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兰心从内院出来,见香铺伙计匆匆前来,躬身行礼道:“有客商要大批的货,求见当家人。”兰心道:“香料进出货,向有专人负责,你几曾见我亲自出面交易?”“属下知道,只是那人十分执拗,非见不可。”“闺中女子轻易会见外客,本就失礼于人前。”“他说有重要之事,必须见了家主才能说。”兰心并非久居深闺,不能见人的弱质秀女,也一向不怕人,便欲破例一见。
从铺面后面直接进入,欲往前堂相见,却见那客人随行的几个人貌相奇特,神情嚣张,扬言道:“主人再不速速现身,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铺子。”被那主人呵责阻止。前一句是中原语言,却带着明显的异域口音,后一句索性如同鸟语,一个字也听不懂了。兰心也算见多识广,知道他们必是来自边陲之地,并非中原之人,也被这种嚣张跋扈的言辞给激怒了,买货卖货,供求双方,合而两利,理当平等。何至于口出狂言,以势压人?他还偏就不怕这客大欺店的人,冷冷道:“他敢烧我的铺面,我一准儿就要他主仆几个都给我的铺面陪葬。仆从无礼,主子想必也高明不到哪去,这种人的生意,不做也罢,你去对掌柜说一声。”兰心似乎是自言自语,也似是跟身边的伙计说的,他懒得理会他们,按照一向的惯例,直接去了百草堂医馆。
午后,这主仆五个却突然出现在了百草堂。她不想伺候这种财大气粗,狗仗人势之辈,便托言有事,向石燕辞行。
那人见她飘然而出,带着四围垂纱的无顶凉帽,一身雪白的衣裙,圣洁飘逸,虽看不清容颜,那身形姿态却妙曼如仙,已有出尘之慨,一身天香,淡雅清甜,若有若无,令人回味无穷。以致兰心走的影子都没了,他们还怔在那里,目瞪口呆。
石燕上前道:“不知几位前来,所为何事?”那帮人才回过神来,那主子掩饰的咳嗽道:“到医馆来,自然是求医问药了。”“请进来坐。”为首之人趁机游目四顾,打量着这简朴的近乎陈旧的医馆,万万想不到这里还能有如此佳人出入,告没提及寻医之事,而道:“不知刚才出去的那位姑娘患了什么病?”石燕正不满他们那样追随兰心的目光,没好气道:“到这儿来的都是有病的吗?”“不是病人,那就是大夫的亲眷了?”“请问你们是来看病的,还是来查人的?”让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失礼了。”石燕压下性子道:“不知是哪位身染贵恙?”“便是本……本人,有劳大夫了。”石燕望闻问切,诊视一番之后,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罕见的绝症,无药可医,但此人似乎生机勃勃,头脑敏捷,言辞清晰,举止安详,彬彬有礼,又似乎不是,迟疑再三,道:“此病古怪,恕在下无能为力。”一个仆从道:“你不是杏林门的徒弟吗?难道只是欺世盗名之辈?”石燕忍气答道:“我只是杏林门门下一个记名弟子,随侍师尊也不到半年,在下不成器,与师尊无关。这病恕我治不了,各位另请高明吧。”“治不了病,开什么医馆?索性把那牌子摘了去。”石竹忍无可忍,怒道:“你们是来求医还是来砸场子的?”“当然是来求医的,可你们既自称不会治病,还想继续骗人吗?”“世间没有人可以包治百病,否则世间无病,就不需要医馆大夫药品了。”那主子仍然蔼然向石燕道:“难道我的病就没法治了吗?”石燕道:“若家师在此,或许可以一试,其余的人,只怕都无能为力。”“大夫说的是甄神医?”“是。”“听说甄神医有位高足……不知……”石燕想着他们耳朵倒长,也只是淡淡道:“她随师学艺不过一年,恐怕也要叫你们失望了。”那人恳切道:“实不相瞒,就是甄神医让我等来求见兰公子的。”此言石破天惊,石燕蓦然感觉眼前一亮,急切的问道:“你们见过家师?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为什么没有请他老人家施治?”“甄神医说他身边缺少一些贵重药材,无法彻底根治我的病,只能稳住病情。若非甄神医出手诊治,我恐怕也到不了此地,就没命了。”“看来我得判断没错,是师傅施治,改变的气机,起了变化。那师傅让你来找兰公子治病吗?”“是。甄神医说想要治愈此病,普天之下,没几人能办到,兰公子可以一试。”既有师命,自然不同,石燕欣然道:“那你们就应该去兰家找人了。”“我们早晨去过兰家。江南规矩大,兰公子不肯赐见,不得其门而入,回头寻访当地名医,听的甄神医的弟子在此开医馆行医,才特地找上门来。一来求治病的一线希望,二来,这医馆与甄神医兰公子有关,想请大夫帮我向兰公子致意,转达我求见之诚意。”随即有人送上礼物。石燕摇头道:“我无力治愈此疾,礼物断不敢收。还请各位带回去。至于兰公子,是你们有眼不识泰山了。”“怎么说?”石燕正色道:“你们既然是奉家师之命前来,我也就实言相告,刚才出去的,就是兰公子。”那人惊诧莫名,“他就是兰公子?果然是天人之姿,不想竟然失之交臂。”石燕不以为然道:“你们既能遇上家师,也见过兰公子,却未交一言,只能说明有缘无分呗。”“能否请大夫帮忙,求兰公子代为诊治?”“他忙于家业,并非专职医者,请不来的,但他有时间会来此实习,或许明天你们就能见到了。”“那我明天再来。这点礼物,只当是见面礼,请大夫笑纳。”
兰心翌日果然前来,石燕见暂时无病人上门,便向他说了那人奉师命前来求见之事。兰心道:“我看那人也非善茬,师父怎么会救这样的人?”“兰公子此言差矣,在郎中眼里只有病患,而不问善恶。纵然他真是大奸大恶之徒,自有国法天理惩治。郎中若是见死不救,就违背医家道德了。”“若面对的是一匹狼也得救?救了他,他反过来就会咬死你,你也救?佛祖割肉喂鹰,也没有舍弃全部吧?你这样的道德理论我理解不了,也做不到。安知他身患绝症就不是天理果报?”石燕无言以对。
忘忧施施然进了医馆,兰心招呼道:“稀客来了。”石燕道:“姑娘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忘忧略施一礼,道:“我这几天有事,耽误了。”兰心道:“我还盼着你像师兄一样教教我呢。”忘忧道:“你有什么事,尽管问我就是。”“问你?也得我见着你才算呢。”石燕一眼瞥见远远而来的人影道:“有人来了。做正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