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苍童干瘪的脸颊不经意地抽动了两下,堂上的人们,不过是人人自危而已,而对于他来说,却是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党苍童调整了一下呼吸,看着吵吵闹闹的人群,缓缓地走向堂上供奉的牌位。
当他的手,拈起三支高香的时候,喧闹声渐渐停止了,人们不约而同地转身朝向牌位的方向。
党苍童两手奉好香,有眼力劲儿的人早用火柴燃了一方黄纸,来给香点上。他双手举香过头,恭敬地行了三次礼,郑重其事地将香插在铜炉中,这才转过身来,“张老板在赊旗,一向口碑甚佳!张家在赊旗,也算的上是高门大户,相比大多数西商同仁,更算的是这赊旗的开埠老人了!”
党苍童站在堂上,坚毅地眼神似乎迫使人群自动闪开了一条道,让他直直地盯住门外站着的张柳氏,“若说张老板欺行霸市,党某人,是绝对不信的!作奸犯科,张老板更没那必要!”说到这,他稍稍顿了一下,环视着堂上的众人,“结党作乱!做革命党!”
党苍童的嘴角明显跳动了两下,语调压低了许多,却依然在这堂上回声不断,“真是欲加之罪!无稽之谈!荒谬之极!”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党沧童,张柳氏在门外遥遥地冲着党沧童蹲了个万福,朗声说道:“我家老爷让奴家传的话,奴家已经带到了,怎么处置该是各位爷们商量的事了。奴家这就回去备马整鞍,连夜去南阳城为老爷求情…”
“弟妹!”党苍童打断了张柳氏的话音,“你毕竟是妇道人家,又是高门大户知书达理的大家夫人,这……”
“老哥哥!”张柳氏爷打断了党沧童的话,脸上愈发显得坚毅,“这是关乎我家老爷性命,张家一族荣辱的大事,非但奴家会去,奴家的姐妹们也会去,张家各口走的开的掌柜们和长随们也都会去!”
张柳氏的杏眼瞥向了张堂昌那边,“叔叔,您说是么?!”
张堂昌一愣神,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不由吞了口唾沫,梗着脖子回应道:“嫂嫂说的是,这是关乎我张家一门的天大之事!无论各位老板们怎么商议,我和嫂嫂今晚肯定一起前往南阳救我哥!”
张柳氏微微一笑,朝着众人施了一礼,便带着四儿转身离去了。
张堂昌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习惯了,但如今张堂文这事可真是要了老命的要紧事,自然也不敢怠慢,与堂上众人客套了几句,便赶回自己的宅子做准备了。
张柳氏一回到张家老宅,便安排四儿备好车马,自去后院收拾金银细软,挑拣两个当年陪嫁的桃木小箱,一箱放银票,一箱放了些随手的金银玉器,让左右两个丫头抱了,便要走。
张秦氏和小张氏听得动静,便过来询问,一听这情况吵闹着也要去。
张柳氏心中烦躁,却不便在这时候发作,按着性子好言劝道:“两位妹妹还是留在家里的好,一来老宅不能无主,遇上个丁点事都找不到一个说话主事的人了!二来,两个哥儿都还小,不能没人照看着!”
张秦氏打心底倒是真不想去,两个儿子才是她此刻的心头肉,但态度总还是要表的,“福儿、寿儿自然是要照料的,但我这心啊,是真的放不下老爷!虽说姐姐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这到底是跟衙门打交道……”
张秦氏瞟了一眼小张氏,“要不,妹妹先帮我照看一下,我同姐姐去救老爷!”
小张氏哪里猜得到张秦氏的心思,应声回道:“妹妹才疏学浅,怎么能招呼好两个哥儿呢!还是我同姐姐去南阳吧!”
张秦氏见好就收,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
小张氏笑着回屋收拾衣物去了,满心想的都是:这等在老爷面前露脸的事,怎能让你抢了去,不就是两个儿子嘛?等老爷回来了,我给他生一堆!
张柳氏何等精灵剔透,此时却是看破不说破,一来不想再打嘴官司拖了行程,二来站在她二人的角度上,这又是最好的结局,只是小张氏一向娇柔做作,此去南阳救老爷,还真指不定遭什么罪呢!
等小张氏拖拖拉拉使唤两个丫鬟带了小两箱的衣物出来,张柳氏早就在马车上等了许久。
小张氏见张柳氏面色不善,也不敢言语了,一边让丫鬟把衣物放后车上,一边蹑手蹑脚地上了马车,悄无声地坐在了张柳氏的对面。
张堂昌却是从家中寻了一匹快马,只带了一个小厮,在老宅门外候着了。
待张柳氏的马车出来,张堂昌便自觉地御马前行,走在前面带路。
四儿与车头坐在后车上,遥遥地望向马背上的张堂昌,连褡裢都没带一个,想必压根就没打算备上银子吧!他又想了想方才的事,带了两箱金银细软的张柳氏和带了两箱衣物的小张氏,不由暗暗揣摩道:这生死关头,到底还是正牌婆娘知道轻重。
四儿原本也是满腹的花花肠子,此时却是烟消云散了。
到底是妇人家的车驾,张堂昌也不敢走的快,一路晃悠着走在前面,几次差点睡过去,都给颠醒了,好在出门的时候家里小妾给装了一葫芦醒神酒,虽然不比赊店老酒浓郁,倒是多了一点薄荷味,清神醒脑。
一行人就这么摸着黑,沿着大路慢慢向南阳城行进着。
一直到天完全大亮了,张堂昌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原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马背上勾着脑袋睡着了,还好他的长随骑着另一匹马走在前面,见他睡着了便将缰绳牵了去,一路不停地赶路。
张堂昌揉了揉迷糊眼,回头瞅了瞅身后的两辆马车。
载着内眷的马车自然不消说,车头一点不敢怠慢,走的又缓又稳,想必两个夫人也都睡了一路。
四儿坐在后车上早已歪着睡死过去了,车头也迷迷糊糊的,两车差距越拉越大。
张堂昌冷笑了一下,一拽马头调转回去,便要去后车找晦气。
不想经过前车的时候,张柳氏挑帘探头出来,问道:“许久没出过门了,叔叔,这是到了哪里?”
张堂昌见张柳氏竟然是一路没睡,心中也是一惊,忙探头四下看了看,“这已经过了紫山了,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到南阳北寨门了吧!”
张柳氏点了点头,熬得通红的双眼满是焦虑,她看了看已经有些陌生了的环境,又看了看轿厢内睡沉的小张氏,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