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殿出来,明欢一直跟在夏栀身后,阿秀一会儿打量一下夏栀一会儿又打量一下明欢,脸上写满了疑惑却又不好发问,一不留神竟绊了一跤。
“看你这毛躁的性子……”夏栀忙将她搀起,细细瞧了瞧她未曾摔伤才道:“别在这儿跟着了,我想去涤魄池边走走,你先回去吧,有明欢在就好。”
阿秀思量着夏栀该是有话要和明欢单独说,嬉笑着应了声“好”,便提着裙摆跑开了。夏栀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转身对明欢点点头,示意她跟上自己。
时值八月,槐花黄,桂香飘,桥边断肠迎风妖娆。涤魄池旁不少宫人在此嬉戏,天上零星飘着数只纸鸢,迎着柔和的阳光,一片祥和。夏栀闭上眼便感觉湖风徐徐吹来,带着些许潮湿与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若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想,日子是不是就能过得简单一些?这样的问题,她自己也没有答案,便也不需要再去问他人了。睁开眼微微叹口气,她对明欢道:“走吧,我们去旁边花园里找个清静的地方走走。好些天没有出来,人都犯懒了。”
“是,”明欢抬头看了看四周:“不如去芙蕖园吧,眼下虽不是芙蓉绽放的节令,但是花骨朵儿大概也都结了,倒不妨去看看。”
夏栀依言点点头,带着她往芙蕖园的方向去。
到底未到花期,这儿的宫人明显少了许多,偶有一两个也是这边的宫女,匆匆而过,只是景致倒也不赖,比起芙蓉满园的华美,此处更多了一份清新。
二人又缓缓走了一会儿,夏栀在一株木芙蓉前驻足。“这一株瞧着仿佛像是三醉芙蓉,与旁的很不一样呢。”
“奴婢听闻三醉芙蓉清晨开白花,正午时分渐变成桃色,傍晚又变成深红色,是十分名贵的品种。”
夏栀挑眼看她:“你果真知道的不少呢。当初贤妃娘娘请你来教我跳舞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没想到现在我们还有做主仆的缘分。”
明欢双手捏着衣角,抿了抿唇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夏采女是聪明人,奴婢知道自己不必拐弯抹角的说话。奴婢本是贤妃娘娘的人,如今来伺候您,您心里多有疑虑也是寻常事。但忠仆不事二主,奴婢既然现在跟了您,以后便只听您一个人的吩咐。您若信奴婢,奴婢自当助您,您若不信,可以打发了奴婢去做些粗活,奴婢断无怨言。”
夏栀一怔,倒没想到她如此直爽。明欢是贤妃身边的人,她心里自然有些警醒,不免要多留个心眼。今日叫她随自己出来走走,也是想要探探她的口风,谁知她竟这样直接地说出了她心里的话,反叫她看不透了。
静默了会儿,夏栀伸手扶她:“你且先起来,若被人看见了,还当我责罚于你。你说的是,你我之间大可不必拐弯抹角。我很喜欢你说的忠仆不事二主,我也愿意相信你,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明欢垂目一笑,如玉般的脸上梨涡若隐:“得采女信任是奴婢的福气……”她张着嘴还欲说什么,但是抬眼时目光一滞,后半句话便咽下了。
夏栀猜是有人来,顺着她的目光转身一看,竟是一个男子向着她们的方向走来。男子的容颜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可仔细想想却又一时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了。
顷刻间,男子已经走到近前:“夏采女安好。”
听见他的声音夏栀脑中灵光一闪,不由想起来了——原来是中秋那晚在涤魄池旁遇到的太医蒋镜清。她忙笑道:“蒋大人多礼了,在这儿也能碰见你,真巧。”
“六皇子高烧不退,微臣是来这儿取一些木芙蓉的花叶入药,倒不知打扰了采女赏花的雅兴。”
夏栀轻笑:“大人说笑,这儿哪来的花,我不过是进来看看花骨朵儿罢了。既然大人有事要忙,我就不打扰了。”
蒋镜清躬身行礼:“采女慢走。”
夏栀点点头,转身方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胸口一闷,紧跟着就有些喘不上气来,不由停下了脚步,捂着胸口只觉得将要窒息一般。明欢头一个发现了不妥,忙将她扶住,回头就唤蒋镜清:“蒋大人,蒋大人您快来瞧瞧我们家采女!”
“怎么了?”蒋镜清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与明欢一起将夏栀扶到廊边坐下。“采女怎喘得如此厉害?能说话吗?”
夏栀连连摇头,一张小脸瞬间已是煞白。
蒋镜清皱眉:“采女患有喘症?”话说着,他已从随身携带的药箱内取出针灸包,挑起一根银针便向夏栀手上的穴位扎去。连扎了三根银针,他复又对明欢道:“烦劳你去取一杯温水来,让她喝下去也会好一些。”
明欢应声去了,蒋镜清用手轻轻拍着夏栀的背给她顺气,好半天才见她症状终于有所缓解。“采女有喘症?”
“我……”夏栀愣了愣,她如何知道?从重生到这个身子以来倒是从来没有犯过,今日也没怎么的,忽然就喘不过气来了。可总不能说自己不知道,想了想,她道:“小时候似乎犯过病,大了就没有了,所以我自个儿也记不大清。”
“那许是到这花园里,沾着花粉所以犯了。”
“可我平日里也有侍弄花草,怎得未曾犯过?”
蒋镜清沉吟了会儿,道:“一来,采女不常犯病,说明病症并不是太严重;二来,平日花草的花粉,总不如这园子里的多。不过采女平时还是要注意些,这病可大可小,马虎不得。”
夏栀点头,“今日幸亏有大人在此,若换作我一人,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蒋镜清淡淡一笑,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明欢已经端了一碗水疾步走来。
“采女快喝吧!”因走得急,她额上还有细密的汗水。“奴婢是到芙蕖园的宫女休憩处取的水,不烫,是温水。”
夏栀接过水碗,轻轻吹起了一层涟漪,便要往嘴里送,蒋镜清却忽然打断了她:“且慢!”
“大人?”夏栀不解地看向他。
蒋镜清眉头紧皱,从夏栀手中接过碗来,放到鼻下细细问了问,脸色骤然一变:“这水……”
夏栀心头一跳:“这水怎么了?”
蒋镜清看了看明欢,低声道:“水中有毒。”
“有毒?”明欢大惊失色:“怎么可能,这水是我亲自从茶壶中倒出,又一路端来,绝对没有旁人碰过!”
夏栀看她的神色不像说假话,又忙问蒋镜清:“大人可能确定,这水中当真有毒?”
蒋镜清成竹在胸:“微臣自小鼻子就特别灵敏,但凡有一丝异味,就算再难察觉也逃不过微臣的鼻子。茶水自有茶水特有的清香,可这碗水里还有一些特别的味道。采女若不信,银针一试便知。”他说着取出一根针放入水中,片刻取出后,针尖上果然开始泛起了一层黑色。
夏栀打了个颤栗,看着那碗水不禁后怕。若不是蒋镜清鼻子灵敏,此刻就该是她毒发身亡的时候了!她还没有承宠殿前,就已经有人要置她于死地了吗?可明欢说了,这碗水是她亲自倒的,中间并未有旁人靠近……想着这些,她不由带了几分怀疑看向明欢。
“采女怀疑奴婢?”明欢蓦地跪地:“天地良心,这水是蒋大人让奴婢去取的,奴婢若在这水里下毒,岂不是自寻死路!奴婢若要毒害您,断然不会挑这样明显的法子,采女明鉴!”
“你先起来吧。”夏栀也是一时惊慌,其实她心里知道不会是明欢下的毒,就算明欢对她不是出自真心,她也是贤妃的人,没道理来毒害贤妃手中的棋子。“你确定这碗水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碰过?”
“奴婢确定。”
夏栀倏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可惜却看不到什么可疑的人在。想来也是,那人下了毒,早该离开这儿了。
明欢也随着她四处张望了番,心下有了计较:“采女在找下毒的人?”
夏栀摇摇头:“下毒的早走了,又怎会被我找到。想必此人一路都跟着我们,我们却未曾发现,方才蒋大人说要水,他就先下手为强去了。看来,今日我们所有的对话,都不会是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