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午出了太阳,恭文王府的瓦星光闪闪,红色的砖墙闪烁着金粉似的光。
我从梦中醒来,发现枕头湿了一片,那上面似乎全写着“思念”二字。
我想二哥,想母亲父亲,也想安邦候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还有翠翠烧焦的饭菜,刘大娘的桂花糕,后门的老爷爷,还有我的房间,和成年后在床底藏着的奇文怪志。
可我的家没有了,原本还在的,被贴满了封条,如今,恐怕已经改造成别的官员住所了。
唤了丫鬟红叶进来后,几个婆子也陆续进来,她们的脸冷的像块儿砖头,给我更完衣,布置好竹车椅,推着我例行公事一般的逛花园。
经过的下人全是脸熟的,可我只觉得冷,抓着披巾贴椅背靠,也不跟谁说话。
花园里的花几乎全是白色小菊花,偶尔会有一两朵其他的花儿从里面探出头来企图吸引人的目光,不久,立刻就被草木匠人拔除了。
东乌城白菊为圣的风气,不知是哪一天盛行起来的,从那以后,城里好似只剩白菊这一类花了,有时出现了什么艳丽的花朵,过不了多久,也会被人拔掉。
为什么呢?我来的时候看着满城的白菊困惑不已,随行护送的恭文王扯了扯马缰绳,翻身下马接我下马车,毫不在意的提起道:“啊,这个嘛,他说你爱白菊,你以前好像是说过吧,还说什么,以后要住在白菊城里,被你二哥笑…咳。”
他只是提到了一点点,我立即就发疯了一般无法抑制的扯住他的衣服,颤抖着手,哽咽着:“别提我二哥,你不配…你们都不配……”
下人拔刀拦我,被他呵斥退了,轻轻松松的掰开我根本没多少耐力的手,交给丫鬟婆子们安安静静的送进他恭文王府里。
竹车椅在亭子前停下了,我忽觉空寂,想起来…到这里约莫两月了。
我离家差不多快有三年了。若是在以前,二哥和爹肯定不会放任让我一人在外如此之久,他们一定会将我接回去。
可是现在就算回去了,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伤感间,红叶等人忽然离开了,我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早已对来人十分熟悉,出声喊停了他:“别过来,滚。”
静了一阵,脚步声继续了,一双手稳稳的握住了我的肩膀,声音饱经沧桑,听不出别的情绪,他喊我“芳菲”。
我只觉得恶心透了,可也不争气的红了眼睛,废出好大的力气遏制住哭泣的冲动,反而咬起牙齿用尽力气才说出话:“别喊我芳菲,你林景云早就不是我林家人,我家没你这样凉薄心狠的人,快些趁早滚蛋,别再来烦我。”
他和以前一样,我说着,他听着,等了好久,推着我走了挺远,才接话:“芳菲,下个月,我便要迎娶宋家的二小姐,到时候接你过去看看,行吗?”
白菊阵阵幽香扑鼻缭绕,我却被恶心的将要吐出来,我想起宋家,就会想起我二哥,他最喜欢的姑娘,是宋家的小庶女,针线活特别好,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二哥谈起她时那温柔似水的笑容。
可一切都被我背后的这个人联合另一个人毁掉了,而现在他还要娶宋家的姑娘,简直不要脸至极!
我被气的冷笑了一声,只恨自己体弱,无法给他一拳,我如今已生无可恋,其实跟等死没什么两样了,故意笑起来,努力的像小时候一样天真无辜,望着一簇菊花道:“我才不去,但如果非要去的话,也不是不行。”
这是这一年来我第一次对他好言好语,还面带微笑,他果然以为我因此动容,问我那到底要怎样,又有什么条件。
听见他那颇有些讨好而自低身段的语气,我嘴角扯了扯,僵硬无比,语气渐渐的变得冰冷无情:“等我死了,你们跨火盆时,直接拿我骨头生火如何?那样岂不更好?对吧?说不定,那狗皇帝还会给你又升一级,褒奖你再立一功,你说这样可好?”
他迟迟不说话,我仰起脸带着几近病态的笑容,欣赏着他脸上一片一片裂开的伪装,越笑越愉快:“你们以为只要我还活着,就能良心安稳一些,可惜,我是个短命鬼,天生就要奔着死去的,你们救不活我,谁也救不活我…我偏偏要死!”
这些话全是刀子,我清楚又明白,然后一把一把亲自递进他心里去,含着浓稠的仇恨与挣扎。
他沉默着离开了,临走前竟还能鼓起勇气嘱咐我一句“好好休息”,我坐在竹车椅上冷眼瞧着他离开,待看不见时,眼里的泪水终于决堤了一般汹涌而出。
这满园的白菊花,甚是无味儿,我唤红叶他们回去,刚沾床便开始不停的发冷打颤,第二天一早直接呕了一大口血出来,床上跟开了朵红色金丝菊一样。
丫鬟们近月来还未见过我这么可怕的情况,当即乱作一团,红叶去请了大夫,而我认得他,乃是宫里资历颇深的李老太医,如今乔装打扮待命于恭文王府。
我毫不留情面的揭穿,使他尴尬了一会儿,却依旧用心的给我诊断。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反正最多可能也就活七八天吧,更可能三天都不到,我甚至在李老太医下意识的摇头时,露出一抹期待的笑容,把他吓得够呛,又露出理解的眼神。
当天,林景云又折返回来了,我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翻看着一本佛经,心里颂着,余光瞥见他站在屏风后与李老太医悄声交谈。
他们以为我睡了,没想到其实我自己爬起来坐着,还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林景云说:“李太医,拜托您,无论如何一定救活我妹妹。”
我因此想起父亲,眼眶酸胀,更加认真的默默颂起佛经,忽觉喉头一恶,再呕了一口血出来,止不住的要咳嗽,松开手上的佛经晕死在床沿上。
迷蒙中,我听见有人喊我“芳菲”,喊我“小姐”,还有二哥气若游丝的笑,他说芳菲对不起,二哥先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