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歉疚,我拿着最后那只鸡腿来到江冲的窗前,父亲是不让进屋的。他还在里面绝望地嚎叫,声音惨绝人寰。我慢慢蹲到他的窗下,擦了擦油腻腻的嘴唇,拿着那只硕大的鸡腿。
“江冲大哥,”我轻轻叫了一身,他应该是听见了,但依然没有理睬我。
我自然是不可能把最后的一个鸡腿给他吃的,那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按照父亲的吩咐,他还是只吃些流食好了。但秉持着最后的善念,我还是应该把主上对他伤势的关心转达一番。
“今日主上派了人来关心你的伤势,说是早日养好伤让你赶快到庆龙殿领差。”我也是出自一片好心才把这么好的消息亲自来告诉他,希望他听了之后重整旗鼓,再创辉煌。关键是不要再没日没夜地哭嚎打扰我睡觉了。岂料他听到这么好的消息不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哭得更厉害了,甚至于破口大骂起来。
“我不愿往……这杀千刀的毕五啊!”
我一时愣在窗外,不知该怎么办。难道是他嫌弃主上小气,因为我没有说挂芦鸡的事,让他伤心了?好吧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他吧!小心眼。
“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主上派人来看你也不是空手来的,其中还带来了一只挂芦鸡,但是你也知道你的伤吧……你现在不能吃东西……因而……”我看了看手中的手中的鸡腿,“无奈”地咬了下去。
哎!自己实在无法坦诚地承认偷吃了他的东西的事实,我更加小心眼地害怕他让我赔。我若是赔得了他同样味道的挂芦鸡我还偷他的作甚?可听了我的解释,他依然嚎叫个不停,显然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让我很是伤感。
突然想起东街阁楼里的漂亮姐姐说过的一句话来:男人啊,最是难哄!可见不假。
“此后我便断了根了,都说了不能割不能割,这个毕五委实可恨!”像是喊得累了,江冲便开始低低地痛骂起来,言语间还涉及了我父,让我听了很不乐意。
我在窗外啃着鸡腿,生气地反驳他的话:“你也听见了是那个伏旌让割了你救命的,这怎么能怪我父亲呢?”
“伏旌?不不不,主上!”他反问,可能是气得糊涂了,没有反应过来,毕竟也只有我不信鬼者无畏,敢这样对他直呼其名。
他也同样生气地大叫:“我不管……不管是谁都不能让割……我还没有娶媳妇!”
声音石破天惊,直冲云霄。可见,男人不单不好哄,撒起泼来也是要命的。那位姐姐说得还真是不错。
待我多年以后再回想起今日的情景,当时幸好我没有当着江冲把心里想的那些关于男人感慨的话全部都说出来。之后明白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男人的时候,我也的确为他可惜了一把。
“哎呀,割了就割了呗,又不是不能再生,只待春天一到,清风一拂……”我听他骂得烦了,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那时我还以为父亲割掉的是韭菜一类的东西,总之能再长出来,也就安慰他这样道。
一句无心的话,江冲却立马就止住了哭声,兴奋地问我:“真的能再生吗?”
我见他停了哭叫,以为这个办法是有效的,为了日后几天的安宁,我笃定地向他再次保证,“可以的,相信我。”
谁知这一句话却为我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
因为如之一句话的缘故,后来的几日也就不那么难过了。十日已过,我这个苦命的江冲,十日以前我还有着性感的喉结,硬扎的胡须,如今它们却都已经不在了。我暂时还无法接受自己那么光滑的脸,但是已经渐渐接受了我成为一个太监的事实。
但是,我坚信自己是可以变回来的。
对我还算是安慰的一点就是如之说的一句话,因为她是净身师的女儿,所以我无条件地选择了信她。只要可以让我再成为一个男人,我做什么都愿意,却忘了她的确是个傻子。
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按照主上的命令乖乖地入宫,从一个近侍做起,首先扮演好一个太监的角色。
临别之际,只有如之来送我,想想过去的数十年光阴过得也是凄惨,一朝换了性别,连从前与我一道洗澡的兄弟也不来送我了。毕五原本还欠着一位入宫的份额,因为我不得不去替了这个位置的缘故,他竟然十分高兴。
枉我从前拿他当个朋友,枉我在林中救了他父女二人。如今卖了我的也是他们,我虽然恨极了这个房子,却不得不从这个房子出去。临走之前还得按规矩叫割了我的毕五一声师傅,叫这个鬼马的丫头为姐姐。
这都是为了活命啊,屈辱!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变回来的。我坚信!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要写出一本《太监的传奇历变》来惊艳后世,以我粗犷豪迈的文笔来证实自己武将的身份。
宫中与军中的生活差不了很多。从前我就舞刀弄枪了惯,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不管到了何种境地,人总是要往上爬的。何况还是我这种对未来怀有无限希望与憧憬的太监。
时间过得很快,到如今我入宫已经有三个年头了,因为是奉召入宫的缘故,比之其他的太监,我进职总是顺畅很多,现在已经是主上身边的大监,私下里其他人也都称呼我一声“总管”。
其实说实话来,做一个太监确实比我当初做应该侍卫要有前途得多,现在我也做得得心应手,但有一件事,是我心中的结。当初净身师的女儿说过的能再生的话,我日日夜夜翘首以盼,却并没有什么明显可见的迹象萌生,已经慢慢意识到这大概是一个骗局。
这个怀疑让我夙夜难安,但我依然抱着期盼。我很怕时间若是再久些,是不是我就再也不能恢复了。有着这样的担忧,却困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常常出宫。如之身边那个粗汉怀山,现在是长得越发魁梧壮硕了,他习了净身师的手艺,因而现在谁也不敢得罪那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