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秋月互相请了对方一杯冰奶茶,在附近空荡广场的长椅歇脚。十一点后的广场,近乎死气沉沉。
“你每天晚上都不急着回去吗?”我问。
“干嘛要急。”
“家人不担心?”
“家人”是个敏感的话题,但秋月静静地地喝着手里的奶茶,细细地嚼着口中的珍珠,脸色是那么柔软又水润。我觉得,她是时候该对我卸下防备了。
“他不会管这些的。”
“哪怕我死了也不会管。”
秋月从容地说着。
想必“他”一定是她的父亲吧。于是我顺着这根绳索继续试探性地深入。
“那他……有没有好好地爱你呢?”
“难说。”
她将奶茶放到座位的一边,“我只能尽量躲着他。因为我是他撒气的最佳对象。”
平平淡淡的口吻,像课堂上一问一答。以往这样提到她的家人,她都会设法打消我的好奇。
“他……经常拿你撒气?”
“嗯。”
“他在外面承受了太多。有时候我也能发现,他其实是爱我的,但这是极少数时候。或者说,是我误解了。”
“误解了?”
“有时过分暴躁过分冷静,有时又兴高采烈。”
秋月心平气和谈起私事的这一刻,我真的等了好久。
“那他在生活上有没有照顾你?”
“没有。我们各活各的。”
“学费和生活费呢?”
“都是我的积蓄。不,应该是妈妈给我的,我的积蓄并不多。”
“上学这件事情,是他逼我的。明明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他却要强迫我去学校好好读书,我想不明白。”
“这就是你考试倒数的原因吗?我看你平常学习态度挺端正的,没想到这么大反差。”
“那只是迫不得已。”
秋月拿起奶茶吸了几口,又放回原位。
天空乌漆墨黑,未来几天又储蓄着强降雨,我起码半个月没有在天上寻得一颗亮点和月亮的身影了。我们俩被广场中央高高的暖黄灯光的塔灯覆盖着,这股夏日清凉的宁静下我们仿佛是沙漠里扎立的两棵枝干。
“我一直都在浪费人生,你发现了吗?”我问。
有关她家庭的话题还可以谈很久,但我不想去贪。
秋月望了望我,“没发现。”
“我大多时候都处于游神状态,大多时候都在徘徊不定,陷入诸多选择的僵局。但在某些方面,某种意义上,这种情况会消失,我只需好好珍惜当下,珍惜易逝的光阴。”
“没懂啊。”
她的表情显然是在我说话时走了神,导致什么都没听清楚。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好像在哪儿听过。”
“今日轻笑浅笑的花朵,明日便将凋零。告诉我们要及时行乐。”
“及时行乐?”,秋月与我四眼互瞪,“突然说这些干嘛?”
“当初接近你的时候,我可是很犹豫的。因为我不知道靠近你是对是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经过一系列内心争斗,我迈出了一步又一步。后来发现,认识你是正确的选择。可以说,这是我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当时,挺急躁的。我不想等,尽管我知道有些东西它必须要等。”
“我这人等不起。心动的东西就想立刻得手。”
“急躁?”
“我担心啊。担心会像流沙一样抓不住。到时候只会留下遗憾和悔恨。”
“我想说的是,生命如此短暂。如果能早一点,就早一点吧,这样的话,换取的美好也能长一点。”
“有的人薄命,生命短得像昙花般转瞬即逝,所以就会更加拼命,毕竟,谁不想让自己的终程走地舒坦呢。”
“总觉得你已经做好时刻的准备了呢。”,秋月看着前方,说了一句含糊不明的话。
“那肯定啊。人生虽然有宿命,但对于当下的我来说,是随机的嘛。”
“那你会等待终点吗?”
她的眼睛再次瞪向我,此时已经有些湿润了。
“不会。”
“为什么?”
“因为它总会来。”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等。”
其实我想说,只有惧怕才会等待。就像当初的自己,惧怕到不了那一天,才会在写满红色数字的纸上满怀期待地涂抹。
日子大概过去半个月。每天到龚雨卉家里像上班一样准时。上午的工作是必须的,午饭是夏暮做的高品质伙食,下午玩够了便继续开展工作,接着晚班也是必须的,往往也是灵感爆发最强的时间段。大家从一开始的兴奋到逐渐习惯过后的平淡、沉着,由于秋月随着融进这个集体,她们的关系像解冻的肉般变得不温不火,开心和自在没有一次缺过席。忙碌到头,大家便散了,走在不同的路上各回各家。
“秋月。”
“嗯?”
“你这几天,变化挺大的。居然能自然而然地和她们开起玩笑了。”
“这不是听了你的话吗。”
“我深刻反省过,这确实是我的错。我不能耗费她们的情感,同时我也要抓住时机。”
秋月不是倔脾气,我的话也确实对她有着影响。不过突然间的转变我也是很惊奇,以前那么久没想通的事情,为什么最近就突然想通了呢。或许人真是如此,突然一天就成长了,在某一刻,以前悬然未解的事情突然就茅塞顿开了。因为我就经历过不少。
“什么?今天还干?啥时候能做完啊。”,舒亦云吵吵嚷嚷,似乎点都不情愿端起她的吉他。
“快了,今天就能搞完。”
“我们可是搞了半个月啊,完成度一定很高吧。”夏暮说。
“很遗憾告诉你,不高,只能算勉勉强强。因为我搞出了两首曲子。”
“啊??!”,四人齐呼。
“在我们录音整合完之后,还要弄混响、母带,调节频段的均衡。”
“最后到正式发行,整个周期可能是一个月。这还算快的。”
“原来做一首曲子这么不容易啊。”,舒亦云感叹。
“做一首歌的话更难吧?”夏暮问。
“没错。”
“做一首好歌的话既要看实力,又要看运气。”
“我还是挺有信心的。”夏暮说。
“你想作词吗?”
“我想完成自己的第一张原创专辑,独立完成。”
“可以啊,加油!”
“我记得以前你就唱过自己编的歌词。”秋月说。
“什么时候?”
“老家那会儿。”
“噢~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我改的什么歌来着?……”
“旋律也是你自己编的。”
“啊?!”,夏暮按住后脑勺,“我这么厉害吗。”
“你也是个音乐天才呀。”我说。
“可别。我们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音乐天才。”夏暮说。
“对喔。可能就我要差点儿吧。”亦云说。
“各有各的长处嘛。”,秋月一语安抚了亦云受伤的心。
“哈哈,我就喜欢听月月讲话。”
八月暑假的最后几天,我们总算把曲子做好了。四种乐器的曲谱共十二页,其中分主钢琴、副钢琴、大提琴、小提琴、电吉他。我们在龚雨卉家二楼录音室布置好设备,进行我们业余级别的录音工作。
这张专辑叫做——春之月。第一首单曲的名称是——朔月。
我被生活挫痛了,年纪轻轻,这种挫败感让我没法好好对日子有所盼头。我混天过日,没有方向,也没有牵挂。因为我觉得,我就是个失败者,这种失败,体现在各种方面。
在等待死亡且又难熬的过程中,我无意间向天空投去关注,结果却是一片漆黑,十几年来没有一点变化。
“我好久没有见过星星了。”
一片血染的绯红,刷满整片天穹。城市的存在,夺去了黑暗的原生色彩。我在现实与深渊两种选择间摇摆不定,到底是深刻地铭记挫败还是感受虚假却安然的浮幻。
要么丧命,要么永远挫败。黑暗里只能躲避,或是逃离。决不能后退,后退是堕落,堕落会摧残神志,让我不能看清自己。
机缘巧合,我发现一条悠长的桥,在昏沉的白光下夺目于无边黑暗里,阴冷、幽森。我再向天空投去关怀,由于厚重云层的裹挟,那道光仍然踪迹难寻。
我明知她不愿将我照耀,但我不忍放弃,苦苦等待,竭力寻觅,任由黑暗将我驱离。带着对现实的质疑迫不得已返回潮湿的洞穴,下定了结束煎熬的决心。
往日在我脑海一篇篇翻去,视角捕捉风的涌动,惊奇地发现,你就在我的眼前,倒映在了我的窗前。
这是我们一起创作的曲子,但在编曲时,我注入的是我自己的感情,真实的感情。对生命终将渐入终章的失落,对生活终将乏味的失意,还有对惊喜终将被耗尽的失望。
光芒,让质变的人如枯树恰逢初春,重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