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以为她已经走出来了,但是今天她知道,没有。
当初参与了这事的人还没死绝,甚至记得她的一切?
为什么?
可能和她的血有关,赵荫也是喝了她的血,也可能是体质原因,如同萧子矜一般。
但是,哪个对她都不是好事。
阿宁的眼神很冷,奇异的是,她的心里竟然没有感受到多少怨恨。明明当时她恨不得把那些人扒皮抽血,现在想起来,竟然一点恨意都没有了。
有的,只剩下疲惫,她现在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窝着,在掩饰下满心疲惫的等待死亡。
除妖师感觉阿宁忽然变得奇怪起来,可惜面对阿宁时他根本睁不开眼,就算努力去看他眼里的阿宁也不是人形。
“宁姐……额……宁姑娘?”除妖师萧默打破了寂静。
知道她姓宁啊,果然是来这里第一世的人,从第二世往后,她没再用过这个姓氏。
“有事?”知道来者不善,阿宁也懒得应付,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厌倦,像是一个累计了的人。
“没……不对……确实有事……”萧默觉得她语气不对,又不知道阿宁怎么想的。他们现在还不认识,也不好直接问,再说太子还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些也不合适。
于是,他朝白衣人借钱了。
白衣人默默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萧默。
萧默又把全身的钱拿出来,凑够了一千两,递给了阿宁。
阿宁看着银票愣了两秒,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们。
这是干什么?
然后就听萧默说:“宁姑娘,能麻烦你帮个忙吗?我哥自己作死,被我爹一气之下赶出了家门,自己作丢了官,又被骗了钱,好几天没吃饭了。如果你见到他,帮我照顾他三个月的饭,剩下的是报酬,感激不尽!”
阿宁一脸茫然,朝廷那边更茫然。
实在是这里的人,没几个不知道萧默唯一的兄长是国师萧沉的,他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兄长?
“……你和杜家什么关系?就十七年前被烧光的杜家。”阿宁发现事情和她想的有点出路,木着脸直接问。
“杜家?没什么关系啊,对了,当年我哥和杜家的小丫头杜月灵差点定了娃娃亲算吗?”萧默一脸茫然。
没关系?阿宁皱起了眉头,除了杜家,还有谁知道?
“宁姑娘,如果你和宁家有什么联系的话,大可不必担心。”萧默说,“十八年杜家起了场大火,那火不烧旁人,泼水也泼不灭,但凡是杜家血脉,一个不剩。大家都说是杜家得罪了老天爷。”
火?阿宁想到似乎她每死一次就会着一次火,每次的火都是一样的,金红色的火焰跃动,慢慢把她的身体烧为灰烬,然后一闭眼一睁眼,身体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曲衡的蛊解了,现在的他们没有任何优势,曲衡又是重伤濒死,十分麻烦。
她来,只是不放心那个傻乎乎的小徒弟而已。
阿宁看着濒死的曲衡,陷入了沉默。
其实,她的血也不止解蛊这个作用,它有个更大的作用,也是当年杜家追捕她的原因。
可是,这个作用不该再暴露的,她忘不了那身处地下囚室的绝望,每日各种实验,重复着被取血,一张张脸在她面前变得扭曲,而她是那么虚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那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一次人生,那个时候的阿宁被师父教的很好,她只会医,随师父流浪在这尸横遍野充满瘟疫的大地。
医者,当悬壶济世。
可是自从她用自己的血救了一个快死了的人后,一切就不同了。
那个时候可没有消毒止血这种说法,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伤口被反复划开,手腕感染流脓。一次次反复下来,终于右臂腐烂为白骨,仅仅凭一丝腐肉吊着,然后是左手,腰间,大腿……
那个时候啊,阿宁还没现在怎么能耐,自愈力也没有这么强,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光是回想,就感觉全身疼痛起来。阿宁摸了摸自己完好的手腕,眨了眨眼。
阿宁还是挺渴望活的,其实现在死了估计也死不了,而是不知道在什么年代重生。
但是这么做值得吗?她现在死了,所有人都会忘记她,她又会变成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姑娘了。
阿宁弯下腰,捧了一捧血色的血,朝着曲衡走去。
朝廷的人充满戒备的盯着她,只要她一有什么异动,分分钟会被人斩杀。
还是太弱小啊……
阿宁正待把雪送进曲衡嘴里,忽然听见一声大喊:
“住手——”
手一抖,血水没了。
这个忽然喊叫的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转头一看,是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头子,老头子身后是逃跑的刺客,还有一张十分眼熟的脸,这让他们不禁又把目光投向了陆光武。
“滚一边去!我能救!”李均寒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不顾形象的跑了过来,目光死死的锁定阿宁,仿佛见到了杀他全家的仇人。
“什么人?”晏淮喝道,李均寒懒得解释,丢给他一块令牌后就开始专注救治曲衡。
那一块令牌是神医谷的弟子令,不过上面印的并不是神医谷,而是百花谷。
李均寒。
救世神医李均寒!
毫不犹豫的说,没有他治好了瘟疫,现在根本不存在大安朝!
晏淮的脸色变了,从李均寒拒绝在太医院就职后一直行踪不定,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来了临邺,还让他们狗屎运的遇上了。
此时李均寒并没有分心给朝廷的人,而是打开自己的随身医药箱,开始给曲衡治伤。
曲衡身上的箭伤太多,李均寒本来心情波动就大,这眼一偏看见某人在那呆站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在那站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老头子吼了出来,众人如梦初醒,那边带来的太医刚想上去帮忙,李均寒一胳膊肘把太医顶了出去,“猫猫狗狗的滚一边去!”
尽管被无礼对待,却没有人对李均寒生出怨愤之心。这可是李均寒啊,神医脾气怪一点怎么了?只是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默默帮着李神医处理伤患的小姑娘身上。
没记错的话,是姓宁对吧?刀好像耍的不错,本身也有点特殊的……
这货还会医术?而且还能被李神医看上!那几位太医都快嫉妒死了,不过李神医救人,并没有人上前打扰。
光是取出曲衡身上的箭头并上药包扎就废了不少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在场的两方人马达成了微妙的暂时和解,直到曲衡的情况稳定,李均寒才有功夫抬头。
这个过程,阿宁一直在给李均寒打下手。等她忙完之后,就看见这位神医正在用一种怨恨中带着愤怒的眼神看着她。
阿宁的心漏了一拍。
“李神医?”阿宁琢么着现在冒充自己的女儿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你叫我什么?”李均寒的音量陡然拔高,语气中含着明显的愤怒,但是马上,他的气势又萎了下去,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又一次愤怒:“你救人为什么还救得这么熟练!”
这特么的,有什么关系吗?
众人都是一脸莫名其妙,只能用神医性格不同常人来解释。
“其实没怎么救人的,只是我自己老是受伤,给自己包扎多了就有经验了。”阿宁笑笑。
然后,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位神医怔怔的看了阿宁半响,忽然哭了。
一个半百的老头子,抹着眼泪哭的稀里哗啦,一时间让所有人错愕。
“李神医……”晏淮和陆奚离李均寒都挺近,他们想上去搀起这位老人,但是李均寒却挥开了他们,用那双还沾着血污的手抓住了阿宁的衣袖。
她的衣服呦……
阿宁心疼自己的衣服三秒,然后头痛的看着李均寒。
这就尴尬了。
她没有找过李均寒,是因为在李均寒的记忆中她已经死了十多年,她也不以为李均寒会一直记着她。人家功成名就后隐居山林,她打扰人家干嘛?
可事实上呢?李均寒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不接受皇帝的封赏是因为他憎恨权贵,他这十八年日日年年都记得她,并且一直难受了十八年。
“师父……”阿宁叫道。
李均寒哭的更激烈了。
“我不该带你上京的,我不该只教你医术,我不该让你救那个人……”李均寒哭着说,“那不是人啊,那就是畜生,白眼狼,畜生都知道感恩,他连畜生都不如!吃着人肉喝着人血,这就是权贵,你救了他的命啊,你救了他的命!那些权贵都不是人,他们一个个的都连畜生都不如!”
这话听的朝廷方十分尴尬,他们这边除了士兵以外基本都是权贵出身,太医院的太医也基本都是名门之后。被偶像这么说,太医们还是很尴尬的,于是有一个人就弱弱的说了句:“李神医,其实权贵也不都是那样的,那些畜生都不如的权贵只是很少一部分……”
“很少一部分?”李均寒红着眼死死的盯着说话的那人,然后又把头转向晏淮,“一个个听见杜家躲得比兔子还快!我去大理寺报案,一个个说我诬陷把我打了出去,去刑部,那边又说没有证据不给立案!杜家活该遭天谴!权贵无眼,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自从陛下御赐救世神医之名后谁敢这么干?能这么干一定是李神医还名声不显的时候,可是那时候,恐怕这小姑娘出生都没出生吧?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众人觉得心中怪异,但是一个个都没说话,乖乖挨训。
“我现在不是没事吗?”阿宁拉住了李均寒,低头认错,“对不起,一直没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