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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嘱避锋芒西陵思丽影 飞腾绣户宝剑溅腥光

伍宏超自有生以来,也没叫女人当面这样大骂过,现在虽然生气,虽然脸红,可也是没有一点法子。他既不能发怒去争辩,又不能负气而走去,因为现在已经闯了这样大祸,待一会儿和珅就许派许多人来抓走凌万江,抢走顾画儿,拆了这个家庭,自己岂能够坐视不管?岂能事先躲避?

顾画儿怒气稍息,羞容又起,脸是深红,她抬起眼皮来看了伍宏超一下,就轻快地跑进了里屋。她的姑母二摆风没把伍宏超骂出火来,便又扑到屋里,喊叫着说:“会使宝剑的大脚的丫头精!你不是有本事吗?你为什么不杀我?你姑父给你找了男人啦!你就跟着他走吧!在我的家里干什么?还衲你那些破鞋底子,由乡下拿到城里来卖干什么?跟着你野男人拿宝剑当强盗去吧……”又听见吧吧地打,咚咚地捶。

伍宏超站起来要进里屋去救,凌万江却摆手,说:“我们这些家务事你别管,连我这么大的一位英雄全没办法!我这老婆就是个二摆风,我不怕和珅,可是不怕老弟笑话,我有点儿惧内。得啦!朋友,你也请吧!今天招待多有不周,可是也叫你看见了,金臂飞侠我是一条好汉子!待会儿,就是和珅来了,我也是照样把他踹出门;一千两一个的金元宝,抬八筐来,我也是一个不收。我的内侄女,你更看见了,衣裳破,人却是里外干净到底!”

伍宏超将剑挂上,拱手说:“那么,我现在就走了,我在这里真是坐立不安,我也不能再说什么话。假若这里再有什么事,你就随时叫人去找我,我就住在护国寺街的一家花厂,字号叫茂兴和。”说着话提步要走,凌万江却又站起来拦住他。

凌万江这时显得又是诧异,又是喜欢,说:“喂!你别就是在河南救过我们那亲戚冯茂兴的那位侠客吧?”遂急忙进了里屋,向他的老婆说:“喂!别打啦,外屋伍老弟原来是咱们的熟人!”

他大概是向他的老婆说了半天,二摆风果然就不再打她的内侄女,并且又出来了。虽然她还直喘气,可是态度和平多了,就指手画脚地说:“冯茂兴,他的前妻是我的亲胞姐。他在河南被你救的时候,我那姐姐还活着,提说过你。去年春天我那姐姐才死,他又续娶啦,他的花厂子也发了财啦,就跟我们仿佛是断啦。劳你驾,你回去告诉他,画儿这丫头可也是他的内侄女,和中堂拿五十两派人接她都不去,还抡宝剑把人家吓走,你叫他看看这架子有多么大?这样儿的千金小姐,我可不敢招惹她啦,叫冯茂兴把她请了去吧!跟你在一块儿去吧!”这话又仿佛带着刺儿,伍宏超只好不言语,又向凌万江拱了拱手,就走出去了。凌万江大概还在家里捣麻烦,所以也没往外送他。

伍宏超这时的心里倒很觉痛快,因为反正和珅已经认识他了,以后更可以正面为敌,为报父仇,为警奸臣,自无客气。并且,今天一天之中又发生了这么多的奇迹。最令他钦佩的就是顾画儿,长得与卿怜不同,秀丽中含着一种英气,武艺又比那“小胖子”还高强得多,而品行又是那么可爱可敬。并且他今天知道了卿怜是和珅的“如夫人”,而画儿姑娘又是冯茂兴的内侄女,这可真得赶紧回花厂去细问一问。

他走了不远,就路过马神庙那座“公主府”,只见门庭显赫,奴仆出来进去的十分众多,而且护卫得极严,连闲人都不许在门前走。他已经知道,和珅的儿子“丰绅殷得”,娶的是乾隆皇帝的小女儿“和孝固伦”,就同住在这座府里,由此更可以知道和珅的威风和势力。

出了地安门,又走到什刹海。此时已过了晌午,天渐热,杨柳也无力地摆弄着春风,细草野花生满了堤旁,艳丽如少女的小蝴蝶翩翩游戏,春水也是那么撩动人的情意。伍宏超故意从“三座桥”和珅的门前走过,按剑侧目,向门里愤愤地望了一眼。他顺着那高垣走了半天,又回首望了望那里面高耸起来的楼阁和露出墙头的假山,心里又有一些惆怅。

回到花厂子一看,冯茂兴在屋里又预备了一个大圆桌,今天可有鱼翅、海参、燕窝,并有一只叉烤小猪。看见他回来了,就大声说:“你怎么才回来呀?叫我好等!你要再不回来,我们都要饿死啦……来!快摘下宝剑,坐下吃吧!你看我今儿预备的这好烧酒,这是真原封,不像街上卖的那往里兑凉水又掺鸽子粪,这是真的。今儿还是没有外人,就是给你压惊消气,也给赵佐领道谢答情,快解下您的宝剑吧!”

当伍宏超将宝剑摘下手握剑柄的时候,却又不禁想起来,刚才画儿纤手抡起来这口宝剑,剑影衬娇姿,清音发怒语,豪侠而婀娜,刚烈无双,清贫可敬。那一刹那间的情景,印在人的脑海里,真是永生也难忘。

赵佐领原来就在里屋躺着啦,现在出来,跟冯茂兴伍宏超在一起饮酒吃饭。他的精神十分的颓废,皱着两道愁眉,说:“我劝伍爷还是走一走吧!在京里又没什么事,何必跟和珅种下这毒儿?我们惹不起他!刚才有好些人都抱怨我,因为你算是我给保举的。今天招了中堂生气,中堂几时想起你来,好像我还得把你交出来似的……”

伍宏超说:“这么一说,我更不能够离开北京啦,我走了,岂不要连累老兄?”赵佐领嚼着烧小猪肉不住地摇头,含混地说:“不能!不能!”又把筷子向桌上一摔,说:“顶多我辞了差事,还有什么呀?你又不是贼!”

冯茂兴说:“我看今儿会十八般武艺的那几个才都是贼呢,除了金臂飞侠。”

伍宏超就问说:“金臂飞侠的那内侄女是不是也是你的内侄女?”问出这话来,又仿佛有点儿不好意思。

冯茂兴赶紧摆手,说:“千万别提那姑娘!她乳名叫画儿,早就过继给旗人,她大姑妈活着的时候,她也永远不来看我,走在街上我也不认识她啦。听人说她学着练武,还没想到练得还算不离儿,只是比老兄弟你,差得天上地下了!”

伍宏超摇头说:“不!她的武艺一点儿也不在我以下,我非常钦佩她!”

冯茂兴笑着说:“我还怕她今天把你气着了呢!原来你还夸奖她,也许因为我是外行,我看不出她的本事来。不过一个姑娘家,会耍宝剑有什么用?更没有人敢给她说媒啦!她就住在西陵她的干爸家里,那个地方虽穷,可是风景真好。有工夫时我雇一辆车,带着你去找她,你们谈谈,你收她做你的一个女徒弟也好!”

赵佐领忽然插话说:“西陵要有地方住,为什么不叫伍爷到那儿去躲一躲呀?躲过这个劲儿,叫和珅把今天这事儿忘了,再回到城里来,也就没有什么啦。”

冯茂兴也问说:“怎么样?你要愿意,我就雇车送你到西陵,也省得你在这儿,我们佐领赵大哥老替你担着心!”

伍宏超虽然心里一动,勾引起来一点幻想,但旋即又连连地摇头,说:“不用!不用!我料和珅不能对我怎么样。假如你们二位若是怕因我而受连累,那我当时就可以将行李搬到客店,反正,我是不能因一个和珅就离开京城!”他说出了这话,冯茂兴就不言语了,赵佐领也摇头说:“不必谈啦,不必谈啦,我原也是一番好意。”

伍宏超刚要再说话,忽有个花儿匠进来,向冯茂兴说:“掌柜的,现在外边来了一个猫着腰的老头儿,说是我们这儿住着一个伍三少爷?”伍宏超听了一怔,遂说:“是找我的。”放下筷子赶紧出屋,一看,来的正是老王忠。

老王忠把伍宏超拉到花窖的后边,看了看四下里没有人,这才悄声地说:“伍少爷,我们女主人请你今天晚上再去一趟。”伍宏超不假思索地答应说:“好!我一定去的。”老王忠更低声地说:“府里,听说招了一大群人,拿的那些家伙都特别;今儿还没都把铺盖搬了去,不能全上夜,明天可就不行啦!连我也不敢来请你啦!”

伍宏超说:“你回去告诉卿怜,不必来请我,我什么时候想去,什么时候就能够去,那里边的院子我也记得了。好啦!你回去告诉她,二更天,仍在那屋里等候我吧!我必不爽约!”说毕又转身进屋来吃饭,这些事他一点儿也不提,但心中已决定了主意。

吃毕了饭,那赵佐领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向伍宏超谆谆地嘱咐,叫他躲几天。总而言之,他认为伍宏超今天在北箭亭把和珅招恼了,假若是不走,必将有大祸临头,但他还不知道刚才在凌万江家里的事情。

冯茂兴本来是想着:大人还能见小人过吗?伍宏超虽是一位少年英雄,但无官无职的,总算是一个“小人”,和珅乃当朝宰相,岂有工夫跟他作对?可是听赵佐领屡次三番地这一说,弄得他的心里也不由有点儿打鼓,但又不能向伍宏超下逐客令,好在伍宏超自己已表示:明天或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这一明一暗的两间屋,如今赵佐领走了,伍宏超就躺在里屋的床上,想睡也睡不着,他就又取来剩下的酒痛饮,可又想:我若是喝醉了,忽然在这时和珅派人来捉我,那我岂不是要吃亏?于是又赶紧放下了酒杯。他的心里是十分不宁,直到傍晚时,方才睡了一觉。醒来时,就差不多有二更天了,他疾忙起来,赶紧将身上扎束利便。今晚他也没有穿长衣服,将丝绦在青绸的短夹袄上绕成了十字,下穿青绸瘦裤,脚蹬软底鞋,宝剑不用鞘,只用一块青布缠裹就走了,于繁星微月之下,直奔“三座桥”。

来到此处已近三更时分,那大门前不见轿子和骡车,却添了几只大灯;有五六个人,其中还有戴红缨帽的差官,挂着腰刀,来回地踱步。伍宏超虽没有往那边去走,但从远处也望得很清楚。听里边有梆梆铛铛的巡更之声,也比前夜的情形严紧,但仰面去望,里边那些比墙还高的楼阁都有明亮的灯光。

伍宏超将剑插在背后,来到高墙之下,看看两旁无人,他就将身一耸,上了墙头。这时他不由想道:不知道那剑法精绝、婀娜多姿的顾画儿是否也有这种本领?那华艳无比而身世可怜的吴卿怜又在眼前了,这也使得他兴奋;想着今夜就要为父报仇,心情不禁更是激动。但那小胖子的冷箭却也得时刻地提防。

站在高墙上细看这座巨宅,依然是望不到边。不过前面那些像是居住的房屋、宴客的厅堂,仆人、护院、把式以及他家用的差官们值班的处所;还有许多连窗户也没有的房子,大概是收藏珠宝金银的仓库。那边前宅,有灯光的窗户很多;后宅大部分是花园,却依然花木阴郁,除了高处的楼阁,还有华灯方明、纤歌未散的处所,其余的假山、鱼池、回廊、花厅等等,依然浸在黑暗的夜色里。

伍宏超下了高墙,就先飞快地奔到那边楼廊之下。他这一次用不着攀登那株小树,因为今晚没有带着剑鞘,而且身上扎束得利便,所以他一耸身就蹿上去了,抓住了栏杆一迈腿,就上了那楼廊;这也就是前夜小胖子与他刀对剑,而卿怜揪住他不叫他往下跳的那个地方。他这时心里更觉得紧张了,看了看那屋门真是没有关,而里边那“冰炸梅”的小窗棂,淡紫色灯光又在微微地染着,但是灯光不似前夜那么亮。

他走进去,第一步落得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并随手将门轻轻带好,门上有一个插关,他就给插上了;第二步他却故意放重了些,为的是使里屋的人听见。这时他眼前也如浮现出了那亭亭玉立、绰约如仙,左眉尖上有一颗红痣的娇妍的伊人。他将脚步向着楼板上咚地跺了一下,心说:里屋的人还能听不见吗?还不出来迎接吗?但是,不但里边没有声息,小窗上也不见现出人影和钗影。

他不由得要笑出来,心说:卿怜今晚是故意拿架子吧?但又暗暗地叹息,心说:我今夜原不是专为你才来的,我是决定要在今夜杀和珅,以报父仇!可是我若不先将你救出此地,投鼠忌器,怎能叫我放心地去下手呀?他走到了那窗棂前,用手指就向那冰炸梅花形的窗格上,弹了两下,并向里面轻声叫道:“卿怜!我来了!”可是窗里依然没有回答的声音。

他心里着急,忍不住就猛掀起了那紫色绸门帘,迈步进了屋,同时一手高扬,预备只要看见屋里有什么怪异的情形,当时就自背后拔剑。可是,将目光向四下一扫,屋里竟不见卿怜,只见紫檀木的长桌上放着一盏银制的灯台,上面的灯碗里只燃着一根灯草,还用一个小鸡形状的银的东西把灯光压得极低。桌上平放着一册绯色绫子的书本,上粘黄色“虎皮宣”的书签,秀媚的小楷写着:“卿怜吟草”;翻了一翻,见里边全是“连史纸”印着朱丝栏,诗只写了十几首,全用“赵体”的小字誊写得工工整整。伍宏超知道,这一定是摆在这儿预备叫他看的,然而此时,谁有工夫看她这吟风弄月的一些诗?

伍宏超见靠里竖着一扇屏风,转过了屏风,见又有一个小门儿,这个门却怎么推也推不动;伍宏超就拔出剑来,用剑尖去撬。门缝本来很紧,但被他锋锐的宝剑撬了几下,那油漆和木屑纷纷落下,就成了一道宽缝。他再用剑尖一拨,这个门就呀的一声开了,同时听到里边有扑扑扑、叽叽喳喳的声音。原来是这屋内有几只鸟笼,有什么鹦鹉、黄鹂,还有些外面不常见的小小的珍禽,这时全都被惊醒了,在笼里乱飞乱叫,鹦鹉还叫着:“有人!有人!”这间屋很宽大,摆着许多盆花,清香扑鼻,外首有垂着薄纱的窗棂,隔着纱帷可以看见天边淡淡的新月,可见窗外的下面就是院落。

这屋里没有灯光,但里边还另有密室。此时密室的门也开了,先现出一闪灯光,照出的是玉立亭亭的吴卿怜。她穿的是银红色“摹本缎”的瘦长的旗袍,绣着大朵的花,脚上的凤头绣鞋也是银红色的,衣领上还有个金珠发光的项圈,并佩戴着晶莹的香串及绣花嵌着玻璃镜的小荷包。她的乌云仍梳挽着螺形的双环,除了垂珠镶翠的凤钗之外,两边都簪有绫绢制成的比鲜花还美丽的花朵。她今天是盛装,也是浓妆,她的芳颊上施的脂粉是特别的红,眉尖的红痣也似经过了点染,更为显著,愈见娇娆。她戴有白玉镯的皓腕纤手发颤,持着一只金色灿烂的小烛台,那红烛光也一动一动的。

吴卿怜隔着门缝用烛光看清了是伍宏超,就立即低头将烛吹灭,回手将烛台放在屋里。她急遽地走出,紧拉住伍宏超的手,用极小的发颤的声音说:“今夜可不像那次,我叫你来……通知了你之后,我又后悔了!可是我知道你……”她仰着脸说:“我知道哥哥你一定来的,但这里可危险,不像那天了!”

伍宏超冷冷地笑说:“这里不过是招来那十几个人给他护院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卿怜摇头说:“不,以后想到这里来是一天比一天难了!所以我才赶紧叫你来,不然以后更难见面。往常这时候中堂都已安寝了……”

伍宏超不禁忿然地说:“什么中堂?和珅奸贼,他干吗安寝?今夜我就不许他安睡!”卿怜越发的战战兢兢,摇晃着他的两只膀子,说:“哎哟!你可真别大声地说话!今天夜里这儿有很多的人都不睡,和珅也没睡,待一会儿,他还许叫人来召我呢!”伍宏超心里不由一阵妒忌,心说:原来她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并不是为等我,却是预备和珅半夜里叫她!便说:“和珅这时候不睡,正好,我这就见见他去!”

卿怜却更紧紧地将他揪住,说:“你千万别说这些叫我害怕的话!你拿着这口宝剑,更叫我担心!你听我说,今天早晨在北箭亭,我不是也去了吗?你没看见我在车里?”伍宏超点头说:“我看见了。”卿怜又说:“你因为跟那个姑娘比武,招得中堂和珅很发脾气。”她缓了口气,又仰着脸儿低声说:“那姑娘是谁呀?她怎么也会武呀?你早先认识她吗?”她仿佛对此很关心似的。

伍宏超回答说:“早先并不认识,今天我才听说,她的名字叫顾画儿,是汉人的女儿,在旗人家中长大了的。她的父亲跟我的父亲一样,都是被和珅所害而惨死,和珅是我们的仇人。今夜,即使你不叫我来,我也一定来的,我来此就是为杀和珅……”才说到这里,一只带粉香的柔润的纤手伸过来就把他的嘴捂住了。他将脸躲了躲,又说:“我在杀和珅报父仇之前,必须先救你离开此地!”

卿怜颤颤地说:“我暂时还不能……真不能,我真还不能够离开这儿……”不容伍宏超发问,她又央求似的哀声说:“哥哥,你真千万要可怜我!”伍宏超说:“不是可怜你,却是我义所当为!你跟我的亲妹妹是一样,我岂能眼看着我的亲妹妹被和贼所霸占,做他的侍妾?做他的宠姬?何况他也未见得怎么宠你!”卿怜含羞低头,说:“早先,倒是对我不错,自从会作诗的长二姑跟会吹笛的贾丽琼来了,他就……”

伍宏超愤怒地说:“你不要说这些话,就是和珅宠你,我也要杀他!你不愿意走,我也不能勉强。你等一等我吧!我去报完了父仇,再来同你说话。”说着将卿怜向旁一推,提剑忿然就走。

然而,卿怜的双臂却将他紧紧地抱住,同时双腿一屈,向他跪倒。这个娇艳华丽的女人,就低着声,婉转哭啼地跪在他的膝前,满头的绫花贴住他的腿,头油香、粉香搅和着花香冲来。他的那只没拿剑的手一放下,就触到了那丰满而柔秀的头发和花枝颤动的双环。笼中的小鸟也呢喃着,似替着卿怜来哀求,似向着他来婉劝,窗外的新月也似隔着纱帷向里来窥视。

但就在这时,忽见有一人自外飞上了那窗,向里踢开了窗户,撕开了纱帷,扬起了闪闪的宝剑。伍宏超吃了一惊,疾忙推开了卿怜,扬剑要去迎敌。那突然而来的人站在窗上,冷笑着说:“好吗?我就知道……”他的话尚未说完,便“啊呀”一声,连人带剑全都摔到窗里来;他似是中了由他的身后、由外边射来的暗器。他受伤跌在这屋里,正在翻身、挣扎,伍宏超跳过去就一剑挥下,立时这人连叫也没叫出,血花随剑飞溅起。卿怜已经站了起来,避到屋角,双手紧紧捂住了脸,上下牙齿哆嗦得都击出声音来,笼中的鹦鹉又怪声叫着:“有人!有人!”

伍宏超身边带有取火之物,掏出来一抖,当时火光突突地起自他的手中,照着七八只梁上挂着的鸟笼,鸟儿们越发地乱扑乱噪。地下——楼顶上——仰卧着一个十分强壮、年约二十岁的汉子,瞪目不动,胸膛的血水还直往外流,已经死了;旁边扔着他携来的武器,也是一口宝剑。他的脖子后面中了一支短箭,因为他刚才向后一躺,所以箭入肉中更深。卿怜这时微微露出脸来一看,她就更是哆嗦,说:“哎呀!这人是这儿护院的,铁爪蛟龙的大徒弟!”伍宏超便放下自己的宝剑,弯身将这人抱了起来,走到窗前,就向外向那很远之处用力地一扔,把个死尸就扔在楼外去了。

这时,卿怜就慌张地跑进了那里边的密室。伍宏超拾起来自己的宝剑,就往里边去追卿怜。这室中原来还点着两盏灯,照着卿怜鬓花凌乱,娇躯紧抖,仿佛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伍宏超就提剑走近前去,说:“这时候你还能在这里待吗?还不跟着我走吗?你不要疑惑我是叫你嫁我,我没有那心,我是要送你回你的家苏州啊!”卿怜却又如要摔倒似的,身子整个投于伍宏超的怀中,哭泣得泪似涌泉,抖颤得身难自持。她大哭着说:“我嫁你!我嫁你!我八岁的时候见过你,心里就想着,我长大了一定嫁你,将来,我更得……嫁你!哥哥……”伍宏超摆了摆手,这时他仿佛倒怕被人听见了。

楼外,此时梆梆梆、铛铛铛的梆锣之声已经惊震起来,更有许多人乱喊起来。伍宏超赶紧又把卿怜推开,先出去将那窗户紧紧闭上,纱帷遮住,将那人的剑藏起,门都关严。他再回到密室,见卿怜把两盏灯全都挑得极亮,她又在对镜修整妆饰,拿着象牙篦子的手仍然紧抖,另一手向伍宏超急急地摇着。伍宏超走近前,见镜里的她越发的娇艳可怜,而那一粒眉尖的红痣更为显著。

她还在用粉掩泪迹,用手扶金钗,整头花,理耳环,又喘着气低声说:“铁爪蛟龙毒霸王胡腾雨,十几年来是和珅的膀臂,给和珅镇住这个家,欺辱里里外外的人;他若在这里护院,无论是谁来这儿也不行!我见他太凶恶了,又因为遇着了你,我想叫你来这儿找我,就在和珅的跟前给他编了个坏话。和珅真听信了,就把他给打发走了,可没想他还留下个徒弟,刚才死的那就是……”

伍宏超扶住她,怕她哆嗦得跌倒了,说:“你想,今天在这里我不但给你闯下了祸,你还已经跟那铁爪蛟龙结下了仇,你在这里早晚也得被他们杀害。我已看出,这里不但有铁爪蛟龙留下的徒弟,有和珅今天选来的那些勇士,另外还有别的人呢!那个人还不知是善是恶,总之,这个地方你不可再待,我凭这口宝剑,立时救你离开这里!”

卿怜点头说:“好吧!我也想,不离开这儿是不行啦!我太命苦,遇着哥哥你,我恨不得当时就跟你走,可是没法子……”她又痛哭着说:“我就是死,也得在这儿再住一年!”伍宏超大声问说:“为什么?”卿怜仰在伍宏超的怀中,泪水又冲褪了新敷上的脂粉,她面容惨淡,似是极度的痛心,说:“我不能告诉你呀!”伍宏超叹息了一声,只好不再问她了。

外面,梆锣倒是不响了,可是闪闪的灯笼火把的光亮,都扑上了楼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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