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苏宛然路过花店的时候,看到一个奇怪的男人。男人并不英俊,也不潇洒。只不过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让人无法忽略。那张平凡的脸上带着一丝的笑容,笑容里透着隐隐的傲气。
“小姐,我可以送你一支花吗?”男人从花店里出来,挡住了苏宛然的去路,“放心,我不是来搭讪的。”
苏宛然怔了一下,淡淡的侧开了身子,“‘小姐’一词本身就有歧义,我不喜欢这两个字。”
“那么……”男子并未因此而敢到尴尬,反而微笑着说,“这位女士,请接受。”
苏宛然抬头看了看那名男子,确认他的精神是正常的,“请问原因是什么。先生你不知道在大街上突然拦住别人要求送东西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男子微微的笑了笑,“我叫许文龙,很高兴认识你。”
苏宛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泠然地扯了扯嘴角,“那么,许先生。”她说,不见得有多厌恶,“我可以走了吗?”
“你还没收下花。”许文龙的声音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希望你能接受。”
苏宛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智商有问题还是在无理取闹,“给我一个理由。”她说,“能让你在街上随便送人花的理由。”
“我和人打赌。”许文龙很诚实地说出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和一个朋友打赌。如果我能在三十分钟之内买到花并且送出去的话,我就赢了。”他说着,微微的笑了,“如果我赢了的话,他会给我一份非常大的惊喜。”
苏宛然对于这个无聊的男人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她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头,“对不起,许先生的事情似乎与我无关,如果许先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的话,那么我就不奉陪了。”
“请等一下。”许文龙急忙道,“尊敬的小……呃,女士。”他看着苏宛然,带着些玩味,“请问我可以认识你吗?”
“对不起。”苏宛然看着他,淡淡地道,“我没有把名字告诉一个满大街找人送花的变态的嗜好。”说完,冷冷地盯了许文龙片刻,转身离开了。
许文龙把花丢进垃圾桶,拍了拍随后赶来人的肩膀,“雅辰,那个人太有意思了。”他耸了耸肩,“如果如果不是我对她没兴趣的话,也许我会追求她的。”
“这样还叫没兴趣?”魏雅辰看着他,笑得灿烂,“如果你要追的话我绝对会赞同。”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举双手赞成。”
许文龙并没有对他的话做出特别明确的反应,只不过拍了他一下,“你想什么呢?我只不过觉得她的性格比较有趣而已,我没有想让她做我女朋友的兴趣。”
“好吧。”魏雅辰笑了,“可以走了吧,站在这里可是很引人注目的。”
许文龙不以为意地道,“让他们看去吧。”
许文龙随手招了辆车,等到司机问他去哪里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然后回头问后座的的魏雅辰,“我们去哪儿?”
魏雅辰听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到,没什么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
许文龙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今天是不是有个酒会?”
魏雅辰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许文龙想了想,对司机说,“去本市最好的酒店。”
司机点了点头。
许文龙回过头来,觉得有点别扭,又把脑袋转了过去,“你熬夜了?”魏雅辰继续打哈欠,然后模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
许文龙没听清楚,也没再问。直到魏雅辰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说去‘本市最大的酒店’而不直接说香格里拉?”
许文龙这次没有回头,“因为我忘记了那个叫什么名字。”他说完,不仅魏雅辰用盯着白痴的目光看着他的后背,甚至连司机都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不过许文龙不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多么好笑。对于他没有意义的东西,他从来不会记得很清楚。无论是什么,只要无意义。
“你在宠物店做得怎么样?”许文龙问,拿出烟。想点火的手顿了顿,问旁边的司机,“介意我抽烟吗?”司机摇了摇头,道,“你最好把窗子摇开一点。”
许文龙点了点头,采纳了司机的建议,淡淡的烟草的味道飘散开来。
魏雅辰坐直了身子,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还好吧。”
“是吗?”许文龙把烟灰弹到马路上,“我这样做好象不太道德。”他说着两件不相干的事情,然后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刚才……不。”他皱了皱眉,“我怎么前言不搭后语。”
魏雅辰笑了出来,“你越来越像帕金森综合症的患者了。恭喜你。”
许文龙的手顿了一下,笑道,“你这叫胡说。”他吸了一口烟,又吐出圈圈,“如果需要的话,来找我。”
魏雅辰笑了笑,“什么需要?”
许文龙把烟蒂扔出去,把车窗摇上,“资金的需要。”他说着,有着点无奈,“你这小孩怎么一点都不依赖我,我这哥哥做得也太失败了吧。”
魏雅辰笑了笑,“总会用得到你的。”
车子停下。许文龙付了钱,打开门,一边走一边说,“真希望如你所说。”
魏雅辰笑了一声,“当然会。”
酒店的第一层已经被酒会的主办方包了下来,许文龙站在酒店的门口。有些不悦。酒楼的服务生向他索要请柬。许文龙蹙了蹙眉,他本就没想来这里,所以自然也没有带请柬,而似乎人家向他要请柬的行为并没有任何错误,而且语言也很客气。
许文龙想了想,“请问刘先生来了吗?”他所说的刘先生,是这次酒会的主办方之一,S市鼎鼎有名的企业家。
侍者道,“刘先生很早就来了。”
许文龙点了点头,“麻烦你告诉刘先生……”他顿住了,因为他想起来自己有刘永彬的电话号码,掏出手机找到号码,拨了过去。
“刘先生吗?我是许文龙。”电话通了以后,他是这样说的。
“哎呀,大驾光临,蓬壁生辉。”刘永彬笑了几声,“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许文龙笑了一下,“今天忘带了请柬,还是麻烦了。”
刘永彬听了,笑道,“有什么麻烦的,稍等。”
许文龙挂了电话,对魏雅辰道,“好了,等着吧。”
魏雅辰打了个哈欠,“这么无聊的事情。”
许文龙耸了耸肩膀,“没办法,怎么也是老爸的圈子,你总不能一次都不来吧。”
魏雅辰翻了个白眼,“我宁可回家去抱着狗睡觉。”
“就知道你的狗。”许文龙说,带了点埋怨的味道,“你多久没回家了?”
“我……”魏雅辰干笑了两声,“那个……”
“别这个那个的了,这个星期天回家。”许文龙又加了一句,“我妈不在家。”魏雅辰的妈妈是他父亲的前妻,二人离婚之后魏雅辰随母姓,后来虽然又再婚了,但魏雅辰没有再改姓。而自己的母亲与父亲本就有些私情,正好父亲与魏雅辰的母亲离婚,自己也就从私生子一跃为许家大少,母亲也成了当家主母。
其实许文龙多少觉得有点对不起魏雅辰。如果不是自己的母亲插足的话也许他们回过得很幸福。由于魏雅辰的母亲是个女强人,比较顾工作,对家里的关心比较少。而父亲也就因此“理所当然”的开始了一段婚外恋情。
那时自己的母亲才大学毕业,年轻漂亮,三十出头的父亲刚好功成名就。十岁的年龄差距似乎并不能成为二人之间的阻碍,他们很快的就走到了一起。然后就很顺其自然的有了许文龙。而魏母则是在许文龙三岁时才怀孕。
后来的一切就更加简单。魏母在魏雅辰六岁时发现了这件事情。便坚决地与父亲离婚。并且给魏雅辰改姓改名,并且在三年后再嫁。
父亲一直觉得对不起魏雅辰的母亲,但得知她后来有了一个好归宿并生活得很好之后便放弃了再赔偿或者说补偿她的念头。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介入前妻的生活对于前妻也许是一个打击也不一定。
“喂,是他吗?”魏雅辰拍了拍沉思中的许文龙,小声问道。
许文龙抬头,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极为精干的中年男子,说他四十岁左右,是因为许文龙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但他看起来很年轻,从表面看的话,也许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刘永彬很瘦,但却不单薄也不缺乏美感。他有着一张正直人的方形脸,标准的浓眉打眼,并不难看,相反还会令人生出几分好感来。
刘永彬笑着迎了上来,“许先生怎么才来?”
许文龙笑了笑,把魏雅辰推了出去,“接我弟弟去了。”转向魏雅辰道,“这位是‘兆光集团’的总监,刘永彬先生。”又对刘永彬道,“这是我弟弟,魏雅辰。”
又难免一番寒暄客套。进了门,十几桌的人由主席向两极分化,本想找个地方就坐的魏雅辰直接被许文龙拎到了次席上。父亲看到他对他们点了点头,没有其他的表示。
“呀。”魏雅辰突然出声,拍了拍许文龙,“我碰到了熟人,过去看看。”
许文龙点了点头,看着魏雅辰走过去,才发现魏雅辰所说的那个熟人居然是自己今天碰到的那个女孩儿……或者说,女人。
“苏小姐。”魏雅辰走过去,向苏宛然打了个招呼,“猫眯还好吗?”
苏宛然点了点头,“谢谢你教我那么东西。”她笑了一下,“以前我都不知道养猫有那么多需要注意的事情。哦,”她想了起了什么似的,“它叫晴晴。”
魏雅辰联想到了她的男……不,是前男友,但并没有说出来,他不希望让一位女士不开心,“很好听的名字。”他说。
“在聊什么?”中断魏雅辰话的人正是许文龙。苏宛然像瞥神经病一样瞥了他一眼,然后对魏雅辰说,“你和尹若很熟吗?”
魏雅辰笑笑,说,“也不算特别熟吧,反正他是我大学时的学长。后来就认识了,然后……”他笑笑,“我没有做上班族的意愿,正好那时候他想做点什么。然后就开了宠物店,前期资金都是他拿的,后来开始赢利以后我们才开始分成。”
“谁叫我投资你不用?”许文龙插口道。
魏雅辰白他一眼,“您老哪儿冒出来的?”
许文龙道,“不是冒 出来的,是一直都在,只是你太投入了忽略了你哥哥我的存在。”说话间,还在“你哥哥我”上加了重音。
魏雅辰向苏宛然撇了撇嘴,“你别理他。”
苏宛然点头道,“我本来就没想理他。”
许文龙点了根烟,看到苏宛然蹙起的眉头,将烟灭了。
方文远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宛然。”他叫了一声。苏宛然回过头,对魏雅辰道,“我老板叫我。”
魏雅辰点了点头。许文龙道,“那不是方文远吗?”
“你认识?”魏雅辰道,“认识的倒不少。”
许文龙笑了笑,“好久不见了,当然要凑凑热闹。”
方文远看到许文龙,愣了一下,他和许文龙并不熟。只不过以前因为父亲生意上的事见过几次而已。说认识,倒也是可以的。
“许公子。”方文远伸出手,对于市委书记的公子,他觉得还是客气点比较好。“好久不见了。”
许文龙握住他的手,笑道,“怎么那么客气。”
方文远没说什么,寒暄了几句,看到魏雅辰时有一闪而过的疑惑。
“我弟弟。”许文龙说。
方文远点了点头,“如果没事的话,我和宛然先过去了。”
参加酒会的大多都是大中型企业的负责人,方文远的小小的事物所能够挤进来当然也不容易,但他的位置往往是最末的。
正当一切都准备就绪时,苏宛然回头。江晴在对她微笑。
她想别过头去忽略掉他的目光,却发现自己没有移开眼睛的力气。她看着江晴走过来,看着江晴与他们客套寒暄,然后看着江晴走到自己的面前。
当江晴说出名字的时候,魏雅辰相当的吃惊。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江晴打量了个遍,始终没想明白原因。
“又见面了。”江晴说,声音轻得像飘过的羽毛。
苏宛然微微一笑,“是啊,又见面了。”
有一瞬间的冷场,苏宛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正如同江晴不知道他该说什么。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江晴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此时无声胜有声”。
语言,往往在有些时候,是多余的。例如现在。
“出去走走?”江晴问。苏宛然点了点头。国内的商业酒会也只不过如此罢,山珍海味各种珍奇,各种高价国产进口的酒平均每瓶价值几千元,却被堆得到处都是。刚才还彬彬有礼的绅士已经开始东家长西家短。把XX总裁变成了XX伯父或者XX侄子。
亲戚,就是这么认的。
在这样的会场里江晴本就是来蹭饭的,而对于苏宛然来说他们的事物所就是可有可无的,而她则更加的可有可无。
“去吃点东西?”江晴问。
苏宛然停下脚步,“你做给我吃吧。”她看不清江晴面上的表情,也没回头去看。时间留下的不仅仅是岁月的痕迹,更多的是心灵的积淀。
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时听到江晴温和而清淡的声音,他说,“好。”
这一个字,却重逾千金。
苏宛然从来没做过饭,更不要说买菜了。她对这种事情虽然说不上是惟恐避之不及,但至少她也不喜欢这样的事。当江晴说“去菜市场买的菜新鲜”的时候,她曾经犹豫了三秒钟,然后看到江晴嘴角划起的弧度之后就鬼史神差地答应了。
看来自己真的是神经有问题。或者是对江晴已经没有免疫力了。她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离江晴远一点。和他在一起她总是会做出许多令自己诧异的事情来,再这样下去她的生活就要失控。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开始下一场恋爱,也许江晴会明白,然后他会离开。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对江晴承诺,更多的却是害怕江晴抽身而去之后给她带来的伤害。不会喜欢,所以就不会伤心。就算是喜欢了,不在一起,不就行了?
自己太自私了吧。苏宛然在心中苦笑。
“进去吗?”菜市场的入口处,江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的时候面上还带着盈盈的笑意。
苏宛然顿了几秒钟,毅然地点了点头。带着点壮士扼腕的决心。才进门,一股混杂的气味冲进 苏宛然的鼻腔。她感觉自己的胃在翻江倒海。手被人牵住,她看到江晴微笑着的脸。
“要吃什么?”江晴领着她在里面打转,“青菜类?”他口中说着苏宛然能听懂的中文,但苏宛然却有一种听天书的错觉。
苏宛然皱了皱鼻子,味道似乎已经缓解了不少,“菠菜。”她说,“炒着吃行吗?”江晴点了点头。
“黄瓜。”她说,“油菜?”
江晴看了看,“白菜。”声音很果断,带了一缕未决断的笑音。
苏宛然仔细地看着菜,满脸的茫然与不信任,“那不是油菜吗?”
江晴哭笑不得,“那是白菜。”
买下菜之后卖菜的大婶边把菜递给他们边道,“刚结婚吧,一看这姑娘就没干过活。”
苏宛然听了,愣了一下,想把手抽出来,却不料被人握得更紧。江晴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没关系她不会我会。”
然后苏宛然在大婶感叹“这个小伙子多么好”的时候迅速撤离了现场。
而在海鲜区似乎也发生类似以上的情景。
苏宛然盯着那条鱼,然后很惊喜地对江晴说,“好大的鲤鱼。”
江晴愣在那里,然后微微的笑了一下,“鱼类你是不是只吃鲤鱼。”
苏宛然点了点头,然后江晴对准备杀鱼的老板说,“对不起她不要那条鱼。”苏宛然满眼茫然的和江晴在不同气味不停变换的菜市里转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被拖出去呼吸了新鲜的空气。
“江晴。”
“什么?”
“其实你挺了不起的。”
“多谢夸奖。”江晴牵起嘴角,看到苏宛然满脸冒汗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多来几次就好了。”
苏宛然淡淡地转过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江晴,我不认识你。”
江晴笑了半晌,跟在苏宛然的后面,两手提满了五颜六色装满各种食物的塑料袋,微笑着追上去,“要不要去买调料。”
苏宛然蹙了一些眉,重复道,“调料?”
江晴点了点头,苏宛然的眼角跳了跳,“没听说过。”
江晴叹了口气,把苏宛然拽进了一家小型菜店,因为只有蔬菜和调料的缘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
江晴本想问苏宛然她家有什么。可是想起曾经的经历于是没有问。只是把所有必须的调料都买过了之后,他的手上又多出了一个塑料袋,而且是分量不轻的塑料袋。
苏宛然本想告诉江晴江小晴已经死了事,但不知为何还是没说出口。她有些庆幸因为检查身体的缘故所以晴晴并不在家,否则有些不需要欺瞒的东西就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进了门江晴倒没感觉到什么奇怪的。依旧有一些猫眯转用的玩具甚至还有猫粮,江晴忽然就有些伤感,他知道江小晴也许不在了,这些东西只可能是另一只猫的。原来事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我去做饭?”他看见苏宛然再一次把只穿着袜子的脚放在地板上。下定决心下次再来的时候一定不忘记买一双拖鞋给她。
他记得苏宛然喜欢喝红茶,不加果汁不加糖的纯正红茶。第一边水滤过,第而遍的时候水要七分热七分满。说实话他知道苏宛然并不是钟情于茶道或者特别了解饮茶的一些规矩的人,她的特殊只不过是她的习惯罢了。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杀人于无形,徒劳的作茧自缚。
照着九年前的样子泡好红茶,给她切了一盘水果,从她的书架里找出她最喜欢的作者最新出版的书放在桌子上,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洗过澡的苏宛然正好从浴室里走出来。江晴过去洗手,准备晚餐。
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点“老夫老妻”的意味,苏宛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站起来去厨房,看见江晴扎着粉红色的围裙,看到她进来,冲她一笑。
“还差一个汤,饿了吗?”他问,然后很温柔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青菜塞到她嘴里。苏宛然背过身去,她绝对不会承认,她哭了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