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忙出去叫人准备,偷偷抹去痛泪,趁机也能活动一下,喝点水,恢复一些体力,以应付真正的惩罚。
他端进来的不是茶,而是冰糖银耳雪梨粥。甄世杰看了一眼,却没动,兰心只得又去端了温茶来,甄世杰一气喝干,心情平静了许多。兰心劝道:“师父喝口粥吧,温热的,正好。你晚饭也没吃什么,还为我伤神,身体怎么受得了?弟子有错该罚,不会以此求恕,你别为我气坏了身子。用点吧!”他这话又把甄世杰的心绪给搅乱了。她是兰苑之主,甄世杰虽然是他的长辈,说到底也只是白吃白喝白住,最多不过是她聘请的西席。他处处周全,还见天的挨打,到这个时候还在担心他的身体,如此孝顺的孩子,他怎么打的下手?可她学习老是出差错,今日他一念之仁,他日说不定就会误了病人的性命,他的心又坚定起来,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他怕自己的决心动摇,只道:“把这些东西都收下去。”
兰心在他的话语中,找不到一丝感情的痕迹,不敢坚持,将茶碗汤盏一并送出去。特地转身关了门,回到书桌旁,屈膝跪下,道:“请师父责罚。”甄世杰问道:“现在是多少板子?”兰心的心已经麻木了,畏怯,却不容退缩,低声答道:“315下。”
每次责罚之前,甄世杰都会问清楚犯了几点错,该打多少,事先说明。一旦开始执行,绝不会因任何人说情,或者兰心求饶,而徇私少打一下,也不会为任何原因多打一下。规矩就是规矩,不容更改,像第一次那样,没有目的,没有边界的责打,只能说明他气疯了,顾不了原则了。甄世杰望着他,“回答提问,反而多招来100板子,是不是很后悔没有早点领罚?”兰心答道:“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不论结果如何,永不言悔。”他这份坚定,倒是叫人赞赏,那就要受得起这份苦。甄世杰取过戒尺,敲敲书案边缘,道:“站起来。”兰心知道责罚要正式开始了。他起身站在书案旁,自行拉起左臂的衣袖,露出嫩藕似的洁白手臂,放在桌边,准备受打。
这是他们师徒间的规矩。欠债不超过五十下,就打手心。每次挨打,都是先打左手,再打右手。每次都是十尺子一换,不多不少。如果打的是双数,二十下,双手手心各受十下;要打四十下,双手手心各受二十下。偌打的是单数,三十,五十,就让左臂多承受一些,右手留着写字,吃饭,切脉,用处大着呢。若是责打数目超过五十下,就打手臂,毕竟,手臂的面积比手心要大得多,不至于伤了手,无法继续翌日的功课。同样是十下一换,先左后右,以此类推,双手轮流分担惩罚。
甄世杰也站了起来,却没有急着开打,而是拿过几本书放在桌沿,还将椅垫也放了上去。那是甄世杰第一次打他手臂的时候,区区几下,就见他承受不住,毕竟那上面挨打,下面也硌得慌。虽说他有绝对的把握,就算是打折了她的手骨,臂骨,也能以医术帮他恢复如初,他却不能放任她受伤。责打只为惩罚他的过错,警告他少犯错,不是为了伤害她。一点皮肉之痛,逼他更加努力,更加谨慎,若是伤筋动骨,就超出训教的范畴了。他得多吃许多苦头,也会影响学习的进度,他又岂能不心疼?所以,自那以后,再打他的时候,他会拿几本书,或是药枕,给他垫在桌上,以免伤到他,那种痛却不会减少。
兰心也配合地把手臂放在书与软垫堆起的位置,鼓足勇气,承担罪责。甄世杰还提醒一句:“放松。”太过紧绷,容易受伤,肌肉放松后,打得更痛,却不会受伤。
“啪。”戒尺终于落了下来,兰心的左臂随即绽放出方方正正的戒尺红痕,倒似在雪白的嫩藕上,抹上了一点胭脂。戒尺准确的落下,两下,三下,四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不断的增加到十处粉红。在别人看来,那青竹戒尺又轻又薄,没什么重量,甄世杰的手臂一起一落,也甚是轻巧灵动,没什么力道,他没下重手,手劲不大,只是给他个教训而已。可对兰心而言,身在局中,经受考验,那一下下清脆的击打声,却令他十分难熬。虽非很重,却痛感十足,清脆的响声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而且是越来越痛。
兰心收了左臂,又将右臂的衣袖拉起,将右臂放上了枕垫,同样是十下,红痕排着队的出现。兰心低头望着尺子一下一下的击落,她极力忍耐,用意志力抵抗疼痛的侵袭。他久经考验,自我感觉对疼痛的承受能力,比先前提升了很多,可汗还是在不知不觉间被压榨出来。
甄世杰打板子很有节奏感,均匀一致,戒尺一下一下的敲落,不急不徐。每一下,都控制在上一板子造成的疼痛将尽未尽之时,他不会抢时间连续打击,也不会拖延很久,力道也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不会轻一下重一下。一般而言,五分力道,轻了,达不到训教的效果。打不疼,他不怕,记不住。太重了,恐怕伤到她。五分,不轻不重,伤皮伤肉不伤筋骨。
二十尺后,又轮上了左臂。在已经遭受过苦痛的手臂上再来一轮,令人痛彻心脾。好不容易积攒下的一点承担过错的勇气,也被打到了九霄云外。他痛的咝咝吸着凉气,勉强坚持下来,换了右臂领打。
仍是五分力道。可开始承受的力道,与经受过一轮责打后的承受力是两回事,那感觉就是一轮比一轮打的重,打得痛。他勉强坚持着。又是一个十下,痛得呼吸急促,满脸通红,泪水也挂满了双腮。
他勉强挪去右臂,却手颤的无法去拉左臂的衣袖。这才不过四十板子,对于那遥不可及的三百多下,还只是个零头,十分之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