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丁逃出白家的库房院落,先背离来时的方向在树林里前行了半个时辰,所幸的是,他后来找到了一条伐木人使用的小路,终于在兜了一个大圈之后赶在申时的末尾时分来到了渭水桥。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渭水上洒满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桥上的行人大都是从南岸返回北岸去的,丁混在人群中悠闲的走着,似乎已经忘记了不久前的一场危机。
和其他行色匆匆埋头赶路的人不同,丁不露痕迹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形,偶尔还停了下来假装在欣赏渭水的风景,直到他望见了汤的那张笑脸。
“你们三个聚在一起,该不会是在等我这么巧吧?”
此时,丁和汤并肩走在一起,卜和辛则落后他们几步停在一个卖野果的小贩摊位前,卜望着天色又低头掐指计算着什么,辛则大声地和小贩讨价还价。
“公子给我们派了一道差事,而你的行踪飘忽不定,于是卜占了一卦。”
丁忍住回头看一眼卜的念头,说到:“大师这水平越来越玄妙了啊。”
“难道你不好奇是什么差事吗?”
“既然都要出动汤兄大驾了,还有深居简出的卜大师,我估计和清晨这里发生过的一幕有关。”
“哦?你听说了什么?”
“我上午路过渭水桥的时候,听路人说起王家的工匠队伍在这里差点被一个骑兵撞上,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王家的管事后来却丢下队伍,急匆匆的回去了。所以,我猜测此次的差事和王家有关。”
“不错不错!”汤鼓掌笑到:“我是从公子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而咸阳的民间应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你的推断是正确的,的确是王家的事情。”
根据多年来的习惯,当丁回到这个队伍中时就他变成了一个倾听者,他没有追问到底是什么事情,而是说到:“任务紧急吗?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一些私事。”
汤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回答道:“还有一两个时辰。”
“足够了。”丁说到。
***
巴家的管事今天很早就离开了铺头,此刻他眯着眼仰躺在自家小院的一张藤椅上,时不时的拿起放在地上的小酒壶抿上两口,小院里凉风习习、花香阵阵,与管事此时此刻的心情实在是相得益彰。
管事并不知道丁的真实姓名,这两年来从丁那里收集回来的情报却帮了管事的大忙,使得他这样一个早已出了五服的别支还能混到一个管事的职位,何况这还是咸阳分号的管事。
虽然管事在说服丁去潜入白家仓库的时候对丁多有恭维,但他并不认为丁真的还有其他技能,在他看来,虽然丁收集回来的情报比其他人多不少,但街头盯梢而已嘛有什么技术含量,也就看谁脑袋灵活记忆力强而已。
丁过去是给他帮了大忙,因此家族里给他升了职,但并没有带来其他实际好处啊,比起突然找上门来的白家给出的真金白银,管事表示出卖谁都没问题。
在丁潜入仓库院落之后,躲在码头船舱里的管事也听到了那一声号角,他认为丁死定了,于是提前离开了。
管事并不认为丁能从几十名守卫的包围中逃脱,所以此时管事一边怀着对丁的惋惜、同情和哀悼,一边盘算着如何花掉出卖丁所得的一笔巨款。
管事逐渐有一点醉意了,从他眯着的双眼望出去,天色似乎已经变黑了。不对,天还没有黑,是几个黑影,管事一个机灵坐了起来,顿时酒意全无。
丁毫无表情的看着管事,他的身后站着头戴斗笠遮住面容的汤和辛,卜则留在院外负责警戒。
“你,你,你们是怎么进来的?”管事磕磕巴巴的问到。
丁无视管事的问题,而是说到:“我已经探查过白家的那个仓库了,你想知道吗?”
“好,好哇。”
“经查,发现违禁品脂水四百三十桶、生铁九千六百斤,其余的比起来都是小打小闹了,我就不往下念了。”
脂水,即后世所称的石油,当时主要产自秦国上郡的高奴县。脂水产在水边,与砂石和泉水相混杂,慢慢地流出来,当地人用野鸡尾沾取它上来,采集到瓦罐里,这种油很像纯漆,燃起来像烧麻杆,只是冒着很浓的烟,它所沾染过的帐篷都会变黑。才开始人们扫上它的烟煤用来做成墨,墨的光泽像黑漆,就是松墨也比不上它,后来逐渐被运用到战场上,杀伤力惊人。各国都将之列为禁品,不允许商人贩卖,但毕竟利润太高,很多商人都冒着杀头的风险走私它,各国屡禁不绝。
丁说得风轻云淡,管事却没法淡定了,心里只想骂白家的人:“说好的把这个人骗进去让你们处置,怎么一语成谶,你们真的私藏了违禁品,而且被人发现了!”
管事也算是一个人精了,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到:“好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人,潜入白家仓库如此高难度的任务都被你完成了,我一定向上头申请重奖你。”
“不过,你可以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吗?”管事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到。
“本来呢,我进去仓库不久就被人发现了,然后被白家几十名守卫团团围住,断无逃脱的可能。”丁说到。
“是啊”管事点头说到。
“如果我说我一个人把他们全打倒了。”丁拖长了声音。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管事发出一声惊呼。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的。”丁接着说到,“其实,我接到你的任务之后,我就联系了我的两位兄弟。”
丁指了指身后的汤和辛,说到:“他们都是咸阳令衙门的人,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白家守卫虽然围住了我,但咸阳令衙门的人却围住了整座仓库,无人可以走脱。没法子,守卫们只有投降了,我毫发无伤的出来了,士兵们搜查之后发现了仓库里的违禁品,整件事情就这么简单。”
管事一听说丁直接报了官还把白家仓库一锅端了,顿时紧张起来,嘴上却说:“好啊,干得真好。”
“不过呢,我觉得奇怪的是,白家仓库藏有违禁品如此机密之事,官府的人都没有察觉,管事大人是如何得知的呢?”
管事一惊,随口答道:“我之前就说是小道消息,哪里想到这会是真的啊。”
“但是白家的供词可不是这样的哦。”
管事开始颤抖起来。
“白家的人说,脂水本来产量就非常稀少,秦军自己都不够用,根本不允许外卖。后来是一名巴家的高层人士帮他们牵线搭桥,才使得他们可以买到脂水的。”
“我估计吧,不止是相关人员会有大麻烦,只怕整个咸阳的白家和巴家都会有灭顶之灾呢。”丁冷冷的说到。
扑通一声,管事跪了下来,嘴里嚷嚷道:“冤枉啊,冤枉啊,我是收了白家的钱,但从来没有参与过脂水的买卖啊。”
汤走上前来,威严的喝到:“那你做了些什么,从实招来吧!”
“是的,大人。”管事的头都快埋到地里了,“小人根本不知道脂水的事情啊,是白家有人给了小人一大笔钱,要小人出卖这位仁兄”,管事偷偷抬头瞄了丁一眼,接着说到:“白家仓库藏有违禁品,这件事情根本就是杜撰的啊,只是一个诱饵啊。小人哪里知道一不小心竟然言中了。真的与小人无关啊。饶命啊饶命啊。”管事如同捣蒜一般的磕起头来。
“什么?我拼死拼活为你们干了这么多活,你竟然出卖我!”丁装作一副愤怒的表情。
“我错了,是我错了,饶命啊。”管事哭喊得喉咙都嘶哑了。
“把你刚才说的写下来,签字画押!”汤喝道。
管事看着汤把自己写在一匹帛布上的招供书卷起来揣入袖口,惴惴不安的等候着最终的发落。
辛走过来说到:“走吧,先到大狱里呆着。我估摸着吧,你这个不是流放到北边修长城,起码也是到骊山服劳役。哎哟,真可怜,瞧你着细皮嫩肉的,将来的日子可真难熬哦。”
管事的酒意虽然早就给吓没了,但听到辛的恐吓再也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不要浪费了。”丁解下管事佩戴的巴家令牌放入怀中。
“就这样饶了他吗?你还真是善心呢!”辛望着地上的管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把这封招供书送给巴家在咸阳的大管家,让他们自己清理门户,也为我们结一个善缘。”丁说到。
汤点点头。
“真没劲,我原本希望这家伙是条汉子,好让我准备的好多种酷刑可以一一施展的。这到好,你随便编了个故事,他就吓得招供了。太无聊了”辛气哼哼着说到。
“毕竟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只身从几十名守卫环绕兼且只有一个出口的仓库里逃脱出来,所以他只能相信是因为有援军的缘故。”汤又说到:“想不到丁平时看起来沉默寡言,编起故事来也有板有眼啊。”
“呵呵”丁憨厚的笑了两声,说到:“过奖了,毕竟我们都是专业人士。”
“是的,我们都是自小接受专业训练的。”三人抬起头望着天空,心里想到:“老师,您在天国里,一切还好吧?”
夜色笼罩了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