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黑木林很远了。在出了黑木林后,追魂像是忽然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奔跑如飞。乌鸦这次没有拦着追魂,他也有种同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怪,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紧张,很难形容。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乌鸦在很小的时候,在山上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师兄把他骗进了后山的一间黑洞洞的屋子里。师兄说师父让他去的,乌鸦丝毫没有怀疑。直到师兄把门反锁了,然后哈哈大笑着跑了。
乌鸦不知道自己那时有多恐惧,只记得当时他很奇怪,今夜无星无月,明明外面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为什么房子里还能更黑暗?比黑暗更加黑暗的东西是什么?房间里似乎有一种极其难闻的气味,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黑暗中,似乎有东西在向自己移动。乌鸦站在原地,两只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准备着向靠近自己的东西挥出去。黑暗中没人看见,他的嘴也张开了,露出牙齿,他要把整个身体都变成武器,不管那东西是什么。
然后,他听见屋外传来最小那个师兄的喊声:“师父,就在这里,我看见三师兄把他带进去了。”
门被踢开了,师父的身体像大鸟一样飞进来,一只胳膊抱住乌鸦,就像老鹰把小鹰护在翅膀下一样。另一只手举起来,对着面前的黑暗。黑暗中的东西停住了,师父在退出去的时候,比进来时还快。一出了那间屋子,乌鸦就觉得身体忽然变得轻松了,甚至无星无月的夜晚也变得似乎明亮了许多。在屋外站着的那个小师兄,正看着他笑,乌鸦后来知道,他叫喜鹊。
现在的感觉就像当时离开那间黑屋子一样。只是,没有小师兄在身边而已。乌鸦嘴角露出微笑,伏在追魂身上,向前飞奔。他决定,办完这趟事后,就去龙凤镇看看师兄。
前面拐过一个弯,露出了一个集镇。月光之下,能看见路边的一块界碑上写着“月光镇”。因天色还暗着,只能看见集镇的房子,在黑暗中静悄悄的潜伏着。追魂放慢速度,走进集镇。集镇有大有小,大的集镇跟一座城池大小也不差什么。区别在于,集镇无论大小,都没有城墙,也没有城门,所以赶路的人更喜欢穿过集镇。尤其是夜晚,路面好走,距离也短。只是夜间的马蹄声会对距离道路近的居民有些打扰。追魂多年跟随乌鸦,灵性十足,根本不用乌鸦示意,到了集镇里自然就放慢了速度。
但正因如此,乌鸦才注意到这集镇的不对劲。这是个小集镇,比一个村子大不了太多。每一间房子的门都开着,窗户也开着,里面毫无灯光,黑洞洞的,就像一个个硕大的人头,大张着嘴和眼睛,里面却黑洞洞的空无一物。乌鸦沉吟着,左右看着。就算是民风淳朴,夜不闭户,可也没必要故意把门都敞开着吧。
正思虑间,一条黑影从暗处窜出,挡在追魂的前面,发出呜呜的低吼声。追魂停住了脚步,那黑影倒似乎失去了目标一样,仰起头,用鼻子嗅着。乌鸦这才看清,那是一条狗,黑色的,它应该是被追魂的马蹄声惊动,才窜出来的。乌鸦下了马,向那条狗走去。那狗感觉到了,全身发抖,但竟然一动未动。乌鸦弯下一条腿,借着月光,看见了狗的双眼中流出的鲜血。那狗仰起头,用已经看不见的眼睛对着乌鸦。
乌鸦伸出手,缓慢的从狗的双眼中,拔出了两根细短的金针。那狗终于不再颤抖了,呜呜叫着跑进旁边的一户人家里。乌鸦迟疑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一片凌乱,黑暗中掺杂着一丝轻微的血腥味。乌鸦掏出火折子晃亮,看见屋里躺着一个老头,血腥味来自他胸前。他的脖子上有个洞,血从洞里流出来,洒在胸前。但不是很多,似乎他的血已经没有多少了。他的眼睛也瞎了,这让乌鸦很不解。既然要杀了这个人,先弄瞎他的眼睛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呢?
从屋子里的陈设和衣服看,这房子里绝不会只有这老人独居。而是一个正常的家庭,有儿子,有儿媳妇,从床边的一件小衣服看,应该还有个小孩。但只有老人被杀死在这里了,其他人呢?
那狗用舌头舔着老者的手,呜呜的叫着。乌鸦叹口气,四处搜索一番。屋里打斗的痕迹不多,有价值的线索就是,老人眼睛里也有两根同样的金针,但比狗眼睛的扎得更深。乌鸦闭上眼睛,默默还原着当时的场景。动手的不是一个人,功夫也有高有低,他们杀了老人,掳走了其他人。但诡异的是,他们先射瞎老人再杀人,还可以说是失手,他们为什么要射瞎这条狗呢?以他们的功夫,也可算高手了,和一条狗较什么劲?再说,如果看狗不顺眼,一刀杀了不是更容易吗?
乌鸦走出屋子,又进到另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也是一片凌乱。他连走了几家,都是如此。乌鸦想了想,来到集镇上最大的一间房子门外。这应该是这个集镇上的员外家了,有高高的大门楼,大门也同样洞开。里面有十几间平房,还有一个二层绣楼,那应该是小姐呆的地方。
院子里同样空荡荡的,但屋子里的尸体要多一些。乌鸦仔细观察,尸体都是老人,最年轻的也得有五十岁左右,一个年轻的死者也没有。乌鸦登上绣楼,绣楼不大,陈设挺精致,一张小小的牙床上,铺着丝绸的被子,纱帘被撕扯坏了,看来小姐被掳走时有过一番挣扎。乌鸦转身正要下楼,忽然停住脚步,这屋子里有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乌鸦猛然转身,一脚踢开了牙床,同时手按在腰间。床下传来一声惨叫,就像一只猫被剁掉了尾巴一样。
床下是个青年男子,衣衫不整。所谓衣衫不整,实在是很克制的形容。他光着膀子,双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也不知是这夜间的凉风,还是惊吓过度。下身倒是穿着裤子,但明显是穿反了。奇怪的是,他的衣服就在身边放着,他在床底下冻了这么久,竟然没把衣服穿上,这是什么情况?
一瞬间,乌鸦就看出了这人不会武功,而且已经吓得半死,随时有可能昏过去。乌鸦的手从腰间移开,语调尽量温柔的问:“你怎么会在床底下?这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男子缩成一团,惊恐的看着乌鸦,语无伦次的说:“大爷饶命,不要杀我,不要弄瞎我,不要杀我,不要弄瞎我……”
乌鸦无奈的看着他,但心里很清楚,从外面的情形看,这很可能是整个集镇唯一的活口。要想弄清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定得想办法安抚他。
过了好一会儿,那男子才相信乌鸦不是要杀他的人。他缓过一口气来后,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我的玉儿啊,我对不起你啊,我不是个男人啊……”
乌鸦大体已经猜到了几分,他打断男子的哭嚎:“如果你废话少点,没准我还有可能救几个人回来。”
男子拼命摇头:“你不要去,那些人不是人,他们是怪物啊。”
乌鸦耐着性子问:“怎么个怪物法?”
男子眼睛中满是惊恐,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时辰前。他告诉乌鸦,他是这集镇上唯一的秀才,以至于集镇上没人称呼他的名字,都叫他李秀才。他也志得意满,坚信自己一定能中举人,中进士,前途无量。
作为集镇上最有前途的青年,自然很受女孩儿们青睐。赵员外家的小姐赵玉儿,也听丫鬟经常提起来,自然也是芳心暗动。李秀才也一直慕名赵小姐的美貌贤淑,于是就走了无数秀才先贤们的老路——到后花园去扒墙头。
先贤们没有骗人,李秀才的扒墙头行动获得了成功。在丫鬟的掩护下,李秀才和赵小姐进行了经典的私定终身行动。眼看考试日期将近,刘秀才决定在去考举人之前最后来见一次赵小姐。
两人正在绣楼里卿卿我我时,忽然听见前院一片混乱,很多人在惊叫,还有打斗的声音。李秀才以为赵员外上来捉奸了,吓得团团转。他发挥绣楼居高临下的优势,向外望。却看见了极其恐怖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