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如之,作为鬼秦的国后第一次见到东清和木德的人,我才再一次认识到伏旌作为主上的难处。这四国的腥风血雨,在一场小小的对话中都可怖狰狞。
我使出了自己的浑身解数,才勉强把三人的对话维持得和平一些。鲍河对自己杀了习冉之事没有否认,倒是认得爽快。只要把习冉的尸体交给东清,与我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而这位木德的大王女井韵,却是难对付的,我一点也没有讨到好处。伏苓的情况,她一点也不透露,甚至连符子昂的情况都不愿过多提及,只拿贺我的祝词截话,倒让我不好继续逼问下去。
“王女既然到了此处,不如去看看井夫人吧!”我提议她。
井韵点头,也不拒绝,说着恭维的话。东拉西扯的许多,才又说到:“您的大哥,那位净身师,是位厉害的。”
突然提到怀山,我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只好旁敲侧击地回应:“哦?王女与我大哥见过?”
“见过,都是交过手的交情了。”她不细言,想来也没有为我解惑的打算,随意说笑了几句,便打发她去了井齐心的住处。而说这话的时候,明显鲍河也是在意的,看来他们都见过。我不得不把他们与怀山去谣诼的事情联系起来。
井韵离开,至于鲍河,他一个男子,我不便再留,就让四喜领出宫去了。却不知道,鲍河去而复返,暗自潜入了沉香榭中,一刀取走了习冉性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她。而井韵,对井齐心似乎也有着不可告人的吩咐。
他们都走之后,伏旌才从殿内出来,他从开始就一直都在。“我的国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他夸我,才让我之前的胆怯都暴露出来。在伏旌的面前,我永远是那个傻傻的毕如之。
“我都快紧张死了,就怕丢了你颜面。”
他走到我身边,抚着我的脸颊,轻轻地安抚我:“你已经足够好了。”
“只是我没有问到伏苓的消息。”
伏旌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换上担忧:“本就不指望她,还是等子昂的消息吧!还有谣诼……”他突然提到谣诼,我原本模棱的猜想也差不多坐实了。
我疑惑地看着伏旌,问道:“谣诼的事?”不知他指的是什么,我继续说道:“我倒是知道怀山去了那里,但不知是为的什么。”
可他也是和井韵一样,并不直言,只与我说:“这四国,怕是太平不了多久了。”伏旌反握住我的手感叹,那手心里传出的冰凉让我也不禁打了个寒噤。这四国若是乱了,伏旌的身体能撑得住吗?像是心有灵犀地,伏旌也问我:“若是鬼秦也乱,担子可就落到你身上了。”
我那时不理解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自己多做一点,他就可以轻松一点。后来才知道,那是伏旌最不得已的话了。死亡,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让乜海特意去探听了谣诼的消息,顺带找找怀山现在何处。而他一去不回,一直拖到了大典之即,我的心始终悬着。孟良也领了使臣的名义送习冉的灵柩回东清,就连青胡都为了国事忙得脚不沾地。
震惊四国的鬼秦国后大典,落到我身上却凄凉得没有一个亲近之人在侧。
还好,我有伏旌,他一直都在。
鬼秦尚鬼,虽然巫医不在国内,但符氏一族也照样办得吉魅。为着符子昂不在,伏旌对我甚至颇为愧疚。历代国后,都是由巫医来领的鬼阵舞,到我这里,是没有这样的荣幸了。
那天旌布披天,华帷被地。伏旌牵着我的手走在万人的颂贺之中,身上的羽衣在日色下招展,我从未见过身穿国服的他。本就帅气的少年,此刻更加英朗炫目。在伏旌的眼睛里,我看到那个一脸幸福洋溢的女子,也惊讶于自己的改变。
大典之中万事都体面周祥,我事无巨细地做过准备。把每一个相贺的贵妇与使臣都应对得当,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天力依然作祟。
天空一声春雷大响,大风裹挟着雨点而至。
上万人的露天仪礼,遭逢大雨,我一时的确慌了神。这么多的人,且不说如何安置,我今日这大典,怕是会成为四国的笑柄。但是,我不能走。即使风雨再大,我也必须完成。
可伏旌又怎么支持得住呢?
“国主,国后,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青胡前来请意拟旨。
纵然我再不甘不愿,这典礼都是办不下去了的。而伏旌也断然不想委屈了我,可他这样的身体,刚撑过了寒冬,是经受不起一起春雨的。我吩咐着青胡:“撤了吧!大臣命妇们都归家,使臣先在大殿安置。”
我知道青胡眼里是不平的,但若是我都不做这个决定,还有谁能替伏旌着想?
“是。”他慢慢退下,就要安排。伏旌却还是叫住了他,他以严厉地语气命令道:“谁也不能撤了,今日就算是天塌下来,立后的大典也必须完成。”
“伏旌……”他这样为我,我一时语塞得不知如何感激。
他再次握住我的手,安慰道:“你嫁我已经是委屈了,一切我来安排。”
我知道,自己就算有百般理由无限的心疼也都强不过他的爱护之心,这么珍贵的心,我舍不得悖逆了。“那么,这风雨我们一起禁受。”
就在风雨淋漓之中,我却听到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我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一侧的父亲,年迈的净身师闭口不语,而那声音还继续。不是他!
既像是来自云层,又像是来自地下,可是风雨还是不曾停过。
他说的是:“父以牛皮小鼓为贺,本不该来。”那声音顿了一顿,在临走的时候以尾音叮嘱道:“拍响它吧!”
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是那位陪伴我最多的鬼帝父亲。我以人身份举行的大婚,并不曾征询过他的同意,可是他依然送来了祝贺,虽然出场得差强人意。其他人都面色如常,想来只有我听到了。
泪水不自觉地流下,还好雨很大,谁也没有到这位新国后的失态。我无法回答他,只能轻轻地点头表示回应,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他们要我离开,但此后他们说出什么理由我都能接受。
怀间的牛皮小鼓,从未离过身侧。我摸向怀中,把它取了出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拍,但那个时候我的右手已经蓄力向左手的小鼓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