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扫卫生,
灶王爷,上天庭。
一锅白菜饺子,翻腾。
两根麻花辫子,水灵。
虎头靴,蹦啊蹦。
鞭炮坊,火通明。
年关将至,经济并不富裕的马虎寨,也热闹了起来。
老老少少还是要按照以往的传统习俗,准备年货,能置办到啥程度就置办到啥程度。大家都为图个喜庆吉利,年还是要过的。
宝柱用手擦了擦嘴角上粘着的一粒白菜馅,又用舌头舔了一遍,生怕漏掉什么。她打了个嗝,说:“娘,你包的饺子是咱院里最好吃的!”
宝柱爹早已微熏,歪在椅子上长吸了一口烟:“嗯,俺柱儿的嘴最甜了,过几天咱们还吃啊。”
宝柱娘正准备收拾碗筷,也没有抬头:“柱儿,你去看一下宝安,把他哄睡喽。”
“嗯,我知道了,娘。”宝柱到床边,摸了摸宝宝安的额头,揪揪宝安的鼻子:“天黑了,天黑了,宝安快点睡呦,快点睡呦。”
已经快睡着的宝安,转过头,无奈地瞪了宝柱一眼。
“娘,娘,宝安已经睡着了,我想出去溜达一圈。”
“啊,天黑了,可别走远啊!”宝柱娘还在厨房忙乎:“那你早点回来啊!”
宝柱蹦蹦跳跳的,找到了院里的两个小妮子,一起玩去了。
这段日子,宝柱这些个妮子们最爱去玩儿的地方,就是村边上的鞭炮坊。她喜欢蹲在门槛子的边上,看大人们搓炮捻子。
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为了赶工期,直到晚上八点多,大家还没有收拾。宝柱和两个小妮子转进了鞭炮坊里,叽叽喳喳的,让坊里顿时热闹起来。
“宝柱儿,晚上吃的麽啊(啥)?”三叔搭话。
“俺娘给包的白菜馅大饺子,可好吃嘞!”
“告诉你娘一声,下回包饺子,要喊你三叔过去吃吃啊!”
“咦,”另一个妮子突然说:“三叔,你看,这边的捻子怎么着了?”
三叔转头一看,猛地一惊,回过神大声喊:“不好了,要炸了,大家快往外跑!”
也不知道是谁大意,居然在坊里起了明火!
坊里满地都是捻子,堆的能有二指厚,那边还堆着一些半成品的麻雷子、二踢脚和十响一咕咚。
瞬间,鞭炮坊成了火海,劈里啪啦,轰轰。
大家还想要拎点水救火,热浪席卷过来,恨不得要生生地把人吞进去,跟本到不得近前。
“唉!”三叔长叹了一口气,干巴巴地瞅着火光冲天的鞭炮坊:“这个年,算是提前过了。”
“大家都看看啊,清点一下人数,有没有受伤的!”
“三叔,三叔。”一个已经被吓懵了的小妮子拽着三叔的衣襟,结巴着说:“没,没看到宝柱儿出来!”
“啊!?”三叔转过头,环顾了一圈,真是没有宝柱的身影:“大家伙赶紧地,善珍家的宝柱还在坊子里没出来,快想办法救人!”
当时的情形,又没有119,能有啥好办法救人?
这段并不是我编出来的,确有此事。
宝柱和宝安都有和我讲过,院里别的舅舅们也和我讲过的,这比之前穆桂英到马虎寨的故事要真实的多。
据母亲后来和我讲:当时坊里明火着起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因为在狭窄空间里爆炸形成的巨大气旋将两扇大门吸到一起,使坊子和外面隔绝,干活的大人们能跑出去都是万幸了。坊子里,烟尘包裹着各种碎片四处奔涌,能见度几乎为零。母亲边哭边想往外跑,在门口被绊倒了,她就向旁边躲,恰巧躲在门口的水缸后面。门口有三口大水缸(可能是平时备用防火的),这三口水缸算是救了母亲一命。等母亲出来时,两条辫子没有了,小脸也熏的成了非洲姑娘。
从那以后,母亲的听力就没有正常人好,但还没有太大差别。母亲五十岁左右,那次事故的后遗症就显现出来,她的听力降的很快,我们和她日常对话就有了麻烦。时至今日,这成了我和母亲间最大的沟通障碍。
面对面时,我们最好看着母亲说话,她都能听清。我的语速平时比较快,母亲说她能听清楚所有人的话,因为我说话太快,吐字不清,她唯独听不清我的。母亲因为听不清楚而打岔是绝对有一套的,有时候真让我捉急。
微信的出现,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我不常和父母在一起,有时候希望他们能在视频通话里看到活灵活现的我,也许更能有效的缓解思念之情。实际操作中,视频通话比打电话语音沟通更难,母亲基本听不清我讲的。我让母亲把耳机带上聊,可是她总忘记带。对此,我很不理解,常常和母亲发脾气:“妈,我和你讲过多少次,为啥忘记带耳机?我说啥你都听不清,你能理解我有多着急吗?”
“妈,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忘了?”
“我真是服了你,不想说了!”
母亲也是个聪明人,有时候她怕我乱发脾气,她听不懂居然装作听懂了,盲目的点头,以轻声的嗯嗯,来回应我的任何语言。
我没有理解母亲的苦心,反而更加反感:“妈,你没听明白就嗯,嗯啥啊?你还学着糊弄我!”
我对母亲的种种不理解发脾气,她从来不发火的。有两次,我说的比较严厉,母亲电话里讲:“我是你妈,你就不能担待一下?”
这是她对我讲过最严厉的话。
后来妻子常劝我:“妈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爸都七十六了,她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老人的身体和思维反应早已经不如从前了,和她们沟通一定要心平气和的,多理解她们。你打个电话,本来想陪她们聊聊家常。但因为你的急躁发脾气惹得她们生气,你觉得合适吗?”
不合适。
我居然没有发现,父母已经渐渐的老了。
我上中学的时候,比较艰难。我向来不是能走捷径的聪明孩子,只能以勤补拙。
父亲曾严厉的说过:“如果你念不好,就回家种地吧!”
母亲虽然没啥文化,她总心平气和的对我讲:“儿子,你记住!***说过一句话,世上最怕认真二字!”当时我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不是***说过的,但道理我真的记住了。经过百度:这句话,***在看望苏联留学生时讲的。
母亲在东北的三十年,和父亲过着艰苦奋斗的生活,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的累。父亲干起活来比较急,母亲性格慢,两人冲突不断,有时候还会升级。我的印象里,母亲是个不会发脾气的人,有了委屈,只会自己躲在一边哭一阵子,了事。
现在,父母已经都过古稀,也不喜欢和我们年轻人一起住。两个人依然在村里,春天可以种两垄青菜,秋天去收获她们的喜悦,过着简单、快乐的生活。
父亲智能手机玩的很溜,微信、追剧都全能。他还是《养生堂》的忠实粉丝,每天如实,目不转睛。据说,光笔记都已经记了不下十本。
母亲没啥太多爱好,我就常常给她准备些杂志和报纸,让她多读读,我把单位的《人民公安报》、《世界警察》、《黑龙江法制报》都给了母亲。母亲还真对报纸杂志感兴趣,而且她还爱看抖音和微信里的新闻公众号。我拍着母亲肩膀:“妈,你可要培养自己多读书啊!要不然,过几年,儿子回家你都不认识我啦!”
母亲哈哈大笑,道:“那还了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的言行曾有多次冒犯过母亲,对于身体的不孝之处,我的灵魂表示深深的歉意。有我做您的儿子,希望给您带来的快乐多一点。如果有来生,还做您的儿子!
这,就是我的母亲,宝柱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