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不如梦忽,怎知祭滁未良人。
一一星斗馆主百晓生
子日
一夜之间,绵密的微雨似是有些化冰的凉意,原来已是深秋了。
我从石榻间起身,给石炉间的壶里添上新水,看着门外的朦胧细雨有些出神。
恍惚中觉着有些寒凉,便上前想要将花梨的木门掩上半扇,不想雨却倏的瓢泼起来,打的地面一片朦胧的雾气。
风将梨木的门一下子吹地大开,急急忙忙的想要将门拦上,却忽见远处现了一把黑面金绣的伞。
懵懂间似乎回到三月之前,有个惊艳之人在案间品了半日的龙井。
定了定神,正要将门推上半扇。
“老板,等一下。”一个清淡的声音叫住了我。
黑伞近了,伞面一收,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伞底。
三月没见,人已瘦的快要不敢相认,眼下积着一层浅薄的黑青,眼角却带着些浸泡过的殷红。
我愣了愣,侧过半身将来人让了进来。
“老板,龙井可有冰着的?”人坐下之后,将半截白净的手臂伸出了窗子,雨水顺着指尖淅淅沥沥的淌下,冻的指骨过分苍白。
“没有现成的,恐怕要待上一会儿。”
“也好。”
我不知发生些什么,但心里觉着大抵是与三月前的那场谈话有些关系,于是心里便有些愧疚。
依旧拿了一壶寒茶,坐到案前,倒了两杯,拿起一杯来小心地喝着。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微微笑了一下,拿起了另一杯寒茶喝了一口:“我去找他了。”
已有所料,于是便竖起耳朵集中精神的继续听了下去。
但是她却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有些茫然的观望着窗外的雨幕,破碎的雨珠于是又出现在她的指尖上。
她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着。
两人间的沉默让我有些慌乱无措。心惊恐的狂跳着,我只能不停地呷着茶掩饰着出了坏主意人的心虚。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像她这样眼里不断破碎蹂躏着难掩的绝望。这比我所见过的最难过的人还要更加深刻。
她想要叹气,但是似乎卡住了,于是忽的闭紧了双眼,身子软软的瘫进案前的椅背里。
她想要装作轻松的样子,极力的弯起了嘴角。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是带着勉强抑住的哽咽“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
我看到有清泪从她的眼角沿着下颌不经意的快速滴落。
屋子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她的脸庞现出了光影交错的色彩,细长的睫毛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是啊,真好,凉爽的雨天总是令人喜爱的。”我难过的附和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眼前这个失落的人。
窗外的雨幕越发地不留缝隙,雨水积成了小流弯弯绕绕的浸没了整个地面。
两只燕儿忽的蹿出雨幕的边缘瑟缩在房檐下的青石鱼池边,叽叽喳喳相互呓语。圆滚滚的两个羽球真真的可爱极了。
她似乎也忘记伤心之事,慢慢地弯起眉眼,抬起手背不经意地拭了拭眼角,果真世间女子大抵都是逃不过精妙物的吸引。
脸色似有好转,我便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恍觉刚才一切竟如梦似画得那么不真切,如今竟都又活了过来。
“老板,若龙井还是热着的就端上来吧。”她看着我笑了。
“好勒,今个儿本就不适宜饮凉的,外面可还泼着雨呢,小妹妹。”仿若劫后余生,定然要说几句闲话才能证定生者的洒脱。
“那我要叫你做什么?小哥哥吗?”少女听着我语气里的小责备嬉皮笑脸。
“‘萧’哥哥倒是还不错,本是叫做萧寒的,百晓生不过是个陪衬这茶馆的名号。”我手上拾掇着茶壶,大声地喊道。
弄好了茶,便放进盘子里一起端着到案前坐下。
“萧寒是个悦耳至极的名字,却容易让人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这位苦主。”少女看见我坐下,微微思索便犹豫地提及。
“是啊,虽然带着文人墨客的风骚雅致,却太过百无禁忌,想来是个不详的名字。”一股悲意涌上心头,莫名地又想起了那人。
“怎会?老板是个宽解人心的人,不要太过忧虑。”却忽见少女的脸上露出安静的笑意,温润柔和地使人心中一片澄净。
蓦地想起了“君子温润如玉”这句话。
“老板总不至于一直叫我小妹妹下去。”少女看着我盯着她出神的目光语气顿了顿。
“怎不问问姓名?”少女似乎有些羞赧。
我瞬间大窘,装作古井无波地问道:“敢问姑娘姓甚名谁?”
“何用如此郑重?父母倾慕《如梦令》中‘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一景,赶巧儿父亲姓花,便取了谐音“欢渡”成做花安渡。”花安渡脸上有着调笑。
如此看来她的家中长辈也定然是染了几分书香墨意。
“说来还要感谢老板解了我心中多年的苦闷。”少女吹了吹茶上的热气,用薄唇碰了碰杯中墨碧的水面,轻轻地啜饮了一口。
“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失恋一次罢了。”花安渡低着头小声念叨。
“不对,根本没恋,如此肮脏之人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他了。”少女气愤异常,整张俊俏的脸上都书写着愤怒。
“怎么了?”虽然少女气愤至极,但是我不知怎的竟是有些想笑,便憋着笑意好奇地想要听下去。
少女扶着额头,似乎感觉这是很丢人的一件事,但还是继续开口:“三个月前,我从茶馆离开了之后便......”
......(详见寒茶一卷.少年窃)
......
“大概就是这样了。”
“我一直以为遇见的是真情,虽然因着心中置气未予答复,但也活生生地守了七年有余。”
“本以为此次应是终尝所愿,却不想自己的一片痴心原来在对方心中竟如此不堪,如此作弄。”花安渡的神色里满是落寞,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啊,老板,这世间虚虚实实,究竟什么是值得托付的呢?”少女抬头静静地看着我,眼角的边缘氤氲着湿润的嫣红。
倏的愣住,这一幕太过的似曾相识,甚至让人真的相信起前世因果来。
曾经也有个人红着眼问我:“萧寒你说,这世上的真假如何分辨?”
那时我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人也可以如同一只绝望的野兽。
她死了,这世间从此便剩我一人游荡。
这是我心中最疼痛的秘密。
我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心中一阵哀恸。
可能这是缘分吧。
过几天就是她的祭日了。
“花安渡。”我轻唤。
我看到了少女茫然朦胧的眼神,眉眼挑了挑,心里已经有了底。
“我喜欢你。”我尽力做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
花安渡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曾说我有些像他,哪怕你把我当作他我也愿意。”我笑的灿烂。
对方似乎受到了极度的惊吓,然而我并不在乎地继续说下去。
“我很认真,想要向结婚的方向发展。”
少女听及此却稳住了神色,阴沉着脸继续听下去。
“经过这几天的谈话,你很符合我对伴侣的期待。而如你所见,我想我也勉强达到了你对伴侣的要求。”我的语气更加地温柔。
果然花安渡开始了认真思索,接着点了点头:“我认可了。”
我笑了:“那么以后我就是你的男朋友了。”
花安渡眼角弯了弯:“嗯,但是你和他不一样,我不会把你当成他的。”
“好的。”我立刻正襟危坐地答应。
她笑了。
嗯......虽然我知道九成九是不大可能的,但是既然确认了关系,她说这话我心里还是蛮舒服的。
“那你以后可要娶我。”我调笑地说道。
“啊?”还在思索的花安渡顿时如同一直受惊的公鸡。
......
......
......
........
花灯流攀红笼起,寒岚歇黜暖袂嬉。鹅黄翠珏媚粉黛,书生难起软玉台。
一一星斗馆主百晓生
子日
今个儿是我和老婆大人在一起两个月的纪念日!
谈恋爱真香!
老婆大人平日甚是忙碌,也不知是否心有此日。
早起便立刻拿起手机,这个时候老婆大人大抵已经在工作了,便开了微信。
“老婆大人早上好!”
“你醒了?”
“是的!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是想老婆大人!”我深以为自己幸福得需要在床上打一个滚。
“乖,宝贝,我也想你。”
“(你家宝贝开心的在床上打了个滚(*?︶?*)-?。)”
“老婆大人,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嘤嘤嘤。”我盯紧了屏幕。
“??......”
“人家好伤心,老婆大人竟然不记得了嘤嘤嘤。”她竟然不记得纪念日!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娇弱文静女生,更像是一个文雅自持的翩翩君子。简而言之就是性格耿直的像个男人,但是我喜欢嘿嘿嘿嘿。
唯独总是遗忘纪念日这点偶尔还是让我感到些许不快。
“我记得!”
我瞬间双眼发光地看向屏幕。
“是纪念日!”
我满意地笑了:“对的,老婆大人最好了。”
“今天是我们两个月的纪念日!”我开心地宣告着。
“两个月?!”
“是啊,怎么了?”我一脸疑惑。
“那实是要好好庆祝一下,我下班去找你。”
“不用的,我去接老婆大人叭!要亲亲嘤嘤嘤!”
“宝宝,爱死你了,亲亲抱抱举高高。”
“mua(づ ̄3 ̄)づ~”
起身看着日历,已经欠下三周的纪念日,当是该补偿我一下。
(作者阿白:“是不是恋爱中的男人都会变得嘤嘤嘤?”
萧寒:“老婆老婆,阿白嘲讽我嘤嘤嘤。”
花安渡:“你嘤嘤嘤的我头疼......所以不留客了。”
门关。
站在门外背着包袱的某白:“????我还没进门????”)
我倚在车边默默地看着逐渐烧红的天际,还有半个小时老婆就要下班了。
天高地阔,心情舒畅,思绪遨游天地之间。
“啪!”两只手挤压着我的脸颊。
“老婆~。”原来是老婆大人下班了,“嘿嘿嘿”地圈上了媳妇的腰。
“多冷啊,你就在车外站着,是不是傻。”媳妇边揉着我的脸边轻声细语的责备。
“那你就说帅不帅嘛。”我低下头,抵在媳妇的额间。
“好看实在是好看的紧的。”媳妇的目光飘忽不定,大抵是害羞了。
“对吧,多好看,要不要尝一尝呀。”我抓住媳妇的一只手,脸在上面摩挲着,诱惑地说道。
嗯,媳妇的手好暖和,我的脸都冻的麻木了。
媳妇的脸瞬间染了胭脂。
我微微一笑,低下身子。
媳妇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真香,我也要。”
“唔!”
缠绵的深吻过后若无其事地拉着媳妇上了车。
老婆大人实属上得了厅堂,下的了厨房的大佬人物。
重点不在这里。
当你推着购物车,心心念念的人儿挽着你认真地挑着水果蔬菜时,你会忽然感觉这就是生活,有股浓浓的烟火气和安全感。
就如同现在,哪怕做着星斗馆主的百晓生再闲适飘逸,他的心也是冰凉的。
但是有着花安渡的萧寒,只要花安渡在目光所及之处,萧寒就不会愿意再回去做百晓生。
“老婆,你今天是不是翘了半个小时的班。”
“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能叫你在风里冻着。”花安渡手里拿着个南瓜翻了翻。
“你个小傻13下次坐在车里等好不好,下次我可不一定能提前翘班出来了。”媳妇翻了个白眼,满腹怨气。
我拽了拽媳妇的袖子:“你下周三能不能请下三天假,陪我去一个地方。”
“可以,这周接的活差不多可以忙完,照例boss是要给我们闲几天的。”媳妇捏了捏西红柿,装进了袋子里。
“我想带你去见见你我母亲。”
媳妇的动作顿了一下,纤长的手指捏了捏我的手:“好。”
我整个人都挂在了媳妇的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她颈间的香气。
心里多少有了些安稳,这个是真实的属于我的人。
......
......
回到老家的时候,天上正飘着大雪。
第二天早上,道路多少有点滑,给轮子加了防滑链,一路小心谨慎地总算是到了山下。
再往上就要走山路了。
我给媳妇紧了紧围巾,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提着装满了鞭炮香烛黄纸以及祭品的袋子。
一路小心翼翼地到了山顶处母亲的坟上。
摆上祭品香烛和白酒,焚了黄纸元宝纸钱一类。
“媳妇,来磕个头吧。”我招了招手,将安渡叫到了近前跪下。
“妈,你儿子有女朋友了。”倒了一杯坟前的白酒。
“漂亮吧,长得好看气质好,胸大腰细大长腿。”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工女红也不在话下。”
“性格还好,工作也好,最重要的是还是个顾家负责之人,对你儿子也好。”
“这个儿媳妇你满意吧。”我又撒了一杯酒。
“你肯定嫌弃我唠叨,其实我就是想说她和你像极了。”
“你总说我和我爸像,那她和你像想来也是应该的。”
“我爸负了您,所以老天把她扔到我身边,就是让我生生世世都照看着她,用来补偿您吧。”我又撒了一杯酒。
“其实也不是,我总感觉我和她应该已经在一起了几辈子,所以我生生世世照顾她其实也应当是我的本分。”
“我和我爸可不一样。我爱极了她。”
“您放心,她以后绝对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若负了她,就叫我不得好死。”我倒下了第三杯白酒。
“所以您就认了她做儿媳妇吧,儿子让她给您磕头。”
“我真的很爱她。”
“媳妇,磕头吧。”
身后没有声音,我回过身子望着安渡,却见她早已泪流满面。
“别哭啊,哭肿了眼睛不好看了怎么办。”我笑着替她擦了擦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自己流着的泪。
“那你愿不愿意陪我啊,媳妇。”我看到她的身后整座青山都被覆盖上了一层皑皑白雪。有青松挺立在白雪之间,苍翠欲滴,心旷神怡。
安渡忽然跪着抱住了我:“我愿意。”
“谢谢你。”安渡贴在我耳边说,我听见她在笑。
“我这辈子自始至终所求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她直起身子盯着我的眼睛看。
我幸福地笑了,从大衣里掏出了一对金镶玉的对戒:“花安渡,你嫁给我,我们结婚吧。”
“好,我们结婚吧。”她也展颜微笑。
我取下手套,将戒指套在了她的纤长白皙的无名指上。
她取出另一枚玉石戒指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我又抱住了她,喜极而泣。
她推了推我,直起身子。
我与她一起郑重地朝着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离开了母亲的坟山。
下山的路上我们十指紧扣,风雪在青山的松柏上空游荡呜咽着,应当是母亲给我们的祝福。
那一刻我和安渡都知道,我们定然会余生顺遂,再无苦难。
清风若许闲乘月,便乘明月到白头。江上泛舟辞离去,山水再见笑春风。
一一星斗馆主百晓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