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搜寻无果,在黑暗滂沱的雨夜,怕再生意外,吴场长只好让大家下山先回家,隔天一早继续寻找。
邦子那时不到三岁,他的姐姐也只是八九岁的小丫头,她把弟弟抱在身边睡在堂屋的床上。门没有关,雨水从屋外泼了进来,他们的父亲守在门前,就像再等待雨夜即将归来的妻子,随时准备递上热的茶、热的毛巾,擦干她脸上、身上的雨水。
整个林场就似一个巨大的四合院,几近贴着山脚的三面,都是两排青砖红瓦房,每一排的房屋前面都种着成排的梨子树,两头是桃树。一排有二十家住户,每一家都是一个通间,中间一堵墙隔开,里边是主卧室,外边就是堂屋了。厨房连着主墙延伸在外边,两家厨房门对门,两家隔壁门挨着门,黄医生家的隔壁是一对来自武汉下放知青,如今已经有了一双儿女。西南边的草场上是一片梅子园,旁边有一条土路,顺着土路往坡下走去,一条小河横在中间,这是为了引渠灌溉果木而人工挖掘的一条小河,水的源头就是从山中倾泻而下的涓涓流水。一座拱形的石头桥横在水上面,桥的两头各自生长着一棵参天的白果树。过了桥再往坡下走,有一块篮球场,篮球场的左边是一排砖瓦房,西头是护林员及单身职工的宿舍,东边是场区食堂连着澡堂,中间是大会堂。右边是一片桃林。再往西边走,又是一个坡,下了坡就是一片片的苹果树,沿着园中的小路走出去,左边就是小学校,中间是操场,右边那一排房子东头就是医务室,旁边住的也是林场的工人。再往下走,就是那条从山间曲折百转源源不断汩汩流淌的小溪。
后半夜那雨骤然停了,乌云渐渐散去,天空露出淡淡的蓝色,几片儿白色的薄云慢慢走过。天刚拂晓,住在北边那排房子的黄医生就去敲吴场长家的门,吴场长家住在东边的那一排瓦房。吴场长正等着黄医生,见他来了赶紧拉着他往职工宿舍飞奔而去。
在吴场长的带领下,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得向山上走去,住在黄医生隔壁的赵丹夫妇跟在他的左右,一边劝慰说没事,一边向着山谷呼喊。众人的呼唤声在山谷里回荡,如雷声震耳。一帮小伙下到山涧,在山沟中呼喊艰难前行。在“桃树沟”那条深涧里,两位青年发现了气若游丝的张老师,贴近一听还有极其细微的呻吟。他们赶紧向山上的人群叫嚷,听到声音的人群急忙又顺着山坡溜下去几个年轻气壮的。张老师终于被几个年轻人相互搀扶吃力地背了上来,发现张老师的小韩、小戴说他们就估摸着在那儿,那一块的板栗结的最厚实,个儿也最大。“桃树沟”那片野果成林,尤其是成片的野桃树,结的桃子也是个儿大,柔然香甜。
小伙子们轮番把张老师背到场里医务室,吴场长问黄医生,这得先到镇上卫生院拍个片看看吧?黄医生点着头,吴场长赶紧叫来司机小吴,用场里唯一的老“解放”把张老师送到镇上的卫生院。他跟黄医生去,又安排小赵、小韩还有四位年轻人一起也去帮个手。赵丹夫妇对一旁痛苦自责黄医生说,会没事的,家里的孩子你别操心。
汽车要绕上山,从山上唯一的一条土路行驶约二十分钟,才能驶出山谷到达“板栗镇”。那时,邦子的俩个哥哥正在镇上上高中。还有一位哥哥一位姐姐当时高中毕业没多久,下放在他们父亲的老家襄阳,当时老家还有大哥一人在老家务农,并照顾年迈的奶奶。邦子家姊妹七人,五男二女,场里的工人都说黄医生好福气,这个数吉祥。可在那个岁月,这么多的数字只能使得艰苦的日子愈加的艰辛。孩子们的衣服都是都是承上启下的在张老师的手中缝缝又补补,如她自己说得那样,不在乎补丁的多少,只要我家的孩子走出去看着干净整洁就好。那年邦子的大姐、二哥高中毕业,回到林场准备参加工作时,却又面临着下放去农村的政策。当时组织上安排的一批青年是去陕西,包括邦子的大姐、二哥。身为母亲的张老师是怎么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分到那么远,她让黄医生去找吴场长说个情,看能不能把俩个孩子分回老家去务农,跟老大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黄医生说那哪儿行呢?一向谨小慎微的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服从,在他看来孩子们到哪都是一样,农村跟农村能有什么区别?张老师瞅着执拗的丈夫,这个比她大近十岁的男人,说他窝囊。黄医生叹着气,不是他窝囊,也不是他不敢去要求,这些年他真的怕了,他如履薄冰诚惶诚恐的过着每一天,只是祈愿这个家平安。只要孩子们平安、健康,去到哪又有什么关系呢?张老师可不是这样认为,孩子们离得近,她觉得安心踏实。傍晚,她不忍心得装了十个鸡蛋,佯装着去吴场长家串门,跟吴场长的老婆聊了起来,吴场长的老婆也在学校教书。吴场长回到家,他的老婆就替张老师说起了话,不是政策也有这样规定吧?哪儿来的也可以回哪儿去下放,黄医生老家还有个老妈妈。他们大儿子那么小就在老家家务农,还要照顾奶奶,多不容易。这俩个孩子你们就给他分配回老家,又符合政策,又能解决黄医生的后顾之忧多好。吴场长看着坐在一旁急促不安的张老师安慰她,让她回去等消息,他明天就向组织请示。
张老师一直都说自己命硬,这个家如果不是她顶着,就黄医生那柔弱的个性,一家人就会被压制的抬不起头,孩子们也会到处受气。张老师刚硬的脾性,坚韧地与命运抗争。躺在病床上的她痛苦地呻吟,努力得想睁开眼睛,长期跟不上得营养,使得原本就极其瘦弱的她更加虚弱。值得庆幸得是,她只是左胳膊摔断了及腰部骨折,做完手术打上石膏,她躺在病床上,黄医生让她好好的休养。俩个在校读书的儿子,也时常跑过来看望、帮忙。惦记着家里另俩个孩子的张老师,在医院实在是如坐针毡,稍微能下床了,她就坚持要回去,哪怕就是躺在家里的床上,只要能随时看见那俩个小家伙,她就觉得心安、快乐。
回到林场的张老师抚摸着站在床边的俩个小家伙,笑得是那么温暖,她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她感谢命运对她的眷顾与不弃。她想到风雨交加的那个夜,在那处山崖里,在绝望挣扎中哀怜祈求的自己,眼里噙满泪花。黄医生每天碾磨着自己调配的草药,一剂让张老师口服,一剂给张老师擦拭涂抹,再用纱布固定绑好。
春天来临时,门前的梨树、桃树露出青芽,慢慢地、慢慢地那舒展的枝桠花开妖娆。小风刚过,薄如蝉翼的花瓣片片飞舞,如蝴蝶翩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