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善找到了心爱的凤儿,若释千斤重担,心情愉快,全身轻松。他背着凤儿,走过了一面面绿如翡翠的山坡,渡过了一条条曲折萦纡的河涧,穿花度柳,抚石依泉,一路走出崇山峻岭,他心中似抖满春风的帆,喜形于色。而他背上的凤儿却急得“叽哩哇啦”哭叫不止。她叫喊着什么?虽然听不懂,可听她的声调,好像在呼喊她的野人爸爸妈妈,快来救她的命。
凤儿的哭叫声,好像一根长长的钓线,“哧”的一声撒到他的心湖里,又“钩”起他一团团愁思。你道为啥?
原来,徐善看凤儿如此野蛮而不驯顺,恃力而不循理,需下全力抚养教化,方能懂得人情世故,归还人之本性。然而天下广袤无际,却没他半片遮风避雨之瓦、方寸立脚尖之地,用什么来养活凤儿呢?本想把她寄养亲戚家,可九族已被杀光。若把凤儿带到武当山庙中养活,可庙观中有严格的清规戒律,不允许道士携儿带女……徐善想到这里,一直愁眉苦脸,并无半筹可展。他渐渐放慢脚步,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他止步自问:“我父女何去何从?”
默默的道路向远方延伸,四通八达。“嗖嗖”的一阵春风吹来,徐善却感到冰肌扎骨。他望着四通八达的道路,举步维艰,进退维谷,不知何去何从。他呼天天不应,入地地无门,实在是走投无路,又不甘心让凤儿跟着自己饿死。正当他心急如焚时,忽然想起知己好友山勇。他曾听说山勇辞官后,携家眷隐居在武当山麓龙凤湾,办了一个马戏班,闲时萍踪江湖谋生,忙时打包回家务农。他想:眼前正是农忙季节,山勇可能在家,何不将凤儿送去,托他抚养教化。于是他就背着凤儿,直向龙凤湾走去。
当徐善来到龙凤湾前林间小道,忽然又想到:我若到山勇家,万一被人发现我的身份,那岂不是害了他一家,不能去,绝对不能去。不如将凤儿放在这里,他们必定很快就发现。事到如此,他只得舍心肝,割痛爱,牙一咬,心一横,掏出纸笔,擦一把泪水,泡开干硬的笔尖,而后一腿跪地,一腿支撑,将纸放在膝盖上,挥笔写下血泪字迹:
“山勇至交:我们的凤儿,流落深山,变成这个样子,愚兄实难教养,现拜托你抚养教化,万谢在先。千言万语难尽,后会有期。愚兄:直。”
徐善写罢,把信札放在凤儿身边,用石头压住,以防被风吹跑。而后他一把紧抱凤儿,声泪俱下地说:“凤儿,别怪我断情绝义,是你父亲我实在无能为力,为使你能活下去,我只好如此啊!”说罢,他狠心放下凤儿,转身离去。
凤儿躺在地上,不见“猎人”吃她,只听脚步声远去,悄悄睁眼一看,“猎人”早已消失,反倒高兴起来,她正要爬起来逃跑,不料手腿被带子绑得死紧,拼命也挣不开来,急得她叫苦不迭。这时她看见不远处,有一块七棱八角的大石头,又高兴起来。咋的?原来,她的野人爸爸妈妈教会她使用石头的本领,不管是大石头,还是小石,是有棱的,有刃的,尖的、圆的、方的,还是扁的,她都能运用自如,既是她制敌的武器,又是她谋食的工具,还是她理想的玩具。她费力移了过去,在那石头上“呼哧、呼哧”磨着带子,眼看带子就要被磨断,不料那边路上拥来一队人马。凤儿一看,又吓得心惊肉跳。心想:我的妈呀,那么多的“猎人”来了,一定要把我撕成一块一块,连血肉带骨头都一起嚼了。她急中生智,连忙躺倒装死,希望能侥幸渡过这一生死大关。
话分两头。
先说那边路上,浩浩荡荡拥来的那队人马,有执旗的、扛枪的、拿刀的、赶车的、挑担的、拉马的、牵猴的,男男女女,红红绿绿,谈笑风生,好不热闹,一路走了过来。这支队伍中,最热闹又最受人喜爱的,是那只大马猴,人称“猴三”。它生成红脸红屁股,长一身发光黄毛,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显示出它聪明机灵至极,毛茸茸的手脚,灵巧敏捷得让人羡慕不已。它骑着一头油光闪亮、十分漂亮的大黑狗,在人群中穿来梭去,做着各种怪相,惹得人们为它喝彩鼓掌,这个给它扔颗花生,那个给它扔个糖果,猴三都能从空中接到,并两手捧拱,回敬作揖礼,它为这队人马增添了许多情趣。原来,这队人马是马戏班子。大家来到林间大路一看,见路上躺着一个怪物,都“啊”的一声惊叫,吓得后退三丈。
这个叫:“是个野人娃!”
那个喊:“不,是个妖怪!”
这时,马戏班里演小丑的杨虎抽出宝剑,冲上前来,要看个究竟。只见他矮胖个儿,像个大麻包,圆圆脸蛋黑如锅,五官一动就是戏,一对亮晶晶的小眼睛嵌在肉里边,活像一只大熊猫。他技艺超群,装啥像啥,一身绝技,是马戏班里全套把式,招人敬佩。正是:
众人看他心喜欢,
神仙见他也高兴。
杨虎一看路上躺着一个怪物,举起宝剑,大声喝道:“管他是野人还是妖怪的,把他脑瓜砍下来,让它脖子透透气得了。”说着,使劲挥起刀,眼一瞪,正要朝下砍,忽听空中一声炸雷。
“住手!”随着雷鸣一般的喊声,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只见他穿一身斜襟广衽青蓝色长袍,腰系一条金黄丝绦带,脚穿黑色深筒靴,头戴一顶仙翁大帽。红扑扑的国字脸上,大眼睛焕发神采,眉如剑竖。他虽然怒发冲冠,却仍然使人觉着他像冬天一盆火,黑夜一盏灯,人们都爱接近他。他不是别人,正是马戏班里头领,名叫山勇。
有人要问:山勇不当官,为何搞起这一行当来了呢?
话还得从头说起。原来,他在当官时,铁一样的心肠,从来不搞歪的斜的,正直不阿,大义凛然,说直话,办正事,赤胆忠心,忧国忧民,却遭昏官嫉妒,奸吏排斥。同时,他暗助张直逃跑以后,还担着满门被诛的天大风险,日夜焦虑不安。宦海生涯使他逐渐看破红尘,明白了“伴君如伴虎”、“官场如战场”的道理。他便辞官归乡,将家产全部卖光,携家眷远离京城,来到武当山麓龙凤湾,过着自食其力的清平日子。农忙时在家耕作,农闲时就召集一些身怀绝技的艺人,组成马戏班子,出门闯荡江湖。山勇这么做,一来是为消遣,潇洒度时光,取那喝彩掌声之乐;二来也是为挣一些钱财,以弥补生计之不足。现时,正值春播大忙之际,他又带领马戏班回家耕种,不料遇到这件稀世罕事。
山勇大跨步上前,一看那怪物,也不禁大吃一惊。可他暗想:“这个怪物倒也有用,不如把他带回家好好教养,使他能成为马戏班里一个好角色。莫说我马戏班个个有绝技吸引人,仅就这个怪物也能引来无数看客的。他想到这里,心中暗喜,微笑颔首,暗作决策。
这时,只见那大马猴,两脚走地,手捧书札,扭扭捏捏走过来,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山勇。
山勇接过信札,亲切地摸摸猴头,说道:“猴三乖,好乖,好乖。”
大马猴得了表扬,高兴地拍着手,咧着嘴巴笑,一下跳到那长毛黑狗背上,把狗屁股一拍,跑着玩去了。
再说山勇一看信札,不觉大吃一惊,叫道:“张直!”自从山勇暗中帮助张直逃出虎口以后,他曾四面寻访,八方打听,也没打听到一点音信。张直父女俩的死活,山勇一直惦记在心头。
山勇看完信札,当年凤儿可爱的面容,顿时笑眯眯地浮现在眼前。凤儿背上的“王”字青记,还深深烙在他的记忆中。他不相信面前的这个怪物,就是当年的那个凤儿,便上前细看她背上的“王”字青记。一看果真是凤儿,不觉悲愤交加,犹如万箭穿心,千刀割肝。他情不自禁地一把抱起凤儿,喊道:“凤儿,凤儿,你爹爹在哪里?他怎么叫你变成这个样子了!我的好乖乖,这到底是咋回事呀?”
只见这个铁打的英雄好汉,一串串泪珠,恰恰洒落在凤儿的脸上。
凤儿不知山勇在说什么,只是佯死,并不吭声。
众人看山勇如此激动,都似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莫名其妙。
杨虎却半天云里冷冒一句:“姑父,不把这个怪物杀了,日后要害人的。”
“住嘴!”山勇怒吼一声,犹如空中霹雳。
杨虎吓得脖子一缩,愣着眼儿,张口结舌,恰似小鸡吞蚕豆,哽得喘不过气来。大家看他那个怪样子,想笑又不敢笑,都扭头抚嘴,“哧哧哧”偷着好笑。要知杨虎为何怕山勇,有来历。
原来,杨虎是山勇远房的一个内侄,因他从小父母双亡,无所依附,山勇夫人看他怪可怜的,就把他收养下来。这杨虎从小就忠厚勤快,见人一脸笑,甜丝丝地论辈叫人,叫得让人心花怒放,不管是男女老少,人人都喜欢他。山勇对杨虎严在面上,爱在心里,多方关照。他看杨虎从小就喜爱武功,就因势利导,言传身教,手把手地教他习练武功。杨虎学得认真,练得刻苦,终于练就一身无双绝技。杨虎长大成人后,对山勇是七分尊敬,三分害怕,以体贴入微的侍候来报养育之恩,处处言听计从,讨他喜欢,从不敢说半个不字。
再说山勇见杨虎要杀凤儿,怒发冲冠,巨掌一挥,说道:“不!这是我好友令爱,我要收她为义女。快,把我女儿扶上马去。”
众人不敢执拗,便一哄而上,把凤儿扶上马去了。正是:都说人间情薄如纸,哪知山勇恩比海深。
眨眼之间,凤儿成了山勇的义女,身价百倍,只见众人前呼后拥,簇拥凤儿走进了龙凤湾。要知后事如何?下面自有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