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堂文干的事情,很快便在赊旗镇的西商群体中传扬开了。
张堂文来到山陕会馆的大拜殿前,屋里已经站的满满当当了。
张堂昌面色铁青,站在胡东海身边,一言不发地看向张堂文,微微颔首示意。
堂上,党苍童身边正围着一群赊旗镇的老人,交头接耳的说着话,一见张堂文来了,便齐齐地停下了动静,看向门口。
张堂文稳了稳神儿,甩了甩袖子,敛了一下神情,昂首阔步地迈入大殿。
张堂文与众人见了礼,齐齐上香后去议事厅落了座。
党苍童的须发愈发的花白了,半月不见,竟似老了数岁,知道的人清楚,他的儿子党松涛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家里娶了三房太太,却依旧是在外边花天酒地,扒寡妇门,结果亏到了身子,至今也没给党家添丁。
可党松涛是党家三代单传啊,生意上的事都没让党苍童急上火过,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眼见着年岁越来越大了,却连孙子都抱不上。
所以党苍童是越来越愁了。
眼下,虽然还未到公选的时候,但无论是党苍童还是大多数西商,都把会首一位当做党苍童的囊中之物了。
加上依年岁来说,党苍童也是首当其冲的带头人,所以空置了许久的居中位置,终于算是有人坐了。
党苍童见众人都拿眼瞧着自己,心知这事也只得自己先发声了,于是他轻咳了一下,看向张堂文的方向,“张老板,你们兄弟屯棉的事,我们早有耳闻。原来想着,这是同僚们攒个局子,赚些快钱,也没什么好打听的!但这两日听说,似乎这生意上,出了些岔子?”
张堂文苦笑着点了点头,正在琢磨着怎么回应更为合适,一旁的张堂昌却是抖了抖袖子站起了身来,“这局子,是我张堂昌攒的!”
接着,张堂昌把这前后因果,连同廖启德耍的那些个手段和他与张堂文对廖启德、太古公司的猜测,一并详述了出来。
只是刻意隐去了杨鹤汀,这让张堂文心中顿感欣慰。
张堂昌诉说完,还斜眼望了望坐得远些的瓷器行的赵德胜,“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说大也大,按我哥哥的话说,什么民族大义,什么这什么那,但要我说就一句话!咱不能见利忘义!洋人扔俩枣就接着了?他要你手里的玩意去撬别家门,合着不是自己家你就从了?钱,咱得挣!气,更得争!”
赵德胜让张堂昌这含沙射影地一通数落,顿时也是坐不住,小声嘀咕道:“争,争,自己也不掂量掂量分量!人江南厂就看不得这些么?人家不照样接了低价货单?你大义,人家还是官办的!人家有说卖你布的时候多给二尺?”
张堂昌却不欲与他争辩,冷哼了一声便坐下了。
堂上议论的声音渐渐大起来了,胡东海品了品张堂昌的话,这才弄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但打心眼里说,他也和赵德胜一个想法,亏什么不能亏银子啊!
可是张堂昌这一上来又是大义又是争气的,这会儿站起来说,胡东海又觉得不是时候,只能坐等着看看事态发展了。
党苍童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是烦了愁了,这算是个什么事啊!
在商言商地说,这压根就不能算是个事,既然是合伙生意,难免有意见不同一的时候,生意好做伙计难处,就这么点破事自己关起门来说道说道不就得了,怎么用得着拿到这儿说。
在座众人的心思,张堂文大多都猜的到,但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办事章程。
一来,摊开说,见证人也多。合伙生意商量着定,虽然张堂昌是大股,却没说过他一人说了算,再说他张堂文本就没掺和这事的,忽然地就冒出来拦下了买卖,便是不声张,难免有人传扬出来,到时候就更撕搅不清楚了。
二来,屯棉这事儿,还真是有点闹大了。张堂昌他们下订的货,若是一股脑全收了,且不说张堂文这边正在弄粮行的事,又是买地又是盖房的,便是把这些花销全停下,要张堂文加上张堂昌一起把这货款全拿出来,虽不至于砸锅卖铁,但也要手紧了。倘若胡东海和那几个股东全撤,再算上退还股本,那张家的钱匣子见底儿了也给不上。
张堂文还指着在这儿吆喝吆喝,不图着有人一起分担,最起码占到道义,不至于让几个股东死皮赖脸的索要股本。
张堂文缓缓地站起身,先朝着在座的人拱了拱手,清了清嗓子说道:“事儿,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堂昌说的这些,除了我们对廖启德和太古公司的猜测,还没来得及说,别的...胡老板,没遗漏吧?”
胡东海冷不丁被张堂文点了名,也是一愣,一边用方巾擦着脸颊一边应道:“没...没有!就是这么回事!”
“张老板!”党苍童接过话音,朗声问道:“事儿,大家伙都听明白了,这就不是个什么难办的事,若是你们几个股东之前有分歧,关起门来一商量便也没事了!”党苍童浑浊的双眼看了看胡东海那紧皱的眉头,接着说道:“又不是说谁被强按着头画押了,来寻大家伙主持个公道什么的,今儿这出儿,倒是为什么啊?”
张堂文轻轻地笑了笑,朝着党苍童点了点头,“党老板说的是,若是寻常生意事,确实是不值当的。今儿思源斗胆喊大家伙坐一起,把堂昌整的这事儿说明白,一来,是为了把情况都说清,也请大家伙做个见证。我张家接下来就要跟洋行硬扛了,无论生意倒是赔了赚了,还请各位同僚知悉一下,有紧要事了帮衬一下,得了便宜自然摆上几天大戏大家都高兴高兴。二来嘛,也当着老少爷们的面,把话说开了。这次收棉,堂昌攒的局子,摊子抻的大了,我这个做哥哥也不得不帮衬一把,但是这货量着实有点吓人,便是我倾囊而出,怕是也不一定兜得住。更别说将各位退股股东...比如说赵老板,那股金在这批货出清之前,怕是一时半会儿得先欠着了。有在座各位见证,不怕我张家不还,还请赵老板看在同僚情分上,宽限些日子,若是拖得长了,咱按票号利率记利息,如何?”
赵德胜当着众人的面让张家两兄弟轮番点名,顿时有些如坐针毡,但张堂文这话说的八面玲珑,面子给足了的,他也不好翻脸说什么,只得冷哼了一声虚虚地应了一声,“都是一个馆子的同僚,赵某岂会做这般落井下石之事!”
张堂文得了话音,也是一笑,朝着赵德胜又拱了拱手。
但胡东海就犯了愁了,好嘛,一个两个都不计较了,我这个二股东什么话没说,就让你们给圈进来了?
合着投进去那么多钱,赚也听你们的,赔也一路走到黑?
当我三岁小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