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非常强势
萧钢和老婆李凡都是从东北一个重工业城市考入北京的大学生,萧钢个子不高,人长得挺清秀;老婆李凡比萧钢还高,有点虎背熊腰,人们喝喜酒的时候都说:“这身材长到萧钢身上就好了。”女工委员说:“我保她生儿子,敞开了生,生十个儿子都不成问题。”
李凡果然就生了一个9斤重的胖儿子。
他们毕业后都留在了北京,在一家不死不活的报社上班。李凡的脑子比萧钢活泛,她在专刊部积累了一批人脉,把广告做得风生水起,她是报社第一批买私家车的人。
报社的宿舍在定慧寺,每天早上,李凡开车拉着老公、儿子去上班,15分钟到报社,萧钢溜溜达达地进报社大门,和所有见到的熟人打招呼、耍贫。李凡拉着或背着儿子风一样从丈夫身边卷过,把儿子送到幼儿园,叭叭地亲亲小嘴,然后三步两步上楼安排一下编辑,旋风一样出门拉广告去了。
常常是李凡往外奔的时候,萧钢在大门口和什么人还没贫完。李凡见了撇撇嘴就颠了。
那几年女人开车还比较稀罕,有时交警会找碴儿把她拦下,特别仔细认真地看驾照,特别不相信这个女人会开车。
交警有时会搭讪,望着副驾驶位子上的萧钢说:“他是你什么人?”她说是老公。交警问:“他怎么不开车?”
她撇撇嘴,把脸扭到左边,看着汹涌的车流,顶多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粗气。
在家里,李凡总是在历数了萧钢的无能之后,丢出来一句话:“你说,你能干什么?”
一阵嚷嚷过后,萧钢总是败下阵来,躲在厨房的抽油烟机下抽上一根烟——这是老婆划定的抽烟区。
隔着厨房玻璃,萧钢看到他那个硕大的老婆,穿着个肩膀都挂不住的大背心,蓬着头发,脸上敷着用黄瓜或西红柿和着淀粉做成的面膜,在屋子里出来进去,因为怕面膜掉下来,所以得仰着一张或红或绿的脸,手里一刻不停地忙活着,泡豆子、磨豆浆、炸萝卜丸子、炸绿豆丸子、给地板打蜡、给家具上保养、踩着缝纫机做窗帘、给孩子检查作业、洗袜子……
“每天都得洗澡、洗裤头、洗袜子。都是工人的孩子,哪他妈来的那些讲究!”萧钢心里想,狠狠地掐了手里的烟,走进卧室。
老婆嚷:“新沏了茶呀大钢!是福建老板给的乌龙呢。”
萧钢品了品,很醇厚,茶汤上面雾一样的水汽中,有一圈朦胧的金边,是极品的金边乌龙。李凡一个“灯泡”就把萧钢的小草帽打飞了
夏天的一个早晨,萧钢来到单位,让领导给找个地下室让他睡觉,说和李凡打架了。人们都不相信,两口子都知识分子啊!李凡是女博士啊!
萧钢撩开上衣,后背全是血道子,像猪八戒的耙子耙了一遍。女领导问:“这是拿耙子给耙了吗!”萧钢就像见了亲娘一样,哭出了声儿。他说老丈人摁着他的腿,丈母娘抓着头发,老婆就用指甲在他后背抓。“一点儿没人性啊!一家子没人性啊!”
女领导像柯湘抚摸着安源的矿工一样,满眼的泪水,报社的同志听了气得不得了——下手太狠了!
“这是为了什么呢?”大家问萧钢。
“她怀疑我有外心。我哪有啊!”
大家想想萧钢,那么老实的一个编辑,冬天围着个毛围脖,夏天戴着个小草帽,穿着白衬衫,多规矩本分的一个人啊!就是喜欢和年轻的女同志耍耍贫,这能算毛病吗?更何况他有那么个虎背熊腰的老婆。男领导是一把手,当场拍板,把地下室腾出一间,让萧钢住下。
萧钢白天吃食堂,晚上进地下室。值夜班的编辑可高兴了,可抓了一个公差。李凡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跟月亮围着地球转一样,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人们也都注意有没有女人和萧钢来往,虽然看起来不像有的样子,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传达室的大爷和其他的夜班编辑经过仔细考察,发现萧钢是清白的。就这么住了一星期,李凡让他回家,萧钢大叫:“干啥呀,我不回去!”人们看到李凡拉他,他不走,耍泥腿。
萧钢急了,觉得在单位里这么弄丢人,就说:“你滚,打死我也不回去!”李凡说:“你在外面浪了一星期,长胆儿了你,还敢叫我滚!”一扬手,就给萧钢脸上打了一个“灯泡儿”,一巴掌就把小草帽打飞了。
“我天,这可是博士啊!女博士啊!家庭暴力啊!”人们冲到了楼道,把他们拉进了办公室。
男领导一直坐在开着门的办公室里面听,这时也出面了,边走边嚷嚷:“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女领导气得都快哭了,端着杯茶水,手抖得洒了一半。
萧钢也顾不上体面了,大叫:“大家都看到了吧!我不能回家啊!回家得让这娘儿们打死啊!”
有单位在,哪里能让一个博士撒泼呢?最后的结果是,李凡给单位的领导写了保证书,决不再打丈夫!
下午,萧钢戴着小草帽,和老婆一前一后地上了车,回家了。五大三粗的女人也有春天
李凡的家庭暴力就这样浮出了水面,事情的起因其实非常简单。李凡将爸妈接到了身边,星期天,四个大人刚好凑一桌麻将,萧钢干活不利索,可却是打麻将的高手,一上来就和了三五把,也不知谦让一下老人,老丈杆子打得不耐烦了,说这就是陪太子练兵啊。这时,李凡打出一张白板,正好萧钢的七小对等着,高叫:“和了!”李凡赶忙把白板收回去,可萧钢不让。李凡的脸上就流露出一种绝望的恶劣气息,一句国骂脱口而出。萧钢仗着晚上喝的小酒壮胆,竟然回了句特对不住李凡母亲的话。
丈母娘就坐在身边,老丈杆子伸手就给了女婿一电光,就这样打了起来。李凡骂着骂着,就说起了早就看不顺眼丈夫和报社的年轻女同志起腻,还指名道姓地骂了几个妖精。这说明症结不在麻将,而是李凡心里不舒服了,五大三粗的女人也有春天哪。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都是东北人大刀阔斧式的。李凡的爸妈为了家庭和睦,重新回东北。小两口送老人上了火车,还顺便逛了趟天坛。
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家里能有多大的事哪。
萧钢依然和报社的女同志耍贫,李凡把家里的钱管得挺死,心里明白萧钢也就过过嘴瘾。每逢萧钢上夜班,她在外面的应酬无论多么重要,都要去报社接他回家。
后来有广告公司来挖李凡,当然是以更高的报酬作筹码,报社领导很紧张,李凡是报社的钱耙子,百十号人的福利有一部分就从专刊的收入上出呢。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人家李凡不去,理由挺有意思,她要和老公在一起。
这事传出来后,人们当笑话说,年轻的女编辑拿这句话招惹萧钢,他气呼呼地说:“李凡就是为了看住我。”
放着大好的前程不去,老夫老妻了,还这么黏糊,要说真的浪漫吧,得数新来的大学生呀,那轮得到他们。李凡私下里对别人说:“萧钢的好啊,你们是不知道。”说的时候脸还挺红。
别人是没法知道,除了那事儿,还能是什么呢?人们想想牛一样壮的李凡,不禁对萧钢起了几分敬意。萧钢眼神里是无尽的依恋
儿子上初中那年,萧钢老是觉得肚子胀气,消化不好,老拉肚子,最初谁也没在意,入了秋以后,整个人迅速消瘦。李凡成天催他去医院,他回到家就歪在沙发上,李凡看了有点急,带他去了医院,结果是肝癌晚期。
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公开的秘密,萧钢对自己的病清清楚楚。李凡通知了萧钢的家人。
报社和李凡都动用了关系,让他迅速住了院,这时萧钢开始疼,不能够忍受的疼,唯一的办法就是肝移植,但是肝源迟迟不来,医生说已经转移了,换不换肝,意义不是很大。
李凡和萧钢的爹娘坐在主治大夫的办公室里,听到了这个结论,老母亲开始抹眼泪。李凡问如果换了肝是否能减轻痛苦,医生说理论上是这样的,李凡说:“换。就是少疼一天,也换。”
医院为她算了一笔账,如果找到肝源,所有的费用加起来得30万。
30万让李凡的公婆都低下了头。李凡说费用她来想办法。
李凡做广告这些年有了积蓄,30万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的关键还是肝源。李凡开始在医院为自己做各项检查,如果身体条件许可,她打算切下自己的一部分肝,移植给丈夫。
萧钢对这个方案不能接受,他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孩子怎么办?”李凡说:“你一人得了病就跟中了头彩一样,咱家哪能连中两元呢。你使了我的肝,可就完全是我的人了,甭想有二心了。”萧钢说:“老婆我以前也没有啊。”李凡说不一定,有贼心没贼胆。
结果出来了,配型不对,不能够移植。公公婆婆的身体已经快顶不住了,就回了东北。没想到这时候肝源马上来了,手术成功了。
刀口长好之后,萧钢果然就不疼了,高高兴兴地出了院,在家里静养。但是两个月后他开始吐血,疼痛又开始了,又回到了医院。
李凡唯一可做的就是到处找麻醉剂。买高价的,买黑市的。钱大把大把地往外花,以后的日子连想都不敢想。当年把萧钢揍了一顿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回到了北京,他们要帮助女儿,陪女婿走完最后的一段路。报社的人看了不胜唏嘘,打不散的这才是一家人啊。
萧钢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对李凡说实在撑不住了,他也知道家里的积蓄快用干了,看着半大的儿子,很难受,他希望能给儿子留下点什么,而不是一身的债。
李凡说:“大钢啊,你活着这才是个家啊,儿子回家能叫你一声爸,你就是躺在床上有口气,我干活才有劲头啊。”
报社的人去医院,他们看到萧钢靠在床头上,脸都是黑的。他老婆用胳膊揽着他,让他的头倚在自己的肩膀上,跟人们说刚打过杜冷丁,能稳一会儿。
话基本上都让李凡说了,她不时地用毛巾给萧钢擦擦汗,把萧钢耷拉下来的头发用手抚上去,手法极尽温柔,绝不是那个在办公室撒泼的女人,一点儿也没有那时的影子。
萧钢总共只说了不到三句话,其中一句是歪过头来看着他老婆说的:“累毁她了!”眼神是无尽的依恋。
人们出来的时候,李凡轻声说,可能过不了年了。
萧钢死在了腊月。他的老婆、儿子、老丈杆子、丈母娘都在身边。
什么是爱恨,什么是夫妻?
人生就是这样,携手一生,记忆最深的就是这一些点点滴滴的不完美,凝聚成心中的完美。
这就是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