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7月1号,香港回归祖国大陆的怀抱,举国欢腾。连平时不怎么喝酒的父亲,晚饭时也开了两瓶啤酒,并且难得的,没有过问我偷骑他二八大杠的事。
我却并不能理解他们为何这么高兴,对于十岁的我而言,这一切发生的太过遥远。甚至都没有走街串巷的那个爆米花爷爷,摇动把柄时那“砰”的一声,来的惊喜莫名。
晚上睡觉时,我听到爸妈房间里在高声谈话,我偷偷从床上爬起来溜过去,听到的却是“国家”“强盛”等我不感兴趣的问题,我有些兴致阑珊,正准备回去时,听到他们谈论到了我。妈对爸说:“成成今天骑车出去疯跑,你也不说说他。”爸的性质还是显得有些高昂:“成成也不小了,看他玩得疯,还是有数的。让他多跑动跑动,对身体没坏处。”妈有些微微埋怨,说:“我这个当妈的可说不听他,骑车出去,磕到碰到的,多危险,我看着他站在车子上骑,好像下一秒就摔倒似的,我就害怕。”过了片刻,又听妈轻叹了口气说:“成成这孩子从小身子就弱,偏偏还有副爱动的性子。他是忘了小时候三天两头的打针吃药了。”爸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正好跟你说一下,前段时间跟你提起的那位毛师傅,今天我和国才又去拜访过了,人家答应收徒了,让我明天把成成领过去看看。”妈却说:“我还是不太放心,你看三街口那几个二流子,仗着练过几下把式,整天跟人打仗,上回去医院拿药,看见他们了,头上那个血流的,可吓死人了。”爸安慰妈道:“人家毛师傅说了,习武先习德,再说了,咱们成成也不是那种喜欢惹事的孩子,毛师傅再教一教,不会有事的。我看人的眼光,差不了。”妈好像还说了什么,我却听不进去了。
什么?好像是要把我送去什么毛师傅那里,是要习武吗?是要练电视里演的那种降龙十八掌那样吗?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我开始神游。等学会了武术,我就劫富济贫,以后张二麻子再抢孟墩儿的汽水,我就上去狠狠的揍他,他妹妹就会以崇拜的眼神看着我,说不定还会把她珍藏的有红心的贴画送给我…那时我…
就这样,带着无限的遐思,我沉沉的睡了过去,在梦里也在期盼着早日见到那个毛师傅。
就这样,又度过了抓耳挠腮的第二天,只等待傍晚爸下班,带我开始我英雄的征途。
傍晚爸回来了,吃过晚饭后,我回到屋子,百无聊赖的托着下巴,过了一会,听到爸喊我,把我叫到桌前,神情有些严肃的开口道:“成成,一会带你去见一位长辈,你从小就身体不好,这次有缘,有了这次机会,送你去锻炼身体,你给我好好练,对这位长辈一定要尊敬,听到没?”
我却是像港片里那样,立刻回答:“yes,sir!”爸没好气的看了我一眼,就出门骑上车,让我坐到那二八大杠的横梁上,车把上挂了一只西瓜,我们出发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对于我和师父的第一次见面,很多细节我都已经模糊,很多对话也已经忘记,在后来的日子,我回想起来,只记得那天很热,天还没有完全的黑下来,路旁蝉鸣不止,爸骑的飞快,我的耳边呼呼风声。
衣服开始黏黏的,感觉我的后背都被爸的胸口打湿的时候,爸转进了一个小区里,路不是太好,七拐八绕的。我忽然就听到传来“哈”,“哈”像是吼出来的声音,声音逐渐清晰,爸把车子停在一间大屋子旁边,我看到屋前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有三四个少年在打拳,没有像电视里那样发着金光的龙出现,但是来来回回出拳踢腿,也蛮好看。不远处坐着一个中年人,个子不高,肤色黑里透红,穿着一件大背心,面前摆了一方小桌,正在吃桌子上的西瓜。空地再往来时的方向远些,是一些六层的楼房,夕阳就挂在楼角上还没有落山,把云朵照的透亮,也把那个中年人嘴角的西瓜汁液照的透亮。
爸停好车,领着我走了过去,那个中年人看到我们,迎了过来。爸恭恭敬敬的一摆手,拿起带来的瓜,先寒暄两句:“吃瓜呢毛师傅,今天孩子他妈也买了俩瓜,晚上切了块,还挺甜的,这不给您也带了只过来,尝一尝。”毛师傅笑了笑,转过头看着我,摸了摸我的脑袋,说道:”这就是成成吧,来吧先坐。“说完扭头朝大屋子喊道:’屋里的,萧师傅带了西瓜,你拿进去切一切。”
不一会屋子里面出来了一个女人,还系着围裙,也许是没来得及摘,对着我们笑笑:“来啦,坐着吧,我去切瓜。”然后抱着西瓜回了屋子,我们自坐下说话。
坐下后爸对着我说:“这位就是毛师傅,快喊师父。”我还没有说话,就看着师父笑着说,不忙喊不忙喊。然后笑眯眯看着我,问我:”你想学武术?学武术可是很累的,像现在,别的小朋友可以在家看动画片,你也要训练,等到冬天,哪怕下雪,训练也不能中断,这叫做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你能吃的了这个苦吗?“此时的我却根本没有体会过师父口中说的苦,一口大西瓜下去,凉凉的汁液顺着喉咙流了下去,燥热也不怎么燥热,浑身舒服极了。听到他说这话,只觉得蛮有趣,也就回答说:“能!但是我想学郭靖的降龙十八掌,你会吗?”师父听完和爸一起哈哈大笑。师父说:”降龙十八掌我虽然不会,但我可以教你别的,我可以教你形意拳,披挂掌。比不上降龙十八掌,但也不差。“我听得眼睛闪闪发亮,想到两门武功一定比一门武功强,那我倒是也不亏,就笑了起来。
这时屋里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我的师娘,端着两盘西瓜出来了,放在桌子上,看了看我,然后笑笑说:“你们聊,我回屋忙了。”说完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不远处还在打拳不时向这边张望的少年,就回屋了。师父会意,冲那边摆了摆手:“先别练了,你们都过来吃西瓜。”
师父说完,还在空地上哼哧哼哧打拳的几个少年顿时大喜,其实刚才我就注意到他们几个了,虽然拳打的虎虎生风,注意力仍然放了三成在我和爸身上。想来他们对于我俩这不速之客也有些好奇,更重要的,对于师父小方桌上的西瓜的味道,想来也很好奇。我看到他们四个争先恐后跑了过来,最前面的是一个黝黑结识的少年胖子,头发短短的贴着头皮,身上衣服湿了一大片,往外滴答滴答的渗着汗水,脸上也都是细密的汗珠,此刻跑来,皱着眉头,正在用手抹着脸。后面却是一个头发有些长的少年,身材消瘦,脸上带着有些顽皮的笑容,一只手拽住了他前面那个胖子的衣服,嘴里喊着师父。第三个过来的是一个不苟言笑的青年,什么话都没有说,我注意到他的右侧脸颊,有一片淤青,“也许他也是一个妈口中三街口的那种二流子样人物”,我看着他有些狼狈的脸,心里这样想道。最后面那个就比他文静了许多,静静的看着师父——桌上的西瓜。
师父看了看他们,说道:“赵明,李正,振钢,宝阳,过来见过你们的小师弟。他叫萧成,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师弟了,给我听好了,尤其是你,赵明,不许给我捉弄他!往后我门下,就又多了一个人,他比你们都小,你们这些当师兄的,给我好好待他,听到没有?”说到后面,语气已然变得严厉起来。
师父说完转头看向我,语气又变回刚才的和颜悦色:“成成,以后你可以叫我师父了。我跟你父亲谈过了,白天上学,晚上放了学,就来这里,我让你赵明师兄去接你。刚才跟你说过的,练武这条路,很苦,一旦走上了,就要坚持走到底,咬牙也要往前走,那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我门下不需要什么拜师仪式,只要你喊我师父,我认你这个徒弟,那咱们师徒俩的情分就有了。只是有一点…”师父顿了顿,又道:“做我的弟子,为人要堂堂正正,如果有那小偷小摸,好利忘义的行径被我知道了,不要怪我教育起来出手无情,我最看不起这种人!还有,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做错了,知错能改,光明正大,也不需要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有了解决不了的事,就告诉师父,只要你做得对,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撑腰。”
几个师兄脸上笑开了花,叫赵明的那个师兄一下子就搂住我的脖子,对我笑嘻嘻说道:“小师弟,来来,喊大师兄!”他的胳膊黏黏的,我有些嫌弃的想要打开他的手,他的手稳稳当当的搂着我的脖子,我却怎么也打不开。时间仿佛定格在了那个瞬间,夕阳的余晖轻轻的洒下来,金黄色的光芒照耀着精意门前初次相识的幼小的我们,二师兄李正憨厚的笑着,手里拿着一块已经啃到全是青色的西瓜皮,三师兄振钢看着我,坐在地下,大口地吃着西瓜,光芒照的他洁白的牙齿亮闪闪的。宝阳师兄站在师父后面,身子向前探着,手不甘示弱的又抢到一块。
我多么希望此时有一个过路的行人,拿起手中的相机,给我们记录下来这个画面。后来我无数次的回想,想到这第一次的会面,模模糊糊的,竟有很多个版本。我已经无法忠实还原那个历史上1997年7月2号傍晚真实的场景,只能在我的记忆里提取出这个最有可能的场景。有些画面,在我的记忆里它永远存在,什么也杀不死它,只是不知,它到底发生在那一年的哪一天?有可能是7月2号,有可能是8月2号,还有可能是10月28号,我不知道。我只是深深的知道,这一天,我遇到了很多珍贵的人,也有了一个美好记忆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