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鸣把一只手从腰间拿开，往上一扬，说：“管他呢，他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正说着，突然转了身，说：“钟海呀，央你个事，这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是我秘书，又是我干儿子，无论我遇到什么麻烦，你都必须帮我，你嫂子，不，你干妈要我在星期天去见她父母，就是我的丈人和丈母娘，你知道，我这个人吧，手脚还利索，肩能扛手能提，还能画几笔，可就是在语言表达上有所欠缺，遇到比较重大的场合说话不太利索，你跟着我去一定能帮到我，我的秘书都能牙利口，我也差不到哪儿去，他们一定会这样认为，你说是么。”
钟海听了觉得好笑，但一想到自己能有幸见到市委书记，心里自然也乐意，于是就脱口而出答应道：“王校长，你的话对我就是圣旨，只要你看得起我，你别说让我去替你说几句话，就是要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绝无二话。”
“此事就这么定了，星期天中午，你别忘了，再有，你马上开我的车到超市，买些糖果点心烟酒之类回来，记住，一定要买好的，还要开发票。”
“是，我马上去办。”
钟海起身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又被王一鸣喊住，钟海回头，王一鸣呵呵一笑，说：“算了，我记得昨天黄素芬母子开车过来带了些糖果，由于她们嫌弃你的眼睛有问题，还没发出去，你马上到分校去，就说是我说的，把那些东西带过来，中午之前就发下去，另外，关于礼金的事也由你负责。”
钟海尴尬地笑笑，说：“王校长，这样做妥当么？”
“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咱们都是工薪层，靠工资吃饭，不比他们，钱多得没地方花，能省一分是一分，你先把这事办了，回头我还要和你商量结婚的具体事宜。”
黄素芬的家就是黄素芬的办公室，钟海要找黄素芬，只能到办公室去找，他理所当然地找到了黄素芬的家。
作为校长办公室，大白天不能锁门，门只能虚掩着，钟海走到门前隔着门缝往里瞅瞅，看见黄素芬正在看报纸，而黄一一坐在沙发上，耳朵上塞着耳机，摇头晃脑的，一副逍遥自得的模样，看样子是在听音乐。
原来，黄一一只把钟海当做了马，希望驼着她找到自己的幸福，当她发现这是一匹可能随时都会失明的马时，自然就放弃了她狂热的选择，也就没有表现出失恋的忧伤，这让钟海很恼火，被人轻蔑的滋味就像一条虫子在他的心头蛹动着，虽然他原来就没打算接纳黄一一。
在路上，钟海早想对两人恶作剧一番，黄一一逍遥的模样更加坚定钟了海要作弄这对母子的打算，于是就悄悄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钟海走进去，身体绷得很直，表情僵硬，如同一个僵尸。
黄一一背对着门，由于耳朵里塞着耳机听不到门响，还在摇头晃脑怡然自乐，而黄素芬却把头扭过来，一看到钟海，脸上便显出一副愕然的神情，吃惊，纳闷，轻蔑，冷淡，凡是能流露出来的带着贬义的表情统统都流露出来。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怕钟海回去后考虑了一个晚上，不想放弃快要到嘴的肥肉，今天就过来想和她交谈一番，想重新和黄一一建立恋爱关系。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还真把自己当棵大葱了，其实你也就是一颗蒜苗，黄素芬不屑地想。
钟海眯着眼，装作视线模糊的样子，一步步小心走过去，先摸着沙发，然后把手摸着黄一一的头。
黄一一猛然被人摸了一下，突然仰起脸，一看到是钟海，如同看到了一条蝎子或其他的什么令人恐怖的动物，站起来就向里间跑去。钟海故意把黄一一当做黄素芬，嘴里喊着“黄董黄董你别跑，我有事和你谈。”黄素芬阴沉着脸给钟海摆摆手，说：“那个不是我，我在这里。”
声音冷淡，钟海真的感觉办公室就像寒冷的冬天。
钟海这才把脸对着黄素芬，说：“对不起，我的眼睛刚才还好好的，突然进到房间里时不适应黑暗的光线，所以眼睛一下子就模糊起来。”
“你——有事么。”黄素芬故意拉长了你字，“你的工作地点在财务科，来这里干什么？以后没事的时候不要打扰我，即使有事，最好给我打电话。”黄素芬脸上的阴云能挤出水来，钟海的眼前马上就雪花飘飞了。
“妈，不，黄董，我来拿糖果和烟酒。”钟海不停地搓着手，惴惴不安的，始终不敢看黄素芬的眼睛。钟海的戏演得太出色，以至于他自己都怀疑自己的眼睛真的出现了问题。
地面上，光滑雪亮的地板刺激着钟海的眼，但他可以证明，他的眼睛真的没问题。
“糖果？你是说你来拿糖果，还有烟酒，什么糖果？这是学校，是培养人才的地方，不是食品加工厂，哪来的什么糖果，也不是烟酒加工厂，哪来的烟酒，当昨天你交了别克的钥匙，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谁知道原来也是个出尔反尔的怂包蛋。”黄素芬的脸瞬间苍白，如一张死人的脸，恐怖，狰狞，令人作呕。
钟海见黄素芬装迷糊，不禁在心里骂道：老妖精，以前拼命把你女儿往我怀里推，恨不能我一晚上就能让她怀孕，现在发现我的眼睛有问题，又把我当仇人看待。
钟海使劲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猛地睁开，做瞎子状，笑着说：“黄董可真健忘，你昨天中午到学校时不是准备了一些糖果么，昨天没发出去，今天我过来，就是要把这些糖果发到老师们手中，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春节就打算结婚了，那些糖果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让它们派上用场，王校长也不会亏待了你。”
钟海一开始没点名主语，黄素芬还以为钟海所说的结婚指的是钟海和黄一一，于是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钟海身边，把手在钟海面前比划着，以教训的口吻训斥起钟海来，说：“年轻轻的不学好，就知道惦记着如何走捷径发家致富，我昨天已经告诉过你了，你和一一不合适，我知道，你和一一已经谈了一段时间恋爱，但这并不表明黄一一一定要做你的老婆，懂得恋爱深刻含义么？恋爱恋爱，恋了才能爱，你恋着一一，可一一已经不恋你了，所以也就谈不上爱，连爱都谈不上了，还发什么糖果顶什么亲，我看你简直就是胡闹。别说你们没结婚，就是结了婚过不到一块不是照样能离婚。”
钟海一脸愕然，故意摸摸脸，说：“阿姨，你把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了——我这两天脑子乱得很，和你说不清楚，你把一一叫出来，我和一一说说。”
黄一一一直躲在柜子后偷听，听钟海提到她的名字，突然从里间跑出来。柜子的一角挂住了耳机的绳子，把手机从口袋里挂出来，手机掉在了地上，但黄一一一点也不在乎，她跑到钟海面前，把手在钟海眼前晃了晃，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说：“钟海，你能看见我么？”
“几乎能。”
“这么说你是看不清楚我了。”
“是，但我能摸到你。”
“我昨天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来纠缠什么。”
钟海愣了一下，脸上带着忧伤的表情，问道：“一一，你爱过我么，说实话。”
“爱过。”
“你爱我什么。”
“爱你高大伟岸，具备男子汉气概。”
“现在还爱我么。”
“不爱了。”
“为什么不爱了。”
“因为你的眼睛，我不能找一个可能是瞎子的人做我的老公。”
“你说过我爱我伟岸的身躯，可我眼睛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过去爱我，现在为什么就不爱我了呢？”
“因为你将来可能是个瞎子。”
绕来绕去，还是因为钟海将来可能是瞎子，所以黄一一才决定离开钟海。
“你这样说，我会伤心的，我刚刚有个新的体会，失去的才是珍贵的。”钟海扭头就走，依然摸着沙发。刚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像做错了事猛然醒悟一般，对黄素芬说：“哦，说了这么半天，是你们误会了，我来拿糖果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王校长要我来的，他说了，他准备春节和蒋丽君结婚，就想把糖果发了，他怕你们浪费了糖果，所以就让我来拿，至于我和一一之间的事，请你相信，无论如何我都是个男人，有人不是说过么，爱一个人未必非要得到他，我就是这样的人，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我原来就说过我配不上一一，可你非要说我能和她很般配，事实证明，我和她真的不般配，所以，我是正确的，你，还有一一，都错了，大错特错。虽然事实证明你们错了，但我可以原谅你们。”
听完钟海一阵类似歇斯底里的话，黄素芬母女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一时无语。还是黄素芬的脑子反应快，脸上突然就灿烂起来，笑着对钟海说：“你这孩子，进门也不把话说清楚，差点把我吓死，好说，不就是几斤糖果几条烟么，我这就给你拿去，如果不够，你随时给我打招呼，我再送些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