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也不知走到什么地界。
夏老三只知道这天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来回好几遍了。
饿了去地里偷苞谷棒,或者寻个集镇让兄弟去买点饼子,渴了就近寻条河,或者翻别人墙头去井里打,反正哪里人烟少,便往哪里去。
但是夏老三知道,这么瞎走始终不是个办法。
他背着人偷偷数了数子弹,张堂文给的那把,还有一二十发,黄大公子那个,就剩弹匣里的两颗了。
铜子很快就花完了,还有两锭现银,但夏老三不敢拿出来。
一来,这是家底,一旦破开了,就很难再存住了。
二来,他还是留了个心,他夏家兄弟满打满算也就三人加上杨翠英只能算三个半,可从黄庄一路跟着他的,有五个人。
不能露富,这是夏老三从张堂文身上琢磨出来的。
因为只看张堂文的衣着打扮,谁能猜到他住那么大院子呢?
夏老三蹲在一处偏僻的荒地田埂上,一蹲就是快半个时辰,跟旁人说是拉肚子,其实他是被那几个跟班催烦了。一天到晚不是肚子饿就是问去哪,夏老三要是知道,也不至于晕着头一直走了。
夏老三从旁边薅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心中嘀咕道:这惹了这么大的事,还跑回去找张堂文张老板,估计不大合适吧?何况还带了自己两个兄弟一个女人,还有五个小尾巴,加上自己九张吃饭的嘴呢!
虽说张堂文那么大个老板,肯定吃不穷,但既然人家给送出来了,再回去,夏老三总觉得有些别扭。
正犯着愁呢,远处夏老四吆喝着便过来了,夏老三赶紧把裤子扒拉下来,装作使劲儿的样子。
夏老四来了,手里拿着两张巴掌大的叶子,也不知道在哪扯的,他瞅了瞅夏老三屁股后面,噗嗤一笑,
夏老三没好气地提上裤子,看了看其他人歇脚的地方,小声说道:“一个事一天能问毬几遍!这个问完那个问,烦都烦死毬了!”
“三哥!话说回来,咱这样走,是准备上哪啊?”
“恁也来烦你哥是吧?”
“不是哥,你给俺里铜子都花完了!再这么跑下去,咱还得养他们到啥时候啊?”
“人家离家跟咱闯来了!你管人家个饭,咋?不应该?”
“应该是应该,但不能光吃不干啊!”
“干?干啥?”
“俺听他们说,他们几个觉得咱就应该在大路边等着,看有运货的大车过了,抢他一回!有钱有货咱就...”
“咱就咋?咱就成贼了!”
夏老四摸着脑袋傻笑了一下,“那不是他们说哩们,俺给你学学!”
夏老三没好气地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出来,拉着夏老四就回了人堆。
“俺给你们说!咱这出来闯,为哩是干大事!不是出来当贼,当杆子哩!你们要谁要是存着这个心,趁早回家去!”夏老三吹胡子瞪眼地咋呼着几个从黄庄跟出来的毛头小子,说起来也不比他们大多少,但夏老三现在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他们的大哥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讪笑着点了点头。
又走了半晌,夏老三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南阳盆地隶属于汉江支流,四面环山,但夏老三走了几天,却是在这盆地中央地带转了一个大圈,其实都还没走出裕州地界。
眼瞅着日头又要下山了,夏老三索性把褂子一脱,往肩上一搭,破口大骂起来,“他娘哩!山里?走了这么多天咋个连个山都木看见!咋净是小土包啊!”
身后的人们都是一愣,却又不敢说话。
夏老二四下瞅了瞅,走上前小声说道:“老三,咱这样晕着头走不是事啊!就近找个庄子问问路吧!晚上也能借个屋檐睡个安生觉,连着两天都半夜下雨,搅里都睡不成!”
夏老三正是气郁着,没好气地一甩胳膊,“听你哩!你是哥里们!跟你走!”
夏老二知道老三这臭脾气,笑了笑也没说话,寻个矮树攀上去四下瞅了瞅,指着北面说道:“那边,那边瞅着有个庄子,看着还不小里,咱去歇歇脚!”
一行人望着庄子便进去了。
这一进去,夏老三却是有些慌了。
这庄子不对劲啊!
从庄子门口到里面,一路都有贼眉鼠眼的光膀子大汉有意无意地盯着他们瞅,走到庄中间一处小空场,偌大一棵槐树下,一个披着破烂褂子的大汉正与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面对面坐着喝茶。
一见夏老三一行人走了进来,那大汉冷笑着站起身,亮出自己腰间的两柄劈柴斧,默默地吹了声口哨,那些沿路盯着夏老三一行人的家伙都撩开衣裳,抄起家伙围了上来。
那大汉笑嘻嘻地打量着夏老三,盯着他肩头的包裹,咧着嘴走了上来,“那话咋说来着?天堂有路恁不走,地狱...嗯,咋说来着?”
“地狱无门你走进来!”
“啊对!就这句!”大汉抽出一柄斧头在手,来到夏老三的面前,“小子!正愁这破庄子除了点存粮别里啥都木有呢!你这,可就从上门来了?”
夏老三暗暗地扫了一下周围,拿着家伙的光膀汉子,约莫有十几个人,那坐那喝茶的书生,应该不是一伙的,他又看了看周围的破房子。
破墙烂窗里无数双惊恐的眼睛正在偷瞄着这边的情形。
感情,这庄子是正遭劫着呢?
那大汉见夏老三不回声,只是四下看,不由恼羞成怒,骂骂咧咧地伸着手便把斧刃递到了夏老三的脖子前。
眼瞅着就要挨着夏老三的脖子了,那大汉却停了手。
夏老三身后的一群光膀汉子正等着见红呢,等了许久却没见动手,倒是夏老三面前那个方才喝茶的书生默默地站了起来。
因为他看到夏老三手中的枪,已经抵在了斧头大汉的胸前。
“刚才那话说哩,怪美!”夏老三戏谑地看着眼前这个大汉的脸,莫名的惬意让他之前的气郁完全不见了踪影,“本来想叨食哩,谁知道自个当饲料了!这感觉,美不?”
大汉惶恐地摇了摇头,又赶紧点了点头,油光发亮的脑门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好汉饶命...饶命啊大哥!”
“腚几个!下了他们哩家伙!”
“好哩!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