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六年即1846年,曾国藩36岁。1月,曾国藩充文渊阁直阁事,并将自己的书房改名为“求阙斋”。夏秋间,养病城南报国寺,与同寓刘传莹就汉学、宋学深入研讨,知学须返本务要,“执两用中”。冬,湘籍京官奏事首次以曾国藩领衔,此后相沿成习。这一年是曾国藩很不顺利的一年。他试图向道光皇帝检举一起贪污案件,但是被检举人的官位高于曾国藩,曾国藩的检举奏折还没到皇帝手中,就已经让被检举人看到。结果就是被检举人倒打一耙,曾国藩被连降四级。
同年,在北美洲和中美洲交界处发生了美墨战争,美国并吞新墨西哥州;法国天文学家伽勒发现了一颗新的行星——海王星;乙醚成功用于麻醉拔牙;当中国的官僚们还在争权夺利的时候,一些西方人已经把目光瞄向了无边的科学。
正月初三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乙已十一月二十二日发家信十七号,其日同乡彭棣楼放广西思恩府知府。二十四日,陈岱云放江西吉安府知府,岱云年仅三十二岁,而以翰林出为太守,亦近来所仅见者,人皆代渠庆幸,而渠深以未得主考、学政为恨。且近日外官情形,动多掣肘,不如京官清贵安稳。能得外差,固为幸事,即不得差,亦可读书养望,不染尘埃。岱云虽以得郡为荣,仍以失去玉堂为悔,自放官后,摒挡月余,已于十二月二十八出京。
是夕渠有家书到京,男拆开,接大人十一月二十四所示手谕,内叔父及九弟季弟各一信,彭弗庵表叔一信,具悉家中一切事。
前信言莫管闲事,非恐大人出入衙门,盖以我邑书吏欺人肥己,党邪嫉正。设有公正之乡绅,取彼所鱼肉之善良而扶植之,取彼所朋比之狐鼠而锄抑之,则于彼大有不便,必且造作谣言,加我以不美之名,进谗于官,代我构不解之怨。而官亦阴庇彼辈,外虽以好言待我,实则暗笑之而深斥之,甚且当面嘲讽。且此门一开,则求者踵至,必将日不暇给,不如一切谢绝。今大人手示,亦云杜门谢客,此男所深为庆幸者也。
男身体平安。热毒至今未好,涂药则稍愈,总不能断根。
十二月十二,蒙恩补充日讲起居注官;二十二日又得充文渊阁直阁事。两次恭谢天恩,兹并将原折付回。讲官共十八人,满八缺,汉十缺,其职司则皇上所到之处,须轮四人侍立。直阁事四缺不分满汉,其职司则皇上临御经筵之日,四人皆侍立而已。
四弟六弟皆有进境。孙男读书已至《陈风》。男妇及孙女等皆好。
欧阳牧云有信来京,与男商请封及荐馆事。二事男俱不能应允,故作书婉转告之。外办江绸套料一件、丽参二两、鹿胶一斤,对联一付,为岳父庆祝之仪,恐省城寄家无便,故托彭棣楼带至衡阳学署。
朱尧阶每年赠谷四十石受惠太多,恐难为报,今年必当辞却。小斗四十石,不过值钱四十千,男每年可付此数到家,不可再受他谷,望家中力辞之。毅然家之银想已送矣,若未送,须秤元银三十二两,以渠来系纹银也。
男有挽联,托岱云交萧辛五转寄毅然家,想可无误。岱云归,男寄有冬菜十斤、阿胶二斤、笔四枝、墨四条、同门录七本;彭棣楼归,男寄有蓝顶二个、四品补服四付,俱交萧辛五家转寄,伏乞查收。男谨禀。
李鸿章点校:先年九月,升为翰林院侍讲学士,从四品,家运日隆。文公担心家声,故有此书。
三月二十五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上次男写信,略述癣病情形,有不去考差之意。近有一张姓医,包一个月治好,偶试一处,居然有验,现在赶紧医治,如果得好,男仍定去考差,若不愈,则不去考差。总之,考与不考,皆无关紧要。考而得之,不过多得钱耳,考而不得,与不考同,亦未必不可支持度日。每年考差三百余人,而得差者通共不过七十余人,故终身翰林屡次考差而不得者,亦常有也,如我邑邓笔山、罗九峰是已。男只求平安,伏望堂上大人勿以得差为望。
四弟已写信言男病,男恐大人不放心,故特书此纸。男谨禀。
四月十六日与弟国荃、国葆书
子植、季洪两弟左右:
四月十四日接子植二月、三月两次手书,又接季洪信一片,子植何其详,季洪何其略也!
今年以来,京中已发信七号,不审俱收到否?第六号、第七号,余皆有禀呈堂上,言今年恐不考差。彼时身体虽平安,而癣疥之疾未愈,头上面上颈上,并斑剥陆离,恐不便于陛见,故情愿不考差。恐堂上诸大人不放心,故特作白折楷信,以安慰老亲之念。
三月初有直隶张姓医生言最善治癣,贴膏药于癣上,三日一换,贴三次即可拔出脓水,贴七次即痊愈矣。初十日,令于左肋试贴一处,果有效验。二十日即令贴头面颈上,至四月八日而七次皆已贴毕,将膏药揭去,仅余红晕,向之厚皮顽癣,今已荡然平矣。十五六即贴遍身,计不过半月,即可毕事,至二月初旬考差,而通身已全好矣。现在仍写白折,一定赴试。虽得不得自有一定,不敢妄想,而苟能赴考,亦可上慰高堂诸大人期望之心。
寓中大小安吉,惟温甫前月底偶感风寒,遂痛左膝,服药二三帖不效,请外科开一针而愈。
澄弟去年习柳字,殊不足观;今年改习赵字,而参以李北海《云麾碑》之笔意,大为长进。温弟时文已才华横溢,长安诸友多称赏之;书法以命意太高,笔不足以赴其所见,故在温老自不称意,而人亦无由称之。故论文则温高于澄,澄难为兄;论书则澄高于温,温难为弟。子植书法驾涤、澄、温而上之,可爱之至,可爱之至!但不知家中旧有《和尚碑》(徐浩书)及《郭家庙碑》(颜真卿书)否?或能参以二帖之沉著,则直追古人不难矣。
狼兼毫四枝既不合用,可以二枝送辛田叔,以二枝送蔸表叔。正月间曾在岱云处寄羊毫二枝,不知已收到否?至五月,钟子宾(名音鸿,戊戌同年,放辰州府知府)太守往湖南,又可得再寄二枝。以后两弟需用之物,随时写信至京可也。
祖父大人嘱买四川漆,现在四川门生留京者仅二人(敖册贤,陈世镳),皆极寒之士。由京至渠家有五千余里,由四川至湖南有四千余里,彼此路皆太远。此二人在京常半年不能得家信,即令彼能寄信至渠家,渠家亦万无便可附湖南。九弟须详禀祖父大人,不如在省以重价购顶上川漆为便。
做直牌匾,祖父大人系驰封中宪大夫,父亲系诰封中宪大夫,祖母驰封恭人,母亲诰封恭人。京官中加一级请封,侍讲学士是从四品,故堂上皆正四品也。蓝顶是暗蓝,余正月已寄回两顶矣。
书不宣尽,诸详澄、温书中。今日身上敷药,不及为楷,堂上诸大人,两弟代为禀告可也。
五月十七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七日男发第八号家信,言男一定考差。五月初二日赴圆明园,初六日在正大光明殿考试,共二百七十人人场,湖南凡十二人。首题为“无为小人儒”,次题“任官惟贤才”一节,诗题“灵雨既零,得‘沾’字”。
男两文各七百字,全卷未错落一字,惟久病之后,两眼朦胧,场中写前二开,不甚得意,后五开略好。今年考差,好手甚多,男卷难于出色。兹命四弟誊头篇与诗一首寄回,伏乞大人赐观,知男在场中小敢潦草,则知男病后精神毫无伤损,可以放心;知男写卷不得意,则求大人不必悬望得差。堂上大人不以男病为忧,不以得差为望,则男心安恬矣。
男身上癣疾,经张医调治,已愈十之七矣。若从此渐渐好去,不过闰月可奏全效。寓中大小平安。男妇有梦熊之喜,大约八九月当生。四弟书法日日长进。冯树堂于五月十七到京,以后纪泽仍请树堂教,四弟可专心读书。六弟捐监,拟于本月内上兑,填写三代履历、里乡户长一切,男自斟酌,大人尽可放心。纪泽书已读至“浩浩昊天”,古诗已读半本,书皆熟。三孙女皆平安。
同乡各家皆如常,惟湘阴易问斋(文浚)丁艰。湖南在京小考入学者六人,皆系好手。黄正斋小京官六年报满,三月已升主事。杜兰溪四月升官员外郎,今年亦与考差。
京师今年久旱,屡次求雨,尚未优渥,皇上焦思。未知南省年岁何如也?男谨禀。
闰五月十五日与父母书
儿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十八日发第九号家书,内有考差诗文。男自考差后,癣疾日愈,现在头面已不甚显矣,身上自腰以上,亦十去七八,自腿部以下尚未治。万一放差,尽可面圣谢恩,但如此顽病而得渐好,已为非常之喜,不敢复设妄想矣。
六弟捐监,于五月二十八日具呈,闰月初兑银,二十一日可领照,六月初一日可至国子监考到,十五即可录科。仰承祖、父、叔父之余荫,六弟幸得成就功名,敬贺敬贺。
男身体平安,现服补气汤药,内有高丽参、焦术。男妇及孙男女四人并如常。
四弟自树堂来教书之后,四弟工课益勤。六弟近日文章虽无大进,亦未荒怠。余俟续呈。男谨禀。
七月初三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闰五月二十六日,男发家信第十一号,想已收到。邹云陔出粤西差,男寄有高丽参半斤、鹿胶一斤、膏药三十个、眼药三包、张湘纹金顶一品,大约七月初可到省城,家中月半后可接到也。
六弟六月初一日在国子监考到,题“视其所以”,经题“闻善以相告也”二句,六弟取列一百三十名。二十五日录科,题“齐之以礼”,诗题“荷珠,得‘珠’字”,六弟亦取列百余名。两次皆二百余人入场。
男等身体皆平安,男妇及孙男女皆安泰。今年诰封轴数甚多,闻须八月始能办完发下;男于八月领到,即恳湖南新学院带至长沙。男另办祖父母寿屏一架,华山石刻陈抟所书“寿”字一个,新刻诰封卷一百本,共四件,皆交新学院带回,转交陈岱云家。求父亲大人于九月二十六七赴省。邹云陔由广西归,过长沙不过十月初旬。渠有还男银八十两,面订交陈季牧手。父亲或面会云陔,或不去会他,即在陈宅接银亦可。十月下旬,新学院即可到省,渠有关防,父亲万不可去拜他,但在陈家接诰轴可也。
若新学院与男素不相识,则男另觅便寄回,亦在十月底可到省,最迟亦不过十一月初旬。父亲接到,带归县城,寄放相好人家或店内,至二十六日令九弟下县去接。二十八日夜,九弟宿贺家坳等处。二十九日祖母大人八十大寿,用吹手执事接诰封数里,接至家,于门外向北置一香案,上竖圣旨牌位,将诰轴置于案上,祖父母率父母望北行三跪九叩首礼。
寿屏请萧史楼写。史楼现未得差,若八月不放学政,则渠必告假回籍,诰轴托渠带归亦可也。一切男自知裁酌。
兹寄回黄芽白菜子一包,求查收。余俟续呈。男谨禀。
九月十九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七日接读第五、第六两号家书。喜堂上各老人安康,家事顺遂,无任欢慰。
男今年不得差,六弟乡试不售,想堂上大人不免内忧。然男则正以不得为喜。盖天下之理,满则招损,亢则有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至当不易之理也。男毫无学识而官至学士,频邀非分之荣,祖父母、父母皆康强,可谓极盛矣。现在京官翰林中无重庆下者,独我家惟享难得之福。是以男栗栗恐惧,不敢求分外之荣,但求堂上大人眠食如常,阖家平安,即为至幸。万望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以男不得差、六弟不中为虑,则大慰矣。况男三次考差,两次已得;六弟初次下场,年纪尚轻,尤不必挂心也。
同县黄正斋,乡试当外帘差,出闱即患痰病,时明时昏,近日略愈。
男癣疾近日大好,头面全看不见,身上亦好九分。十八生女,男妇极平安,惟体太弱,满月当大补养。在京一切,男自知谨慎。
八月二十三日,折差处发第十四号信,二十七日,周缦云处寄寿屏,发十五号信。九月十二日,善化郑七处寄诰封卷六十本,发第十六号信,均求查收。男谨禀。
十月十五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九日发十七号信,十月初五日发十八号信,谅已收到。十二三四日内诰轴用宝,大约十八日可领到。同乡夏阶平吏部(家泰)丁内艰,二十日起程回南。男因渠是素服,不便托带诰轴,又恐其在道上拜客,或有耽搁。祖母大人于出月二十九大寿,若赶紧送回,尚可于寿辰迎接诰轴,故特命四弟束装出京,送诰轴回家,与夏阶平同伴。计十一月十七八可到汉口,汉口到岳州不过三四天,岳州风顺则坐船,风不顺则雇轿,五天可到家。四弟到省即专人回家,以便家中办事,迎接诰命。
凡事难以逆料,恐四弟道上或有风水阻隔,不能赶上祖母寿辰,亦未可知。家中做生日,酒且不必办。接诰封事,若四弟能到,二十七日有信,二十八办鼓手香亭,二十九接封可也。若二十七无四弟到省之信,则二十九但办筹筵,明年正月初八接封可也。倘四弟不归而托别人,不特二十九赶不上,恐初八亦接不到,此男所以特命四弟送归之意耳。
四弟数千里来京,伊意不愿遽归。男与国子监祭酒车意园先生商议,令四弟在国子监报名,先缴银数十两,即可给予顶戴。男因具呈为四弟报名,先缴银三十两,其余俟明年陆续缴纳,缴完之日,即可领照。男以此打发四弟,四弟亦欣然感谢,且言愿在家中帮堂上大人照料家事,不愿再应小考,男亦颇以为然。
男在京身体平安,男妇生女后亦平善。六弟决计留京。
九弟在江西有信来,甚好,陈岱云待之如胞弟,饮食教海,极为可感,书法亦大有长进。然无故而依人,究似非宜,男写书与九弟,嘱其今年偕郭筠仙同伴回家,大约月底可到家。
男在京一切用度,自有调停,家中不必挂心。男谨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