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月初几天,我收到了林景云寄来的信,拆开看,字里行间全是喜悦与不敢相信,他说好,我一定接你过来。
我于是心情很好,渐渐的感到腿有了些力气,精神也不在萎靡了,只要一想到回家,便情难自制,一会儿惆怅,一会儿露出笑容。
院里的银杏掉的差不多了,毕竟这已经是十二月份了。
过不久,梅花也要开了,只是…我是否能看见呢?
忽然就想起了秦昱,我坐在银杏树下,红叶站在身后,我抬头接住一片寂寞的孤叶,门口传来小儿的笑声,一回头,果然是恭文王府那几个小孩子。
他们是公主的遗孤,托养在这里,据说恭文王和这两位公主关系如同亲生姐弟,在夺嫡时,公主们意外丧生,留下的子嗣被他主动过继。
孩子们跑过来,围到我身旁喊“舅母”,他们后的小随从跟着喊“夫人”,然后哄地笑开,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问我:“听舅舅说,舅母要走吗?还会回来吗?”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猜猜看?”
另一个小公子递给我一块玉佩,双眼炯炯有神,语气像个小大人一般:“舅母一定要安好,等参加完林大人的婚宴,孩儿会去接您的。”
我愣了半晌,鼻子酸起来,接过玉佩也摸摸他的脑袋,看着他眼里微微的湿润,心中慢了一拍,我停下手,暗叹一口气,重新扬起笑脸:“你还小着呢,这路程太远,在家安心待着,好吗?”
“我要去接您。”
他眼神忽然坚毅起来,我居然有些慌乱了,觉得这孩子是否看出什么,连忙要岔开话题,这时候又有一个头戴金蝶的小丫头拉了拉我的手,语气软软的:“舅母要出去好久,丹儿舍不得您,您要快点儿回来哦。”
“……”
面对着这一张张干净单纯的小脸,我无法撒谎,只能维持着酸痛的苦笑,轻轻摇摇头,但我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会忘记我吗?”
他们互相看看,眼里有些茫然不明,那位小公子咬紧腮帮抓住我的袖子,眼睛都红了:“就算别人都忘记了,我也会记得您。”
两个小姑娘也伸手抱住我:“我也会记得您,舅母不要害怕,舅母会长命百岁的。”
我笑起来,也红了眼眶,对他们说:“好啦,逗你们玩儿的,小傻瓜们。”
陪着他们玩儿了一会儿,我才回屋稍作休息,红叶拿着梳子给我梳头,看着镜子里脸色平静的自己,我闭上眼睛,于寂静中问出声:“刚才的事情,拜托你不要全部汇报给秦耀。”
梳子顿了一下,重新滑下去,红叶没说话,我叹了一口气,反手拉住她的手腕,抬眼看过去,她的脸上有了一丝表情,我说:“求你了。”
许久,外面传来一两声鸟动,她点点头,恢复了麻木的表情。
没过几日,一队车马从京城那边的方向来到东乌城,停在恭文王府门口。我穿上了红色的衣裳,将手中的火折子悄悄的塞到了绣兜里,被众人送到车前,上车的时候,小公子冲过来抓住我的衣摆,我回过头,他泪流满面的咬紧牙关,我轻轻的笑了笑:“我要走了,煜儿。”
“舅母,您别走!”
他说罢,大哭起来,我甚少见他如此,顿了许久,恭文王秦耀走过来把他拉下去,塞给奶娘和小厮,转过身静静地打量着我,忽然掀起一抹笑容:“相处如此多天,这会儿林小姐要走,我还有些舍不得,路上可要小心啊。”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不说,扭过头被丫鬟婆子们送上车内,坐好后,听见外面许多人的声音,秦耀懒懒的拍了一下车壁,带着淡薄的笑意:“启程罢。”
这一路远离东乌,待白色的菊花从身后消失无影,我才再次掀起帘子,看向满山的小野菊,一团团,一簇簇,如金色的碎光洒满山腰。
还有光秃秃的灰色树枝,林里穿梭着的山雀,天空中的不知名大鸟,与空气里温柔的秋味儿。
纵然路程颇远,但我丝毫不觉有累,等入了禹城的第一天,我才忽然咳嗽起来,不断的吐血昏迷,队伍领头没办法,只能暂时在禹城修整,等我好一些在启程入京。
我住在驿站里,四周都有人守着,前面两天几乎密不透风,之后或许是见我一直卧床不起,双腿也不能动,这些人便渐渐的懒散了。
这日夜幕降临,外面华灯初上,百姓声嘈杂,大部分都说着禹城本地的方言,隐约混着一两个京城口音,外面驻守的人讨论着花街柳巷的窑姐,说着青楼的花魁身价,没一会儿,如前几日一般的偷摸着去吃酒了。
我从被窝里爬起来,双腿悬在床沿上用手捏了捏,这几日或许是因为回光返照吧?我的身体好的不得了,腿的知觉逐渐恢复着,偶尔偷偷的扶着床站起来,也能支撑一小会了。
但要偷跑还是很困难,而这几日咳血装病也略费身心,如果我要回到家那边,实在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计划。
月牙挂于黑夜,我等待了一会儿,试着一瘸一拐的往外前行,手刚扶住窗子,就听门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心下一惊,僵着不敢动,再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拖着腿移到门前,仔细听着,是两个女子的声音。
一个说:“快一些,沈娇月,你到底会不会开锁?你是不是诓我?”
另一个声音稳重:“我又不是神仙,手指一弹它就开了,且等着。”
我迟疑片刻,将手放在门上,如果她们是贼,那我拜托她们带我走说定不也可以,我必须离开这里。
“沈娇月…快一点儿,算算时间,那些人快回来了啊!”
“聒噪,你急什么?”
在一声急骂里,锁子应声而开,我回过神儿,门已经被人推开了,当即身子重心便空了,朝前倒去,而那两个浑身黑的女子身后接住了我,发出惊讶的低呼。
“清微?林清微!”
一个女子愣了许久将我扶起来,紧紧的盯着我的脸,我有些无措的看向她蒙着黑布的脸,那双眼睛却熟悉的不得了,试探的张了张嘴:“宋…芳云?
“是我…是我!”
她瞬间红了眼眶,紧紧的抱住我,哽咽起来,一旁的女子催促我们快点儿离开,宋芳云擦了擦眼泪,没多耽搁,和女子一起带着我偷跑向驿站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