。
“若不是叶子姐发短信，我不会来的。”陆梓小声地说道。
“叶子姐，叶教授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周末回去吗？”阳子说道。
“下周再回。”
三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全然没想到她们成为了路人关注的焦点。一个美女就很吸引人的眼光，更何况是三位美女站在一起。已经走上过街天桥的黎昊，目光终于移到三位美女身上。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陆梓，她是那种男人一见就想保护的楚楚动人的女生。芸芸众生中并不见得能一眼识别出陆梓来，可与叶穗和阳子在一起，陆梓总是第一个引起他人的注意。在像洪流一样滚滚向前的社会中，陆梓的沉心静气显得卓尔不群。
“叶穗，叫上你的朋友一起去吃饭？”
“不用了，杜宇正等她们呢。”
等得心急火燎的杜宇从院子里走出来，看见三位美女围着黎昊打转就快步走来。
“多谢大师，今晚的一切花销都包在我身上，不用大师破费了。”杜宇夸张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时一辆越野车在院门口停下来，周越的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杜宇示意女士们先上车。
“杜宇，不开车？”阳子叫道。
“不开，今夜我要喝酒，不醉不归。”
杜宇的叫声把叶穗逗笑了，也引来黎昊的回顾。黎昊微微一笑，缓步走上天桥。
叶穗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从天桥上下来，仿佛看见岳子明从人群中走过。她猛地向前冲了几步，想要拉住他的手却注意到前面的男子根本不是岳子明。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她茫然地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岳子明尚未回国，怎么会是他呢？如果回国了一定会找她的。叶穗自我宽慰着。
“叶小姐在追什么？不会是心被偷走了吧。”黎昊悄悄上前说道，“没必要走那么快，天气太热不适合赛跑，叶小姐的脚好些了吗？”
“我没事。”叶穗有些失神落魄。
黎昊不在意地笑了笑，他带着叶穗去了新悦酒店吃饭，尽管那儿的环境不适合工作餐。班得瑞的音乐、朦胧的灯光，将气氛营造得非常暧昧。然而，黎昊并不懂得女人爱吃的菜肴，点了两道菜都被叶穗否定了。叶穗从小不吃茄子，吃蜂蜜过敏。服务生见黎昊着急的样子，看了一眼叶穗推荐了两样菜品。
“这两样菜都是女士爱吃的，先生再来一个下酒菜？”
“近来不适合喝酒，”黎昊合上菜单说道，“来两杯蓝梅酸饮。”
朦胧的灯光下，一切都是女士优先。虽说叶穗不愿陪着黎昊吃饭，可这顿饭却吃得很愉快。
同一时间，旱冰场上的杜宇以一个漂亮的弧线结束了滑冰。滑旱冰是杜宇的强项，他早想在陆梓面前露一手。今晚他喝了不少酒，他的花样滑冰更是如同行云流水般舒畅。而陆梓处于初学阶段，她完全被杜宇优美的舞姿吸引，所以当杜宇走过来牵着她的手滑冰时，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滑冰并不复杂，只要掌握身体的平衡怎么样都可以。”杜宇一边滑一边说道，“你看只要身体的摆动与脚一致就好。”
陆梓在杜宇的指点下缓缓滑行，尽管她的动作不标准，杜宇却不厌其烦地进行纠正，与平日里粗枝大叶的形象完全不同。
“阳子呢？”陆梓突然问道。
“放心好了，有周越在阳子不会寂寞的。”杜宇为了摆脱阳子，故意把周越叫上了，这样他就可以安心地陪陆梓滑冰，全然不管阳子。
但陆梓却离不开阳子一样，她在旱冰场上锲而不舍地寻找着阳子的身影，看着远处一对竞相追逐的欢快身影，便认定那是阳子和周越。果不其然，他们二人快速地越过陆梓又转回来，差点害的陆梓摔倒了，而时刻准备搀扶陆梓的杜宇轻轻一接，就令陆梓稳稳地立在身边。
阳子玩得大汗淋漓，缓缓立定的周越同样如此。
“陆梓，咱们到设计院找叶穗吧。”
“叶穗有建筑大师陪伴就不要打扰了。”杜宇急忙说道，“更何况陆梓刚有点感觉，再玩一会儿。”
“我也觉得时间尚早，”周越当即就看穿了杜宇的小心思，他决定帮好友一把，便指着远处的玻璃橱窗说道，“我去买糖葫芦，想吃什么味的？”
“我要橙子味，陆梓要山楂味的。”阳子自主张地帮陆梓做了决定，显然很熟悉对方的口味。
周越打了个响指，侧身从杜宇和阳子中间滑出去了，结果滑出去三步又远冲着杜宇喊道，“还是原味的？”
此时的杜宇正与陆梓亲密地说着话，对周越的喊话听而不闻。
片刻之后，周越高举四串糖葫芦，从密集的人流中鱼一样穿梭而来。他知道有人在看他，故意大角度的变换动作和转弯。阳子滑过去迎接他，抢过橙子味的糖葫芦边吃边滑。若要在平时，杜宇肯定会大显身手，但这个时候他只想当护花使者。
待他们吃完糖葫芦，只有杜宇热心不减，而陆梓在杜宇的陪伴下勉强滑了两圈就不想再滑了。更让杜宇郁闷的是，阳子又叫着要去建筑院，这成功勾起陆梓的好奇心。杜宇见状，只好无奈妥协。
一行人来到设计院时，那栋类似保罗·安德鲁风格的大楼里只有东面的四楼办公室里还亮着灯。他们走入院子中，恰好碰见谢子尧往外走。当然，谢子尧可不是为了加班，而是查看股票的走势，这已经成为他每日打完羽毛球后的必修功课。
“谢师，叶穗还在上面吗？”杜宇探出车窗问道。
“不在，人又不是机器，总要有休息的时候。”谢子尧似乎很不想他们去找叶穗和黎昊，语气极为赛唐，“你们这群人上去，即使大师有了灵感也会被你们吵走的，快回去吧。”
从这个角度看不见那间亮着灯的屋子，阳子和陆梓失望地看了看略显魅影的圆形平台。
“谢师说得对，我们就不要去打扰大师创作了。下面再去哪里？难得今夜星光灿烂。”这个结果正中杜宇下怀，他还想再去哪里疯狂一把。
“回学校吧，明天有物理课。”陆梓轻声说道。
陆梓的话在杜宇看来就是命令，于是他对开车的周越说道：“回校园吧，改日再聚。”
周越再次笑起来，车上的人只有杜宇知道他为什么笑。汽车把两位女生送到各自的楼下，接着又缓缓地驶出校园。车刚离开校园路，周越大笑起来：“杜大师知道怜香惜玉了。”
“不要嘲笑他人了，老兄要不了多久就会懂得怜香惜玉。”杜宇揶揄地说道。
周越却不屑地一笑。
连续的加班，叶穗累极了，恨不得立刻回宿舍。甚至是打完羽毛球的谢子尧，回来后也走了。夜色更加深沉，叶穗终于听见黎昊关电脑的声音，于是她立即出门，在过道里等黎昊。这样一来，黎昊就不好再翻看图册或是查看草图。果然，黎昊很快地从屋子里出来，跟在叶穗的身后关上走廊和门厅的灯。
方案做完了，电脑正在合成效果图，而平面图及细部构造图一出来就要拿到预算科做概算，明早肯定是要拿出来的。黎昊从电梯里出来，还一直在想方案，那效果连他自己都没看一眼。今夜他又将睡不着了。
院子里的庭院灯闪着柔和的光芒，与天上的月亮融为一体，明亮而不耀眼。叶穗一语不发地跟着黎昊来到停车场，黎昊是个很绅士的人，打开车门让她先上车，随后才坐在驾驶座位上。保时捷轿车无声行驶在碧江路上，车一进校园大门，他便侧过脸看叶穗。
“现在去哪里？”黎昊先是一笑，然后缓缓地说道。
“回宿舍吧。”
“不去图书馆了？那里仿佛有人把你的心偷走了。”
每当叶穗回来去较早时，总说去图书馆。黎昊便拿此事揶揄她，笑声中带有顽皮。
“大师没必要知道我的生活吧。”
叶穗在建筑系女生宿舍门前下了车，与黎昊挥别便向大门走去。行走中，她注意到丁香树下有一对男女正依依惜别，但她的目光也只是略一停顿，接着就加速向前。
突然，叶穗感觉有人跟在身后，转过身却什么都没有。她再次回转身时却听见一声娇喝，“站住！”叶穗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不过很快就镇静下来，她听出来那是阳子的声音。
“小鬼头，要吓死人呢，藏在哪里了？”
“丁香树的阴影里，又是黎昊送你回来的？”
“躲在那里做什么？”
“我刚与表哥分手就看见你从黎昊的车中下来。”
叶穗拉住阳子的手来到丁香树下。现在正是五月份，丁香完全盛开了，散发出阵阵香气。叶穗抱着建筑图册的胳膊上落上丁香花，她另一只手拿起花朵旋转着放到鼻子下。
“快说，黎昊怎么会送你回来？”
“加班到现在，这点怜香惜玉他还是懂的。你从哪里来的？”
“图书馆。”
“有人强迫你学习了？”
“表哥一定要我陪他去图书馆，我真不知这图书馆有什么好的？叶子姐你最爱去图书馆了，你说有什么好的？”
“图书馆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嘛。”
“那请问叶子姐在图书馆爱上了哪位学长？”
“现在只有学弟了吧。”
“叶子姐，若不是你有了杜宇，我会把表哥介绍给你认识的。”
“这么爱当媒婆？”
“女人天生就是媒婆。”
叶穗笑起来说：“想谈恋爱了？”
“什么时间就做什么事，该谈恋爱时就谈恋爱，该结婚时就结婚。错过恋爱就只会为了婚姻而结婚了。”
“建筑院的周越看上阳大小姐了，介绍你们认识？”
滑旱冰的次日，周越就向叶穗打听阳子了。
阳子其实在滑冰当天就感觉到周越对自己的喜欢，只是她还没弄懂自己对周越的感情，所以她只是调笑着将话题岔开，“这不是已经认识啦！太晚了，咱们上去吧。”
叶穗和阳子在走廊上分手。宿舍里亮着灯，关翎身穿睡衣躺在床上还在复习建筑师的考试，曲姗和黄蔓殊则未见人影。关翎的脸形结构如莫迪利亚尼笔下的女性，有着较长的鼻子和小巧的嘴，不过她最吸引人的特质是一口如贝壳般的整齐划一的牙齿。不论什么时候见到她，总会被她灿烂的笑容和洁白细腻的牙齿所吸引。当然在老同学面前，她不需要展现过于美丽的特质。
关翎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手里的书本上，她想在寻找到长期饭票前能有更好的收入，注册建筑师同样有这样的效果。叶穗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的关翎，感到大学毕业后再好的朋友都会渐行渐远。刚入学那会儿，她们四人无论何时都会可着劲地玩闹，临近毕业每个人都有心事。
“这么早，方案完了吗？”关翎终于注意到叶穗，放下手中的书说道。
“再不回来我要累死了。”
“机会难得，我想忙还没处可忙呢。”
关翎联系到一家丙级设计院实习，那里只有住宅楼或小型公用建筑的设计任务。她本心也不想那么累，建筑学专业只是她漂亮的容貌上的一道光环，她想顶着光环寻找一位长期饭票并在政府部门岗位上找到一席之位。年初她已通过建设局的公务员资格考试，但她的心还在活动着，想找到更好的职位。
“我倒想要你那毫无倦容的脸，白皙的手和闲情逸致的神情。”
“那要去投胎了，我可是来自出产美女的吴越，从小喝浦阳江的水长大的，你看我这眼睛多水灵。”关翎的眼睛瞪得很大，仿佛担心别人不知道她有一双大眼睛。
在叶穗宿舍里，关翎最清楚自己的美在哪里，时刻不忘提醒人们注意她美丽的武器。她擅用漂亮的利器，常笑，无论小事大事都笑。她的笑并不仅仅让人看见闪着柔和光泽洁白的牙齿，而是增添了让人赏心悦目的神情。
其实谁都不清楚关翎来自哪里，她口口声声地说，来自出产美女的吴越。但学校里她的同乡一口的吴侬软语，关翎却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眼睛可做大，牙齿可不能换呀。”叶穗嘲讽地说道。
“要擅用再生资源，美容也是女人的再生。”关翎不会轻易被击败的。
这时，曲姗推门进来，把书包往书桌上一扔就躺在床上。
“还是原装的好，妻子还是原配的好。”她进门时听见关翎的话，也有些反感的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非要拿建筑学的学位呢！那可不是与生俱来的。”
“偷换概念，”曲姗笑起来说道，“没人说得过你。”
关翎得意地笑了，叶穗想了想也笑了。
第二天在学校里吃过饭后，叶穗坐公交车来碧石湾。她把看望父亲的时间一拖再拖，这次再也找不到理由不去了。她在院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始终担心推开门看见薛诗雯。她左右看看，没看见薛诗雯的甲壳虫小车，但她还想把面对父亲的时间往后拖延。
门被推开了，父亲出来散步。叶文雨看见站在门外犹犹豫豫的女儿似乎猜到了什么。他满心的疼爱一下就呈现在脸上，走过来拉着女儿的手走向门厅。
“进来吧，诗雯今天不在。”
叶穗松了一口气进到屋里，她看见屋里到处都有薛诗雯生活的影子。门口处多了一双绣花拖鞋，父亲的卧室里多了一件女式的睡衣，厨房里多了一件围裙，鞋柜里多了一双雨靴。这比看见薛诗雯本人更让叶穗受不了。她在心里说，鸠占鹊巢。
“吃了吗？我买了你爱吃的冰激凌和草莓慕斯。”
“爸爸坐下吧，不要忙了，我吃过了。”
“今夜住在家里吧。”
“好。爸，喝什么茶？”
她把烧开的水端下来想要沏茶，但她不知父亲爱喝什么茶。茶叶柜里有龙井茶、碧螺春、铁观音、普洱茶还有白茶。
“就那几样茶，你看着沏吧。”
叶穗沏了龙井茶递给父亲。
“来坐下，不要忙了。”叶教授轻声说道，“回到家里就要休息，学习最累了。”
“这几日身体没大碍吧。”
“病好了，诗雯常来看我。”
起风了，叶穗听见窗外呼呼的风声，她起身给父亲拿件外衣披上。见到屋里昏暗，她走到开关处想要打开电灯，却被叶文雨制止了。
“穗子，今天叫你回来是想跟你说说我和诗雯的事。”叶文雨坐在黑夜里，低沉的声音仿佛向女儿认错般。“我这个年纪并不想再来一次荡气回肠的爱情，只想要稳定的婚姻，诗雯也是这么想的。她的第一次婚姻因爱情走到一起又爱情而分离，她想安定下来。”
“经过第一次婚姻，诗雯也认识到一个家庭仅仅有爱情是远远不够的，宽容和忍让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我多年来对婚姻的认识。眼看着你大了，将会有自己的家庭，以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叶穗体会到父亲的不易，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
“以那样的方式让你知道我和诗雯的事真的很抱歉，让你撞上了就把事情说清楚。这几年诗雯也不容易。”
“爸，不要说了。这件事先放一放吧，等母亲的忌日过去再提好吗？”
“穗子，昨天是你母亲的忌日。”
叶穗突然间就哭起来，她竟然把母亲的忌日都忘了。每年的这一天，叶穗总是早早地提起，她一直害怕把母亲忘记了，但母亲的容貌的确记不清了。母亲唱的儿歌也想不起来，叶穗感到时间的可怕。
这一刻叶穗还想到另外一个人，她的初恋男友岳子明。她想要在眼睛的影像中现出岳子明的脸，却依然是模糊不清的，记忆终将抵不过时间的遗忘。
“不要哭了，我替你烧了香了，去洗洗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洗漱后，叶穗来到楼上的卧室。这里一切都没变，还是上学前的样子，也许这里还能保持清静的一隅之地。但想到叶诗雯将要成为这间房屋的女主人，叶穗在伤心中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叶穗起来时父亲已做好了早饭，都是她爱吃的。吃过饭叶教授还专门开车送女儿去建筑院。
临下车时，叶穗说道：“爸爸，按你的心意做吧。”
看着父亲的汽车远去，叶穗却无声地抽泣起来，她觉得自己再没有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