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对面是光明,光明的终极是黑夜。
——自人类时代伊始,鲜血王座上的法则便是如此。
漆黑的鹰鹫盘旋过沉寂之丘广阔的森林,它锐利的目光洞悉着这野性世界的一切。
飞过刺骨寒溪,绕过掩埋于蛮荒世界的古老遗迹,它扑棱着强健的羽翼,如同石像一般屹立于干燥的树枝上。
树下,披着漆黑斗篷的男人沿着林中沼泽上的木道前行,他拖着一头流血濒死的野鹿,蜿蜒的血迹沿着木道一直延伸向尽头的林中小屋。
男人的面容完全隐藏于暗影之中。
无人知道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沼泽中间立着几根木桩,男人看到每根木桩上都捆绑着一具人偶,它们被以怪异的姿势固定着,没有五官的脸上用红色颜料画上了一只怪异的眼睛。
不止于此,屋檐下还悬挂着许多婴儿大小的木偶,风一吹过,这些人偶便会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烦躁的喀喇声。
这是一座隐藏在黑暗深处的木屋。
卑劣的巫师总是蜷缩在污秽的角落,像肮脏的老鼠一样躲避着教会的猎杀。
然而居住在这片森林附近的村民们却把他当作是救世的神医。
村民们将死去的亲人带到巫师的门前,渴求他赐予亲人第二次生命,为他献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金钱、孩子、女人……甚至,自己的灵魂。
而世间,又何来永生?
男人轻轻敲了敲屋门。
用那如同凛冬般低沉的声音说道:“东西已经拿到了,你最好遵守约定。”
——吱呀。
男人话音未落,木屋的门悄悄地开了。
屋内只有一个披着蓑衣的人,匍匐在一座怪异的神龛前,上面只有一尊畸形的丑陋雕像。
男人将苟延残喘的鹿随手扔在了破旧的地毯上。
鹿血顺着凹陷的纹路流淌,某种图案正在慢慢生成,血色蔓延,化成了一个巨大的血瞳轮廓。
“主赐予我洞悉一切的眼……”
“我坦然接受自己的罪。”
“衰败蔓延于岌岌可危的国度,我携带无数的罪民,作为祂的奴仆……”
袖中滑落一把血迹斑驳的骨刀。
——喀喇——喀喇。
神龛前的巫师开始扭曲,他的一只手自肩后垂落,整个四肢如同盘根错节的藤蔓,像爬行的蜘蛛一般……
——喀喇——喀喇。
他的脖子仿佛忽然间断折,没有五官的头颅猛地倒立了过来——那是一张惨白的面具,血红颜料涂上的眼珠如同在转动,未凝固的液体逆流成红泪。
——喀喇!
巫师一刀插入野鹿的肉体,垂死的野鹿突然间开始剧烈挣扎,凄惨鸣叫,四蹄痛苦地扭动。
然而刀尖愈发深入,巫师颤抖着没有五官的脸——喀喇喀喇——喀喇喀喇——周围摇曳的烛火熄灭又点亮。
桌上的器皿狂躁地振动着,巫师将干枯的手伸入野鹿逐渐死去的身体。
“我追随死国的根系,离开这名为‘失乐园’的孤岛……”
灯火明灭愈发频繁,他挖出尚在“扑扑”跳动的心脏——顷刻间,无数道模糊的人影从“眼睛”中涌出,人影铺满昏暗的木屋,梁上悬挂的婴儿人偶似乎在哭泣。
男人听到了阴暗角落的低语,他依旧面无表情,耐人寻味地看着巫师高举鹿心。
黑暗中漫起狂澜。
黑暗中鬼哭狼嚎。
男人站在巫师的身旁,冷漠地问道:“我要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无数的黑影悄然将男人包围。
“最后一遍,我要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匍匐在地上的巫师发出一声嗤笑,“布隆萨斯的渡鸦港。”
“渡鸦港的什么地方?”
巫师颤抖着身体,鹿心融化成一滩血水,他用那怪异的“脸”不停地盯着黑袍男人看,笑声和扭曲关节的脆响此起彼伏。
“搞清楚你在对谁说话……罪人。”巫师伸手抓住了男人的靴子,转动手中的骨刀,“我可能会杀了你。”
“你还想要什么?”
男人背过双手,没有丝毫抵抗。
“你的女儿……”没有五官的脑袋顺着男人的腿向上伸长,“我将她纯洁无暇的身体奉献给主,让她亲吻他的奴仆,拥入死国无数灵魂的怀抱。”
“好。”斗篷下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我便如你所愿……聪明的巫师。”
巫师的头颅突然间像是触电了一般僵住了,接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你这个罪人!你在干什么!”巫师的声音变得惊恐。
男人冷笑了一声,“当然是让你见她。”
他一脚踩碎了“巫师”的脑袋!
——这不过是一具人偶,无数螺丝和零件顿时夹带着破碎的木壳散落向四面八方!
屋外传来了一声惨叫,接着,一个被利刃穿透腹部的身体一瞬间砸裂窗户飞进了房屋当中!
男人慢慢踱到了那个垂死挣扎的人的身旁,俯下身子,捏着他的下巴,说道:“现在,你可满意了……聪明的巫师?”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巫师惊惶地说道,“你……到底……是……”
“死告天使。”
男人微笑着从腰间拔出一把利剑,狠狠地插进了巫师的咽喉。
“再见了……愚蠢的巫师。”
刹那间,整个房屋的黑影都开始倒流回地上的血眼,房梁上悬挂的木偶开始崩碎,亡魂的尖叫愈发凄惨,他们痛苦地想要逃出束缚,然而随着施法者的死去,他们也将重新被拖回无尽的深渊。
屋门被轻轻推开。
尖叫戛然而止。
一位红衣的女子拖着带血的断剑走到“死告天使”的身旁。
那把断剑布满古老的纹路,如同巨蟒缠绕一般,即便早已断裂,却也透露出阵阵肃杀的寒意。
她似乎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鲜红的长裙上却披着一层薄薄的钢甲,腰间还有一把蛇形的匕首。
屋外的风吹乱她金色的发,女孩如同冰雪一般纯白的脸上沾上了殷红的血,她亦如冰霜一般面无表情地低垂着头,像祈祷一般把剑拄在地上。
“原谅涅莉吧。”红衣女孩低垂着眉。
烛光之下,她犹如盛开的蔷薇,因为凄凉而美丽。
“我没有找到艾瑞克藏起来的东西……对不起,爸爸。”
男人笑着轻轻抚摸红衣女孩的头,“爸爸不怪你。艾瑞克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
男人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血,“下次,不要再冒险了,我的好女儿……对了,皇帝最近有没有什么动作?”
那个叫“涅莉”的女孩摇了摇头,“我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男人沉思了一会儿,“他的行为匪夷所思。”他以一种嘲讽的口吻说道,“不过没有关系,让他们继续沉溺在帝国竞技的死斗中吧。”
他看着涅莉那双明镜一般一尘不染的眼睛说道:“好女儿,你继续留在帝都协助其他人,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行。”
“那么你呢,爸爸?”涅莉牵着男人的手,脸上依然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要去布隆萨斯见一位老朋友。”男人说道。
“谁?”
“一位驾驭龙船的北维特人。”他的手指轻点着红衣女孩的双唇,“你一定要……乖乖等着爸爸回来哦。”
“涅莉……知道了。”
男人点燃一根火折,与涅莉一起离开了昏暗的木屋。
他看着沉寂之丘远方森林上屹立着的古老城堡,目光死死地汇集于古堡之上那面徐徐飘扬着的风玫瑰旗帜。
屹立在这个世界千年的古老帝国啊,你究竟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他将火折扔向沼泽中的房屋,与涅莉跨上骏马,穿破森林的天光映亮两人的容颜。
他喃喃自语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身后的沼泽突然爆燃起冲天的火光。
无数扭曲的人形自沼地中出现,痛苦地抽搐着。
那些被巫师长期束缚的未知灵魂也在这一刻解放。
木桩上燃烧着的人形仿佛低声抽泣,响动四方的嚎叫惊动了漫山遍野的生灵。
——黑暗的对面是光明,光明的终极是黑夜。
飞扬的余烬飘过天空,伫立于枝头的鹰鹫高亢鸣叫着,它决起而飞。
——自人类时代伊始,鲜血王座上的法则便是如此。
它伸展着自由的翼冲破深邃的空,凝望着遥远的帝都,它投下的阴影掠过帝国公道上风尘仆仆的骑士,心怀鬼胎的商人、佣兵……
帝都即将席卷起阴谋的风暴。
它停在皇宫的窗边,暗金色的鹰眼注视着琉璃窗之内的几个人。
桌上摆着两把月牙尖刀,一杆十字弩,一座镶嵌翡翠的黄金水烟壶。
某个叼着烟管的萨尔斯人深吸了一口气,他用红色的方巾遮挡住容颜,披着一身精致的暗花长袍,他长长的马靴搭在了桌前。
萨尔斯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感谢您特地从银沙带来的高档水烟。愿晨明圣父指引你。”
吐出的烟雾如同幽灵一般缭绕着他的周围,带来一种虚幻缥缈的不真实感。
“作为回报……我会考虑‘加入’这场帝国竞技的……我高贵的大人。”
是时候,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了。萨尔斯人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