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走下,随着孟良的现身,人群当然如意料般沸腾。“真是中山匠!”不知是谁先喊出一声确定了来人,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惊喜、诧异、激动之情顿时将我们淹没。
我少遇见这样的疯狂,一时不知该如何站定了。可是孟良却是一脸地受用,微笑着回应着他们的热情,就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
“好了,之后我会长待在太学任教,此番先来查看。”孟良制止劝解着学生们的疯狂。不知是从哪里发现地,他突然指向人群侧后门边倚着的少年,“你,就麻烦你给我们指路吧!”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叹息,埋怨着被幸运地点到的为什么不是自己。进而朝那位幸运者望去,是距离最远最不经意的一人。
“青胡,中山匠叫你呢!”赶忙有他的亲近之人推搡着书生近前来,他则是一副满不情愿的样子。
我惊喜地抬头,听到是青胡的名字。他没有了当初在家中时那副颓丧的模样,更显精神来。他穿着和众人一样千篇一律的衣服,但那衣服在青胡身上却明显更合适些。
他本来是不耐烦地被推到最前方,不甘不愿地抬起头,正正地碰上我的眼睛,我看向他的同时他亦望着我。眼中的少年眉眼陡然散开,嘴角马上换上了喜悦地上扬。
青胡背在阳光的阴影里,朝我露出一个少年般青涩的笑容。我瞬间也被那笑容感染,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这个场景。仿佛他没有经历过不久之前的大变,依然是一个干干净净阳光般的少年。
孟良大概也是发现了他的异常,一把拦到我的眼前,阻止我们眼神的接触。
“书生,可以麻烦你吗?”
后面的众人赶紧怂恿道:“青胡,答应啊!”
原本刚刚还一脸不情愿的青胡呆愣地点点头,却是主动地接受了孟良的邀请。“请跟我来。”
孟良并没有太多地逗留在人前,显示完他的威风之后就不再纠缠。他随意与学生们攀谈了几句便把他们都遣散开,唯留下青胡与我三人。此行本是我兴起提出,可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他对此行是这样出奇地重视,似乎早就有了安排一样。
“你叫青胡?”孟良问到。
“是。”
“知道览书阁在哪里吗?”
青胡轻轻地点点头,在孟良不悦的盘问中回答得镇定从容。不等他再次开口询问便摊开右手相请,主动地向前走去,已然是在带路了。自始礼数周到亦不会有丝毫逾矩。
他一路并没有开口询问,漠然地做事,与刚刚热情的书生们表现得截然不同。似乎孟良这个中山匠的名号在他看来不过如此,自然如此。他稳中略显疾行的步子暴露着他的急切,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着要他赶忙结束这场枯燥的引路。
“你们呢,也要一同去览书阁吗?”孟良似不经意地问着我与乜海,又特意加重了音调强调着问:“小书童?”
现下没有旁人,我也不防备青胡,直接拒绝孟良,“我要自己走走。”
乜海却制止,“主……公子吩咐不让你一人。”
伏旌?他还嘱咐过乜海!心中五味杂陈,我不知自己在别扭什么,欣喜之余依然无法笑出来。对于伏旌无处不在的关怀,我还是不能越过心中那道隐隐的担忧。
矛盾产生的原因到如今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皇姥、孩子……他对旁人的冷漠与对我的热心对比太过明显,明显到我不得不正视思考伏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我们一旦分开,自己又有什么资本拒绝。
我在害怕什么?
“送你去览书阁后我让青胡引路四处转转,”我对孟良说着,并不避讳我与青胡相识的事实。又转而看向乜海,“你若不放心也可跟着。”乜海犹豫了一阵,终于漠然地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不说话,青胡对我点点头,表示了默认。
一趟本以为是做看望朋友与散心的出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的到来,会遭逢了一场太学建立有史以来最惊世的大案。而本来是来做博士的孟良,也再次担起了他作为察查司大夫的职责。
览书阁地底被孟良发现的暗廊,将这一圣洁之地的伪装撕碎得一丝不挂。而那些所谓通读圣贤的书生,光鲜之下又暗藏着多少龌龊的思想与腌臜的灵魂?
孟良的发现震惊四国,将太学的威严全部扫地,同时也将鬼秦国的尊严扫地,连伏旌也不得不亲自出面了。
刚刚与孟良分别的我,对太学之下的密事还不得而知。青胡将我带到一座清幽的湖心亭中,已经看出我的心事重重。亭中可以望见对面整齐的竹,叶子至现在已有些泛黄。树影倒影在湖水中,相映成趣,只是入冬的风吹着有些冷了。
他打趣道:“你曾经说认识孟良,至今我信了。”
“你原来不信吗?”
他耸耸肩,“不全信。”
我看着湖水般纯净的少年,不知要怎样告诉他那场凌辱的始作俑者。而宫中的五常苏林,作为伤害的一方,却留下了令青胡最为不堪的证据。可是我却不能因为过程的不堪而去剥夺一个生命的存在。那么,连我都难以接受的事实,又要怎么告诉当事的青胡呢?
或者对于现在已经放下的青胡来说,再提起过去的只言片语算不算是伤害呢?
“青胡,你……”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无法说出口,只是问道:“你在太学里过得还好吗?”
他看了看自己,掀掀衣襟,似乎是在找证据来证明如今的生活还不错。“一切都很好!”又主动寻着话题来与我说:“这里的人很不一样,怎么说呢,至少与曾经读书时那个迂阔的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问他。
“前辈们对于我过去的事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嘲讽和鄙夷,我觉得那事在他们看来就像是稀松平常的事。”他提起自己的疑问,并不避讳,如同我是他多年的老友一般,可以敞开心扉像一个知心一样地讲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