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府家属院到前排的市府办公楼只有五百米的距离，钟海没有开车，从单元房走出来径直向办公楼走去。
前来上班的人比肩接踵，他们衣着整齐，走路时基本都拿着不同与一般的架子，男人昂首挺胸，迈着正步，目不斜视，女人微收小腹，尽量做出一副高贵的形象，彼此之间也很少打招呼，就算打招呼，也是点点头或摆摆手。
市府重地，不是随心所欲的地方，但钟海感觉到，他们之所以拿着架子装腔作势，大概是想显摆自己和外界人的不同而已。在芸芸大众的心里，官本位的思想一直起着主导的作用，能在市府上班的人，几乎都有各自非同一般的背景，就连市府门口看大门的，也和某位重量级的领导有千丝万缕的瓜葛。
瓜葛很重要，在这个人际关系高于一切的社会里，一个人如果和周边的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人扯不上任何关系，要想活得人模人样，即使要付出高出常人几倍的努力，也未必能过得潇洒自如。
钟海也一样，他是吴越市长未来的乘龙快婿，从昨天开始，他内心的自卑已经消失殆尽，平时紧紧夹在股间的尾巴根，要不是要衣服裹着，早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在市府家属院住了这么长时间，钟海还不知道市长办公室的方位，经过打问，钟海拐进了月亮门。
月亮门的一侧的白得刺眼的墙壁上写着“市府重地，闲杂人不得入内”的几个醒目的看起来极其庄重严肃的大红字，钟海的心不禁一缩，整个人也跟着严肃起来。
敲门声很小，但里面传出的请进的声音也不高，但钟海听得出，这是吴市长的声音。他推开门，悄悄地走进了房间。吴子玥交代要他小心谨慎，所以他必须小心谨慎。
吴市长正在伏案批阅文件，看到钟海进来，放下手中的笔，取下眼睛，打量了钟海一眼，什么也没说，把手伸向放在桌子一角的座机。
话筒贴在了吴市长的耳朵旁边，他对着话筒只说了一句话：喂，人已经过来了，就在我这里，你马上安排一下，照既定方针办。
在来市长办公室的路上，钟海对吴市长如何接待自己做了无数个设想。他想象着，吴市长见到自己后，不但会问长问短甚至嘘寒问暖，一定还会用上好的茶水来招待自己，即使不这样热情地招待自己，也会像一个长辈那样严肃地提醒自己，要勤奋地工作，不要辜负了他的希望。等等等等。
钟海就是没想到，从他进门后，吴市长竟然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仅仅几秒钟之后，一个人走了进来。准确地说，是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如果再准确地而又严格地说，是一个带着无边眼镜的三十来岁的女人走了进来。
当女人走进房间，钟海快速地打量了女人一眼，发现这是个长相平常的女人，中等个子，五官就像一篇没有任何文采的记叙文，非常平铺直叙，没有一处长得生动感人。长相好坏是爹妈给的，怨不得谁，但作为女人，完全可以精心地打扮自己，从而弥补先天的缺陷，而令人遗憾的，女人的穿着极为普通，乍看都不像是市府的工作人员。
但一想到市长喊来的这个女人一定与自己的工作有关，钟海就忍不住朝女人笑笑，但是，令钟海不解的是，女人却两目平视，一进门就朝吴市长走去，根本无视钟海的存在。
“吴市长，我来了。”女人站在吴越身边，微收小腹，表示出一脸的谦恭。
“哦，金秘书，这就是我昨天给你提起的小伙子，叫什么来着，小钟，对，你以后就叫他小钟。”吴越拍拍脑门，然后看着钟海，说：“小钟同志，这位是市府的金秘书，你的工作就由她来安排，记住你说过的话，服从领导听指挥，不能讨价还价，出去吧。”
吴市长冷漠地挥挥手。吴市长的话很冷漠，但他挥手的动作很优雅，他高举的手臂在空中划了个弧线，从不同于始发点的地方收了回去。这么动作，令钟海想起了一位开国伟人。
金秘书转身，钟海身边经过时，连看也没看钟海一眼，只说了句：“走吧。”
两个字，惜墨如金。
钟海跟在金秘书身后，穿过月亮门右拐，向市府后院走去。金秘书快步如风，钟海几乎要跟着小跑。为了缩短和金秘书之间的距离，钟海撵上金秘书，尽量用平静又恭敬的语气问道：“金秘书，我叫钟海，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有这个必要么，以后只管叫我金秘书。”金秘书依然目不斜视，快步入风。
“我想我可能会在你手下做事，如果不知道你的名字，我……”
“金银花，男人家，怎么这么罗嗦。”
“不错的药材，清凉去火的。”
“市府重地，不允许贫嘴。”
“我想知道吴市长给我安排了什么工作。”
“清洁工。”
“别逗了，怎么可能呢，他昨天都告诉我了，我被纳入了正式财政编制。”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照吩咐做事。”
钟海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冷漠的秘书竟然还会开玩笑，并且还开得蛮像那么回事，清洁工？要在这里扫院子，还不如到马路上扫大街，最起码在马路上还能自由点。
不过，金秘书的这种把戏骗骗别人也许能蒙混过关，要想骗钟海，还差点火候。不过从另一方面想，钟海认为，这个金银花同志这么不善于言谈，也许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和吴市长的关系，面对市长的女婿，即使是秘书也畏惧三分。
想到这里，钟海有点自豪。
钟海跟着金银花穿过市府办公楼的走廊，又向右拐了一个弯，来到又一个月亮门前边。
月亮门前放了三四辆看起来不到五成新的摩托车，摩托车上后面的行李架上都绑着一个铁皮箱，更让钟海纳闷的是，月亮门一侧的白色的墙壁上竟然也写着醒目的红色大字，不过内容和市长办公小院里的字却大相径庭……市府后勤处。
穿过月亮门，钟海看到了满院子都堆放着木工工具和小推车。
“金秘书，你不会安排我在这里工作吧。”
金秘书斜睨了钟海一眼，欲言又止。也许，她不屑于回答钟海。
小路的北边是一溜平房，南边有一处苗圃，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钟海和金秘书，手里拿着剪刀正在修建花草，钟海听到了剪刀的啪嚓声。钟海不禁响起了杨东，杨东被阉时，如果用这把锋利的剪刀剪掉了他的肉棍棍，也许会以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想到这里，钟海竟然想笑。蒋丽君这个娘们儿够残忍的，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喂，老杜，给你送一个新帮手，你过一下目，看是否合格。”金秘书脸上带着一丝笑容，招呼着那个修剪花草的中年人。
“金秘书送来的，肯定合格，不合格也合格。”
中年人笑眯眯地回应了金秘书，停下手头的活，转身走过来，把钟海打量了一眼，说：“看起来挺干练的，只不过……”
“怎么，你还挑三拣四的。”
“不是，我怕他不是干保洁员的料，你看看，锃亮的皮鞋，头上都爬不上蚂蚁，满身的名牌，不行，我估计干不了几天就要走人……”
钟海不等老杜说完，就皱眉看着金秘书，楞楞地问道：“金秘书，你没和我开玩笑吧。”
“市府重地，不是开玩笑的地方。”金秘书突然板着脸说。
“你会不会搞错了？”
“你怀疑我的记性和工作能力？”
“不行，你打个电话再问问，万一搞错了……”
“没错，吴市长亲自交代的，请你相信我的工作能力。”
在钟海的疑惑还没彻底被解除之前，金秘书就又给老杜打招呼，说：“杜队长，人我可交给你了，至于里怎么安排他的工作，那是你的事，我还有事，先告辞。”
“谢谢金秘书，慢走。”老杜说。
金秘书走了，钟海不知道该跟着金秘书离开，还是该留下来，正在犹豫，老杜嘿嘿一笑，说：“年轻人，请自报家门吧，我也好称呼你。”
“我姓钟，单字一个海。”
“看样子你也是大学毕业吧。”
“你眼力不错，本人不但大学毕业，已经有了大半年工作经验。”
“是不是对这份工作不满意，我告诉你，你初入社会，人情世故知道得少，现在的大学生，在马路上一扫帚下去就能往垃圾斗里扫七八个，比阴雨天的蚂蚁还多，能混上一碗饭吃就不错了，要不是先前的那个保洁员离岗，你连到市府打扫卫生的资格都没有。”
老杜一边说，一边走到一个看似仓库的门前，开锁后从里面拿出一套打扫卫生的工具，啪嚓一声扔到了钟海脚下，说：“我给你换一套新的，你现在清点一下，然后写个收条，证明这些东西的去处，扫帚一把，垃圾斗一个，一条抹布，一只水桶，两双手套，对了，我告诉你，布手套是用来打扫办公室时使用的，橡胶手套是用来打扫厕所时使用的，这是一套工作服，也是新的，卖什么吆喝什么，走哪山砍哪柴，干什么要像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等到市府招收公务员，你能提前得到消息，也许不久就能鲤鱼跳龙门，光宗耀祖，成就一番事业，给你举个例子，先前有个司机，也是大学毕业，在市府开车，结果后来靠着发表文章出了名，被省里提拔走了，我希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