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城县不过十里小县,但今天开集,人也来了不少,看上去十分热闹。在丽娘眼里,这里就是人间天堂了。张生是见过世面的,长安洛阳都去过,这些天在山里呆久了,乍一下山,也觉得这小县城有些意思。
丽娘先带着张生来到县衙,这里在县城北边,面临长街,却非常安静,门楼高大宽敞,两旁是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门前还悬着一面红色的登闻鼓,一尺多长的鼓棰挂在旁边。丽娘对看门的差役福了一福,道:“借问老爷,唐晚唐捕头在没在这里,我是他亲戚,找他有事。”那差役听说找唐晚,倒还客气,让丽娘与张生等着,自己转身进了大门,不一会儿唐晚就匆匆的出来了。
丽娘把虎皮给唐晚看,唐晚也吃惊,“这么快就打到虎了!”对张生一翘大指,十分敬佩。丽娘道:“兄弟,能不能给县太爷通禀一声,就说我们打到了虎,前来领赏来了。”
唐晚道:“老爷正好没事,虎皮给我,我去替你们禀告。”说着拿了虎皮就进了县衙。
张生与丽娘等了好久,唐晚才空手出来,脸上也不太好看。
丽娘道:“好兄弟,太爷怎么说?”
唐晚道:“太爷看了虎皮,倒是把打虎的人称赞了两句,我跟太爷说人家要来兑现赏银,太爷说县里没钱,对不住你们了,然后亲笔打了个条子,凭这个条子可以免五十贯的赋税。”
说着拿出张纸给了丽娘,张生接过一看,果然是五十贯的白条。心中不快,丽娘又问:“虎皮呢?”唐晚说,太爷看虎皮很好就留下了,给了五两银子做酬劳。然后托出一块银子给了丽娘,丽娘只是苦笑,张生大怒,心想,看来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县太爷贪吝如此,怪不得这里的差役为害乡里,无恶不作。
唐晚又从口袋里拿出十几两碎银子递给丽娘道:“我也知道太爷给的太少了,小弟这里还有些钱,嫂子一并拿去,加在一起也有二十多两了,好歹不算赔本。”
丽娘哪里肯要,二人互相推让半天,急得唐晚跪下道,“嫂子怎么把我当外人,我与师兄情同手足,您就如我亲嫂子一样,您要是还把我当兄弟,还请把这些钱收下,要不唐晚就没法站起来了。”
丽娘见唐晚这么说,也只好把钱收了,唐晚对张生拱手道:“张贤弟少年英雄,愚兄佩服得紧,改日定请贤弟喝上两杯,还望赏光。”张生连忙答礼,然后才告辞而去。
张生与丽娘带着勿舍在集上东看西逛,先买了两块花布做衣服料子,又给勿舍买了拨浪鼓和两个糖人,又买了些粮食和油盐之类,张生看前面有个杂货摊,走上去买了面小小的铜镜子。勿舍从没见过铜镜,拿了照了又照,丽娘拿过镜子看了看,捂着脸笑了半天,又给了张生,张生见镜中之人满面虬髯,粗旷得很,这才想起自己这些天来也没刮胡子,竟如变了个人一般,不禁苦笑一声。
三人边走边看,忽见前面有三间十分华丽的店面,门上挂着个牌子,上写四个大字“金刀赌坊”。里面传来吆三喝四、吵吵闹闹之声,张生笑道“小小县城也有这种地方。”丽娘悄声道:“听说这是山贼的买卖,他们老板金刀李兴霸就是山贼派下来的。”
张生脸上笑容全无,他想了一下,对丽娘说,你带着勿舍先去找老村长,然后在城门外等我,我去赌坊看看。”
丽娘一把拉住张生:“你去赌坊做什么?”
张生道:“当然是问问思源兄被害的事情。”
丽娘道:“他们怎么会告诉你?”
张生道:“我自有办法,你带着孩子先走吧。”
丽娘见张生主意已定,只得道,“小心些”便牵着勿舍匆匆离去了。
张生大步进了赌坊,见里面排着四五张桌子,每张桌子前都围着十来个人,有坐着的有站着的,拥拥挤挤的十分热闹。张生来到一张桌子前,用手一推,跌倒四五个人,张生一屁股坐在桌上,大喊道:“这桌子我占了,你们快些离开。”那些人见张生气力惊人,只得纷纷退后,却并不出去,远远的围在左右窃窃私语,不知道张生到底要做什么?
张生拍着桌子大声嚷嚷,那个叫什么李兴霸的,赶紧出来,有胆量就与老子赌上一局。
话音刚落,里屋门帘一挑,出来三个大汉,为首一人,高个子,长面细目,颏下生着一部长须,显得很是威严,后面一人,青衣蓝衫,也是满面虬髯,显得十分凶恶,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细看之下,原来是精钢制成,显见这就是他的兵器了,旁边一人,中等身材,肩宽背厚,甚是魁梧,身后插着两把板斧。三人目光齐刷刷落到张生身上,张生仍然坐在桌子上,开口便问:“你们谁是李兴霸?”
为道那个高个子一抱拳:“在下便是李兴霸,您是哪位?”
张生道:“我乃无名之辈,不足道也,久闻金刀赌坊的大名,特意赶来和您赌一场。”
李兴霸看张生就是一个猎户,不禁嘴角一咧:“好吧,我不常和人赌,不过看您也是一条汉子,我就奉陪一局,我们这里有投壶、握朔、骰子,不知道弟台喜欢玩一样?”
张生跳下桌子道:“我这人素性爽利,就喜欢玩骰子,咱们就掷骰子吧。”
李兴霸一伸手,有伙计拿来三个骰子,李兴霸右手接了,大拇指在骰子上随便一抹,三个骰子一翻个儿,齐齐变成六点。张生见他手指长而有力,指甲很短,显是暗器高手,掷骰子一定得心应手,心想,怪不得山贼派他来主持赌场,果然有两下子。
李兴霸将骰子放在张生面前,“弟台看看,这骰子可有毛病吗?”
张生见这骰子是象牙雕成,白中显黄,入手十分光润,用手掂掂,重量正常,便点点头,“好骰子,没毛病,就用它吧。”
李兴霸笑容不减,点头应道:“好,弟台是赌大还是赌小?”
张生道:“赌大。”
“好,弟台现在就可以下注了。”
张生掏出十两银子往桌上一扔,“先押这些,赢了给我十两,输了这十两归你。”
李兴霸看了看银子,再没说话,用骰盅往三个骰子上一扣,一转手腕,骰子就在盅里哗哗的转了起来,张生看着李兴霸手中的盅子越摇越高,越摇越快,其他人的眼光也像长在盅上一样,随着它上下左右的转动不停,啪的一声,李兴霸将盅子狠狠的扣回桌上,喘了口气,轻轻揭开,三个骰子,两个五点,一个六点。
众人哄然叫好,如果是赌大,十六点已经是稳胜的结果了。
李兴霸把盅子往张生面前一推,“弟台,该你了,请。”
张生二话不说,也摇起骰盅,骰子哗哗的响着,这声音钻进张生的耳朵,报告着所有的信息,在张生的脑海中,骰盅似乎是透明的,里面的三个骰子转动情况简直是一览无余。除了听觉,张生也用上了灵敏的触觉,玉华宫的暗器功夫本来就是天下一绝,张生又经过严格训练,修为远在李兴霸之上,此时张生的五个手指准确的拿捏着骰盅,三个骰子已被引入了正轨。啪的一声,张生也把骰盅扣回桌子,骰盅一抬,三个六点,四周赌徒哄然叫好。
李兴霸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变,只是再一次打量了一下张生。顺手拿出十两银子放在张生面前。
张生道:“再来。”
李兴霸这次摇骰盅用上了十成功力,但也只摇出个十七点,张生又是十八点,这回张生赢了二十两银子。
后面张生一连赢了五局,平了四局,李兴霸共输了六百多两银子,他的笑容没有了。
周围那些围观的赌徒兴奋得眼睛都红了,不停的给张生喝彩。
这金刀赌坊虽然是山贼做后台,但一下输这么多银子也吃不消。何况开赌坊都是为了赚钱,谁也不愿意赔钱。
李兴霸后面那个拿折扇的人沉不住气了,指着张生道:“你出老千,要不,怎么可能老赢?”
张生斜着眼看了他一眼,“这骰子可是你们给我的,我也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摇的,我怎么出老千?”
李兴霸瞪了那人一眼,对张生道:“这位是我六弟,叫朱凌,因为会用铁扇子,人称铁扇子朱凌,那位是我七弟柳云,人送外号夺命鬼,他两个没见过什么世面,请弟台海涵。老弟台技艺过人,在下佩服,不过,赌了这些局,天色已晚,您要想赌,是不是明天再来?”
张生指着窗外说,“太阳还老高呢,今日有兴,何不赌到掌灯?”
李兴霸脸沉了下来。
“老弟,赌场无情,还是见好就收吧,弄不好把性命赔在这里就不好了。”
张生道:“你们这个地方真是奇了,别的赌坊都是往屋里拉人,你们怎么反过来,往外撵人呢?金刀赌坊远近闻名,该不会是没钱了吧。”
李兴霸道:“钱我们有的是,你愿意赌我们奉陪,这次咱们换换花样,比押小,你敢吗?”
说着手指在骰子上一滑,三个骰子全成了一点。
张生道:“有何不敢,就押小,”指指身前堆积如山的银子,“这六百两银子,我都押上。”
周围的赌徒们齐声惊叹,运城县的赌桌上,有一两二两银子就是大手笔了,还没人下过这么大的注,这回他们算是开眼了。
李兴霸哈哈大笑:“痛快。”说着暗中将手一抖,三个骰子已甩入袖中,手里又出现另外三个骰子,与刚才那三个一模一样,由于他动作奇快,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他已经暗中换了赌具。他用手在骰子上一拍,“好,在下占先了。”
这些骰子实际上都是注了水银的,这一拍,把水银拍到下面去了,下重上轻,不管怎么摇,落到桌上都是一点,李兴霸虽然有灌水银的骰子,但很少出千,一来出千多了容易被抓住把柄,二来,也没有必要,今天被张生逼急了,他也要出一回千,转转赌运。
李兴霸哗哗的摇着骰盅,冷不丁儿的往桌上一拍,众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骰盅,李兴霸慢慢把骰盅抬起,果然是三个一点。
李兴霸得意的一笑,“我这是瞎猫碰死耗子了,老弟,该你了。”拿起骰子,暗暗一抖,把水银又甩到相反的方向去了,这才笑眯眯的递给张生。
张生接过骰子,放入盅中,摇罢多时,只觉手感异常,心知这骰子有鬼,也不多话,扣到桌上,揭开盅子,却是三个五点。
周围是一片惋惜之声,铁扇子朱凌和夺命鬼柳云却哈哈大笑起来,“小子,这下怎么样,全输了吧。”说着就要上来拿银子。
张生一摆手道:“慢来,不是押小吗?你们倒看看我的小还是他的小!”
众人不知何意,只见张生一掌拍下,三个骰子全都成了粉末,这份掌力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朱凌怒道:“你这是何意?”
张生指着粉末说,“我这算零点吧,可比你那三点小多了,大家好好看看,他家这骰子里还有比银子更好的货色呢!”周围有几个赌徒立刻上来细看,立刻发现了粉末中的水银。这些人都是行家,一看就懂,指着李兴霸道:“你们原来出老千。”
李兴霸知道今天非动手不可了,冲着朱凌和柳云一使眼色,柳云一斧子已经劈了过来,张生一闪身,旁边的椅子立时变成了两半,张生沉肩拧腰一掌打去,其快如电,柳云既来不及撤斧,也来不及躲闪,只得屈起右肘,使了个铁门闩,只听啪的一声响,柳云被巨大的掌力震得直飞出门外去了。与此同时,朱凌的铁扇子已如匕首般当胸插到,张生双掌一合,夹住铁扇,两脚连环飞踢,正中对手前心,朱凌没奈合,也只得飞出了大门。
李兴霸见张生身手十分了得,不敢怠慢,一扬手,三把飞刀直奔张生上中下三路疾射而来,张生铁扇子一扇,三把飞刀叮叮当当的全飞到了旁边,幸亏屋里的赌徒们已经全都跑了个干净,要不非误伤几个不可。
李兴霸从伙计手中接过金背大砍刀,指着张生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来砸场子的,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买卖。”说着纵身跳上了赌桌,大刀寒光闪闪,由上向下斜劈而至,张生用铁扇子在刀刃上一拍,震得李兴霸双臂发麻,大刀险些脱手。张生不容他变招,铁扇子疾点他的膝眼穴,李兴霸忙纵身一窜,使个鹞子翻身,从桌上跃下,大刀翻飞,将前后左右的空门全部封死,可惜刚一落地,后背麻穴就被扇子点中,他大叫一声,摔到了地上,压碎了一张椅子,张生用扇子一压他的脖子,说了句:“别动。”李兴霸麻穴被点,无法挣扎,问张生:“你是哪条道上的,报个字号吧。”
张生道:“我哪条道上的也不是。”
李兴霸道:“原来你是吃独食的,我们可是金鸡岭的买卖,你想抢银子,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
张生道:“少说废话,我这次来,要打听你一件事,你要活命,老老实实答我便是。”
李兴霸道:“有不明白的事,回去问你老娘,何必问我?”
张生铁扇子在李兴霸琵琶骨上一敲,痛得他一声惨叫。张生道:“你再不老实,我就废了你的武功,叫你生不如死。”
见李兴霸不说话了,张生又问:“你可认识一个叫金思源的人?”
李兴霸眨眨眼睛,“金思源,我知道,是金沙村的一个猎户,没少跟我们做对,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张生道:“对,他是死了,你知道是谁杀的吗?”
李兴霸道:“不知道。”
张生用膝盖死死压着他的前胸,铁扇子一开,扇刃如刀,轻轻在李兴霸脖子上一蹭,“你不说实话,我也没法,只能送你回老家了。”
李兴霸叫道:“我真的不知,不但我不知道,山寨上的弟兄们都不知道,我们都跟这金思源打过交道,大家都敬他是条好汉,听说他突然死了都很吃惊,又听人传说他是我们山寨上的人杀的,可大家互相一打听,却没一个人承认,后来,大寨主发话说,金思源的死你们都不要打听了,这家伙死了更好,山寨从此平安无事了。我们问大寨主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杀了金思源,他说,这人是谁你们永远也猜不到,永远也想不到,不要再问了,如果你们知道了真相,也得死,我们也就再没人敢提这件事了。”
张生心想,看来金鸡岭的大寨主一定知道这件事的原委,莫不成人是他杀的,想了想,还要再往下问,听到有人喊道:“快走,官人来了……”,张生回头一看,外面闯进来十几个衙役,皂衣高帽,手中提刀,个个气势汹汹。唐晚和屠风也都在其中,别人也就罢了,那屠风看见张生立时大怒,用刀指着叫道:“你又跑到这里捣乱了,持械行凶,砸店抢劫,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来,把他抓起来。”
张生一见屠风,预料今天必有一场麻烦,不由得站了起来,却听得地上的李兴霸道:“慢来,慢来,这人是我的朋友,我们不过开玩笑切磋罢了,哪有持械抢劫的,不要冤枉了好人。”
张生实在想不到李兴霸会突然维护自己,不觉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其实李兴霸也不是故意要帮张生,只是黑道有黑道的规矩,任何恩怨都要自己了结,如果没人家本事大也痛快认怂,绝不能靠官府的势力去打击对手,那不成了和官府联合了吗?传出去,不但没法在黑道上混,还可能被其他山寨围攻,所以金鸡岭虽然早就和县衙暗中沟结,但绝不敢公开与官府穿一条裤子,所以李兴霸才极力替张生推托。
唐晚立刻走过来道,“既是如此,快快离开,再聚众斗殴,定要严惩。”屠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银子,一时顾不上张生,和其他衙役一起趴在地上忙着捡银子,唐晚也抢了几个银锭,往张生怀里一塞,然后将张生推出赌坊,示意张生快走。张生也知是非之地不能久留,只得别了唐晚急急出了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