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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道光二十三年

道光二十三年即1843年,曾国藩33岁。4月,升任翰林院侍讲。7月,钦命为四川乡试正考官。12月,充文渊阁校理。乡试每三年一次,在省城举行,中式称为“举人”,第一名称“解元”,主考官由皇帝钦命,乡试通过后便可进京参加会试。在科举时代,乡试主考官无疑是一个“肥差”。曾国藩第一次出京办差,这对于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任主考官期间,曾国藩可谓是尽职尽责,他的工作受到了当地官员和学子的认可。这对曾国藩的晋升是有帮助的。如果曾国藩贪图私利,他的仕途很可能会就此断送。

这一年世界范围内的大事有:查尔斯·狄更斯新出版的小说《圣诞颂歌》引起社会极大的反响;法国人发现法叶彗星,并于次年计算出了精确的运行轨道;《香港殖民地宪章》在总督府公布;曾国藩未来的对手——洪秀全创立拜上帝会开始积蓄自己的力量;西方社会已经在人文和自然领域大踏步前进。

正月十七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初八,恭庆祖父母双寿。男去腊作寿屏二架。今年同乡送寿对者五人,拜寿来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于十七日、二十日补请二席。又倩人画“椿萱重荫图”,观者无不叹羡。

男身体如常。新年应酬太繁,几至日不暇给,媳妇及孙儿俱平安。

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从汪觉庵师游,六弟欲偕九弟至省城读书。男思大人家事日烦,必不能在家塾照管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断不可一日无师,讲书改诗文,断不可一课耽搁。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四弟季弟从觉庵师,其束惰银,男于八月付回,两弟自必加倍发奋矣。

六弟实不羁之才,乡间孤陋寡闻,断不足以启其见识而坚其志向。且少年英锐之气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学,既挫之矣;欲进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许肄业省城,则毋乃太挫其锐气乎?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读书。其费用,男于二月间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则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蒸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禀叔父大人,恕不另具。六弟将来必为叔父克家之子,即为吾族光大门第,可喜也。谨述一二,余俟续禀。

李鸿章点校:三千之长札,多关乎胞弟外出求学,有嘱“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有嘱读经谋事之异,其情殷切。

正月十七日与诸弟书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家信。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实,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上阅兄之书,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

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弟。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底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其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大爷得坏名声故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王甲,彼此互相原谅。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尽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之嫌矣。

至于家塾读书之说,我亦知其甚难,曾与九弟面谈及数十次矣。但四弟前次来书,言欲找馆出外教书。兄意教馆之荒功误事,较之家塾为尤甚,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若云一出家塾便有明师益友,则我境之所谓明师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熟筹之矣。惟汪觉庵师及阳沧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为可师者。然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尝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修,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从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嬉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从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

此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奡似昌黎,拗很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枝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羁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有所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可为之矣。

信中言兄与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暗然尚纲之意,断不至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信中又有“荒芜已久,甚无纪律”二语,此甚不是。臣子于君亲,但当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但当谕亲于道,不可疵议细节。兄从前常犯此大恶,但尚是腹诽,未曾形之笔墨。如今思之,不孝孰大乎是?常与阳牧云并九弟言及之,以后愿与诸弟痛惩此大罪。六弟接到此信,立即至父亲前磕头,并代我磕头请罪。

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小人之热中,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做情,众口铄金,何从辩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萦怀耳。

来信言看《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余页云云。说到此处,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误难矣。

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日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帖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质较低,必须为科名之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无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自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下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计今年若可得一差,能还一切旧债,则将归田养亲,不复恋恋于利禄矣!粗识几字,不敢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复有志于先哲矣。

吾人第一以保身为要,我所以无大志愿者,恐用心太过,足以疲神也。诸弟亦须时时以保身为念,无忽无忽!

来信又驳我前书,谓“必须博雅有才,而后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兄前书之意,盖以躬行为重,即子夏“贤贤易色”章之意,以为博雅者不足贵,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论过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为不博雅多闻,安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须力行之,不可徒与兄辩驳见长耳。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云。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能言之,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特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弟云能自为计,则兄窃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云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无好伴。惟城南肄业之说,则甚为得计。兄于二月间准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以为六弟、九弟省城读书之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旋,其银四月初可到。

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业。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云仙、凌笛舟、孙芝房,皆在别处坐书院;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诸先生皆官场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闻有丁君者(名叙中,号秩臣,长沙廪生),学问切实,践履笃诚,兄虽未曾见面,而稔知其可师。凡与我相好者,皆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先到城南住斋,立即去拜丁君(托陈季牧为介绍),执贽受业。

凡人必有师,若无师,则严惮之心不生。既以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

来信以进京为上策,以肄业城南为次策。兄非不欲从上策,因九弟去来太速,不好写信禀堂上,不特九弟形迹矛盾,即我禀堂上亦必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实难办途费,六弟言能自为计,亦未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日前且从次策,如六弟不以为然,则再写信来商议可也。

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写家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兀回信?毋乃嫌我话太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须听诸兄话。

此次折弁走其急,不暇抄日记本,余容后告。

冯树堂闻弟将到省城,写一荐条。荐两朋友。弟留心访之可也。

二月十九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男发第一号家信,内呈堂上信三页,复诸弟信九页,教四弟与厚二从汪觉庵师,六弟、九弟到省从丁秩臣,谅已收到。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号,系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

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肠风,赖神灵默佑,得以速痊,然游子闻之,尚觉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寿诞,男不克在家庆祝,心尤依依。

诸弟在家,不听教训,不甚发奋,男观诸弟来信,即已知之。盖诸弟之意,总不愿在家塾读书。自己亥年男在家时,诸弟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从男进京,男因散馆去留未定,故此时未许。庚子年接家眷,即请弟等送,意欲弟等来京读书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专擅,故但写诸弟而不指定何人。迨九弟来京,其意颇遂,而四弟六弟之意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园,时有耽搁,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无良友,考试又不利,兼此数者,怫郁难申,故四弟六弟不免怨男。

其可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爱,可怨一矣;己亥在家,未尝教弟一字,可怨二矣;临进不肯带六弟,可怨三矣;不为弟另择外傅,仅延丹阁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两弟不愿家居,而屡次信回,劝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惟男有可急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难免内怀隐衷,前次含意不申,故从不写信与男,去腊来信甚长,则尽情吐露矣。

男接信时,又喜又惧。喜者,喜弟志气勃勃不可遏也;惧者,惧男再拂弟意,将伤和气矣。兄弟和,虽穷氓小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男深知此理,故禀堂上各位大人俯从男等兄弟之请,男之意实以和睦兄弟为第一。九弟前年欲归,男百般苦留,至去年则不复强留,亦恐拂弟意也。临别时,彼此恋恋,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后,思之尤切,信之尤深。谓九弟纵不为科目中人,亦当为孝弟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终身互相依倚,则虽不得禄位,亦何伤哉。

恐堂上大人接到男正月信,必且惊而怪之,谓两弟到衡阳,两弟到省,何其不知艰苦,擅自专命。殊不知男为兄弟和好起见,故复缕陈一切,并恐大人未见四弟六弟来信,故封还附呈,总愿堂上六位大人俯从男等三人之请而已。

伏读手谕,谓男教弟宜明言责之,不宜琐琐告以阅历工夫。男自忆连年教弟之信不下数万字,或明责,或婉劝,或博称,或约指,知无不言,总之,尽心竭力而已。

男妇孙男女身体皆平安,伏乞放心。男谨禀。

三月十九日与诸弟书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间曾寄一信与诸弟,想已收到。二月发家信时甚匆忙,故无信与弟。三月初六巳刻,奉上谕于初十大考翰詹。余心甚着急,缘写作俱生,恐不能完卷。不图十三日早见等第单,余名次二等第一,遂得仰荷天恩,赏擢不次,以翰林院侍讲升用。格外之恩,非常之荣,将来何以报称。惟有时时惶悚,思有补于万一而已。

兹因金竺虔南旋之便,付回五品补服四付、水晶顶二座、阿胶二封、鹿胶二封、母亲耳环一双。竺虔到省时,老弟照单查收。阿胶系毛寄云所赠,最为难得之物,家中须慎重用之。竺虔曾借余银四十两,言定到省即还。其银以二十二两为六弟九弟读书省城之资,以四两为买书笔之资,以六两为四弟、季弟衡阳从师束修之资,以四两为买漆之费,即每岁漆一次之谓也,以四两为欧阳太岳母奠金。贤弟接到银后,各项照数分用可也。

此次竺虔到家,大约在五月节后,故一切不详写。待折差来时,另写一详明信付回,大约四月半可到。贤弟在省,如有欠用之物,可写信到京,要我付回。另付回大考名次及升降一单照收。余不具述。兄国藩手草。

李鸿章点校:兄弟和,虽穷氓小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岂只是经验之谈,实乃睦亲之智。

三月二十三日与祖父母书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十九日,孙发第二号家信。三月十九日发第三号,交金竺虔,想必五月中始可到省。孙以下阖家皆平安。

三月初六日奉上谕,于初十日大考翰詹,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考试。孙初闻之,心甚惊恐,盖久不作赋,字亦生疏。向来大考,大约六年一次。此次自己亥岁二月大考,到今仅满四年,万不料有此一举,故同人闻命下之时,无不惶悚。孙与陈岱云等在园同寓。初十日卯刻进场,酉正出场,题目另纸敬录,诗赋亦另誉出。通共翰詹一百二十七人,告病不入场者三人(邵灿,己亥湖南主考;锡麟、江泰来,安徽人),病愈仍须补考。在殿上搜出夹带,经交刑部治罪者一人,名如山(戊戍同年)。其余皆整齐完场。

十一日,皇上亲阅卷一日,十二日钦派阅卷大臣七人,阅毕,拟定名次进呈。皇上钦定一等五名,二等五十五名,三等五十六名,四等七名。孙蒙皇上天恩拔取二等第一名。湖南六翰林,二等四人,三等二人,另有全单。十四日引见,共升官者十一人,记名候升者五人,赏缎者十九人(升官者不赏缎)。孙蒙皇上格外天恩,升授翰林院侍讲,十七日谢恩。现在尚未补缺,有缺出即应孙补。其他升降赏赉,另有全单。

湖南以大考升官者,从前(雍正二年)惟陈文肃公(名大受,乾隆朝宰相)一等第一,以编修升侍读,近来(道光十三年)胡云阁先生二等第四,以学士升少詹,并孙三人而已。孙名次不如陈文肃之高,而升官与之同,此皇上破格之恩也。孙学问肤浅,见识庸鄙,受君父之厚恩,蒙祖宗之德荫,将来何以为报?惟当竭力尽忠而已。

金竺虔于昨二十一日回省,孙托带五品补服四付,水晶顶戴二座,阿胶一斤半,鹿胶一斤,耳环一双。外竺虔借银五十两,即以付回。昨在竺虔处寄第三号信,信面信里皆写银四十两,发信后,渠又借去十两,故前后二信不符。竺虔于五月半可到省,若六弟九弟在省,则可面交;若无人在省,则家中专人去取,或诸弟有高兴到省者亦妙。

今年考差,大约在五月中旬,孙拟于四月半下园用功。孙妇现已有喜,约七月可分娩。曾孙兄妹并如常。寓中今年添用一老妈,用度较去年略多。

此次升官,约多用银百两。东扯西借,尚不窘迫。不知有邯郸报来家否?若其已来,开销不可太多。孙十四引见,渠若于二十八以前报到,是真邯郸报,赏银四五十两可也。若至四月始报,是省城伪报,赏数两足矣。

家中景况,不审何如。伏恳示悉为幸。孙跪禀。

四月二十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三月二十日,男发第三号信,二十四日发第四号信,谅已收到。托金竺虔带回之物,谅已照信收到。男及男妇、孙男女皆平安如常。男因身子不甚壮健,恐今年得差劳苦,故现服补药,预为调养,已作丸药二单。考差尚无信,大约在五月初旬。

四月初四,御史陈公上折直谏,此近日所仅见,朝臣仰之如景星庆云。兹将折稿付回。三月底盘查国库,不对数银九百二十五万两,历任库官及查库御史皆革职分赔,查库王大臣亦摊赔,此从来未有之巨案也。湖南查库御史有石承藻、刘梦兰二人,查库大臣有周系英、刘权之、何凌汉三人,已故者令子孙分赔,何家须赔银三千两。

同乡唐诗甫(李杜)选陕西靖边县,于四月二十一出京。王翰城选山西冀宁州知州,于五月底可出京。余俱如故。

男二月接信后,至今望信甚切。男谨禀。

六月初六日与祖父母书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二十日,孙发第五号家信,不知到否?五月二十九接到家中第二号信,系三月初一发。六月初二日接第三号信,系四月十八发的。具悉家中老幼平安,百事顺遂,所幸之至。

六弟下省读书,从其所愿,情意既畅,志气必奋,将来必大有成,可为叔父预贺。祖父去岁曾赐孙手书,今年又已半年,不知目力何如?下次信来,仍求亲笔书数语示孙。大考喜信,不知开销报人钱若干?

孙自今年来,身体不甚好,幸加意保养,得以无恙。大考以后,全未用功。五月初六日考差,孙妥帖完卷,虽无毛病,亦无好处。首题“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经题“天下有道,则行有枝叶”,诗题“赋得角黍,得经字”。共二百四十一人进场。初八日派阅卷大臣十二人,每人分卷二十本。传闻取七本,不取者十三本。弥封未拆,故阅卷者亦不知所取何人,所黜何人,取与不取,一概进呈,恭候钦定。外问谣言某人第一,某人未取,俱不足凭,总待放差后,方可略测端倪。亦有真第一而不得,有真未取而得差者,静以听之而已。

同乡考差九人,皆妥当完卷。六月初一,放云南主考龚宝莲(辛丑榜眼),段大章(戊戌同年),贵州主考龙元僖、王桂(庚子湖南主考)。

孙在京平安,孙妇及曾孙兄妹皆如常。前所付银,谅已到家。高丽参目前难寄,容当觅便寄回。六弟在城南,孙已有信托陈尧农先生。同乡官皆如旧。黄正斋坐粮船来,已于六月初三到京。余容后禀。

六月初六日与弟国华书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二十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二十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之信,并四书文二首,笔仗实实可爱。

信中有云,“于兄弟则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数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亲之地,亦有事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届,而相知颇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两君,吾皆未见,人约可为尔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审择。若果威仪可则,淳实宏通,师之可也;若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小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尔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已向陈季牧借《史记》,此不可不熟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特将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时时省览,并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学《东莱博议》,甚是。尔先须过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

学诗从《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尔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律诗,若在省,尔可就之求教。

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帖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最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尔可从之切磋,此等好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余则仅作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顷作寄贤弟诗二首,弟观之以为何如?

京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支,后日还他可也。兄国藩手草。

李鸿章点校:劝诫温弟敬师畏友,专于读书,习字有恒。其情也挚。

六月初六日与弟国潢、国荃、国葆书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连接三月一日、四月十八两次所发家信。四弟之信具见真性情,有困心横虑、郁积思通之象。此事断不可求速效,求速效必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只要日积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终久必有豁然贯通之候,愈欲速则愈锢蔽矣。

来书往往词不达意,我能深谅其苦。今人都将学字看错了,若细读“贤贤易色”一章,则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于“孝弟”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人读书皆为科名起见,于孝弟伦纪之大,反似与书不相关。殊不知书上所载的,作文时所代圣贤说的,无非要明白这个道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笔下说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并有污于伦纪之大,即文章说得好,亦只算个名教中之罪人。贤弟性情真挚,而短于诗文,何不日日在“孝弟”两字上用功?《曲礼》《内则》所说的,句句依他做出,务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一时不安乐,无一时不顺适,下而兄弟妻子,皆蔼然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学问也。若诗文不好,此小事不足计,即好极,亦不值一钱。不知贤弟肯听此语否?

科名之所以可贵者,谓其足以承堂上之欢也,谓禄仕可以养亲也。今吾已得之矣,即使诸弟不得,亦可以承欢,可以养亲,何必兄弟尽得哉?贤弟若细思此理,但于孝弟上用功,不于诗文上用功,则诗文不期进而自进矣。

凡作字总须得势,务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之字,笔笔无势,是以局促不能远纵。去年曾与九弟说及,想近来已忘之矣。九弟欲看余白折。余所写折子甚少,故不付。大铜尺已经寻得。付笔回南,目前实无妙便,俟秋间定当付还。

去年所寄牧云信未寄去,但其信,前半劝牧云用功,后半劝凌云莫看地,实有道理。九弟可将其信抄一遍,仍交与他,但将纺棉花一段删去可也。地仙为人主葬,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未有不家败人亡者,不可不力阻凌云也。至于纺棉花之说,如直隶之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富男女,人人纺布为生,如我境之耕田为生也。江南之妇人耕田,犹三河之男人纺布。湖南如浏阳之夏布,祁阳之葛布,宜昌之棉布,皆无论贫富男妇,人人依以为业,此并不足为骇异也。第风俗难以遽变,必至骇人听闻,不如删去一段为妙。书不尽言。兄国藩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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