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和施泽路跑去干嘛了?”红霄絮低垂着视线,冰冷的眸子中是女儿胆怯的神情。
“我……我们没干什么。”墨语非原本想坦白从宽,但一想到自己的承诺,忍不住改口道。
“大清早,穿着睡衣就跑到外面去,还说没干什么。”红霄絮直起身子,正面向她,原本她是歪靠在门框上的。“这么小就学会撒谎了,你是向谁学的?”伸手毫不留情地掐住女孩的右颊,声音带上了狠厉。
本就心性脆弱的墨语非,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沾湿了红霄絮正掐着肉的手。
但她的嘴巴还是闭得紧紧的,没有多说一个字。
红霄絮的目光突然闪了一下,随后便像被烫到般猛得放开了她的脸颊,胸口起伏不定,喘着粗气,心脏一阵阵揪疼。
墨语非被她的力道带动,往后顿了一步,但连忙站稳了。脸上的泪珠不尽地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但她不敢伸手去擦。
她真恨自己,明明都被训了这么多次了,为什么眼泪还是动不动就流呢?
“你不要再哭了。你不要再哭了!”放开她之后的红霄絮单手支撑着墙壁,但看到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她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
实在是太像了。
实在是太像当初年幼而又倔强的自己了。
只不过当初的加害者是那个早死了十几年的老混混,而现在她却变成了那个加害者!
她们两人竟都重蹈了对方的覆辙。
墨语非听到她的大吼后,只能努力低着头,抿紧嘴,不让哭腔发出。过分抿紧的嘴布满了苦涩的线条。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墨雪峰被惊动,从楼下哒哒跑了上来。
红霄絮侧头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女儿,转身向他走去,在经过他时,语气极为厌恶道:“好好管管你女儿,这么小就会撒谎了,将来能成什么好胚子。”说罢便与他错身而过,在走下楼的时候,她伸手在自己眼眶处擦拭了一下。
面对妻子的冷嘲,墨雪峰好脾气地没有表达任何不满,甚至在她下楼的时候还面带微笑地目送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究还是练就了一幅不因物喜,不因己悲的强大心性。
“怎么了,为什么妈妈说你撒谎了?”他半蹲下身,目光柔和地看着垂泪不已的女儿。伸手拭去女儿满脸的泪水。
墨语非感受着脸上温暖宽厚的大手。原本只有七八分的悲伤反而变成了十足十,眼泪也流得更凶了。对严厉的母亲她可以执拗地闭嘴不说话,但对温柔的父亲,她害怕自己做不到。
但告诉他,又违背了自己对小路的承诺。
心中两难抉择之下,她紧紧低着头,不敢看父亲。
“你觉得可以告诉爸爸吗?”女儿的态度并没有惹恼他,他反而很有耐心地询问着,“如果你觉得不能告诉爸爸的话,那就不要告诉了。”
“可以吗?”墨语非轻声呓语着,视线偷偷往上移。
墨雪峰温和道:“你是因为做错了事才瞒着爸爸吗?”
墨语非一怔,随后轻轻摇了摇头,再怎么想,她也没做错事。
“那就好了嘛,走,到楼下吃早餐去喽。”墨雪峰朗声道,伸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她抱了起来。
看着与平日完全不同的视野,墨语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虽然脸上还带有泪珠,但原本沉重的心情早已消逝了七八分。
来到餐桌上,王婶早就将两人的餐具摆好了,红霄絮正端坐在那里小口咀嚼着松软香甜的面包。
墨雪峰将女儿放到位子上后,并往她盘里夹了很多菜后才看向妻子,“今天几点钟上班?”
“十点。”
“等下要赵叔送你去吗?”
“不用。”
“家里另外一辆车要洗洗了。”
“嗯。”
墨语非恨不得把自己深埋在地底下。
“那小非,今天你妈妈上班,爸爸带你去游乐园玩吧。”他转头兴奋地看向女儿。
红霄絮撕扯面包的手一顿,脸上终于不再像刚才那么冷漠,“你永远那么闲。今天下午小非有钢琴课,我吃饱了。”说罢她便站起身,大踏步向门口走去。
当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后,墨雪峰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握得青白。他舒出一口气,放开紧握的拳头。
“快吃吧。”对女儿说的话还是温柔的。
事实上那天,墨语非并没有带到游乐园。
星期一,又是上学的一天。
墨语非和施泽路虽然都还只有六岁,不过他们今年便已入了小学,已经光荣地成为一位一年级小朋友了。
“语非,语非,今天坐我们家的车去学校吧。”
墨雪峰刚要让女儿进车时,从旁开来一辆车,然后后车窗被缓缓移下,露出施泽路兴奋的脸,他热情地向墨语非打着招呼。
墨语非不自觉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但立刻又停了下来,看向父亲,连施泽路的招呼也没有回应。
“雪峰,今天让我送语非去吧。”前面车子的前车窗被移了下来,露出了白曼的脸,她看向犹豫的墨雪峰,两人的视线正面对上,她道:“我知道,我会和霄絮说的,你不用担心。”
墨雪峰转头看着女儿,女儿脸上也有跃跃欲试的神情,“小非,今天你就和小路他一起上学吧。”
听到他说完之后,墨语非向父亲道了一声别,背着书包哒哒地,快速地上了对方的车。
“来,给我吧。”在墨语非坐上车时,施泽路便伸手把她的书包解下来放到一边。
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那么重。他掂了掂。
“那我们先走了,再见。”白曼向站立在原地的墨雪峰打了声招呼后,轻踏油门,一转方向盘,车身便扬长而去了。
”她真的会和霄絮说吗?”墨雪峰自言自语道,“要不还是自己先坦白从宽吧。”他走进门时萌生了这一想法,但上了楼梯,这一想法便被立刻打消了。
“啊,你要去上班了吗?”这时红霄絮正打扮一新地从房间里出来。两人迎面碰上,他才因此有这一问。
红霄絮向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刚要经过他时,停住脚步问道:“你不是送小非去上学了吗?”
“我让她和小路一起去了。”墨雪峰淡然道,真事到临头,反而没什么紧张。
“我说过我不喜欢小非和施泽路经常待在一起。”她的声音十分冷静,但墨雪峰知道这是她恼怒的前兆。
他望着妻子冷漠的脸,他们在一起快七年了,她要么就是这冷漠的样子,要么就是恼怒的样子。说真的,他也有些厌倦了,他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现在还早,不如我们好好谈谈吧。”他看了一眼表,淡淡道。
经他这么一说,红霄絮却强压下心中的恼怒。“公司还有事要我忙,晚上回来再谈。”说罢她便转身向楼下走去。
当她拐过楼梯角时,从上方传来了十分不屑的声音,“你再这么忙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替别人打工。”
字字落地有声,直击她强烈的自尊心。
红霄絮伸手握住栏杆,心被气得颤抖,但从嘴中说出的话还是四平八稳的。
“替别人打工,也是靠我自己能力挣得钱,总比有人当米虫要来得强。”
墨雪峰嗤笑了一声,牙根发麻,从中蔓延出苦涩的味道,“我知道你看不起米虫,不过不仅替米虫打工,还替米虫生儿育女,你的感想又是如何呢?”他的身子如幽灵般从楼上漂移到她身后,嘴中的话宛如淬了毒汁的尖刺一字一字,一根一根般戳着前方,相较之下显得无比脆弱娇小的女人。
红霄絮猛得转身,墨雪峰只闻到一阵香风快速在鼻下掠过,左脸瞬间的刺痛之后,便是无尽的麻意和热烫。
“除了恶心,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冰锥子的话语从红霄絮嘴中吐出,算是对他的反击。
”恶心?恶心,你还不是嫁给了我!”墨雪峰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修剪得圆润整洁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刺进她白皙的肌肤。
明明当初大学里,连她蹭破点皮都要心疼不已。
虽然手臂被掐得很疼,但红霄絮好像根本没有痛觉,只是厉声道:“放开!我要去公司了。”
“不放!”男人争锋相对。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互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让谁。这时听到动静的赵叔和王婶悄悄来到一旁张望着,但很快便遭到了他们男主人的一声怒吼。
“好可怕,先生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被赶出去的王婶拍拍自己胸脯,心惊道。
“是呀,我在这干了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看见他发这么大的火。”赵叔应和道。
两人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了猛烈的撞击声。两人面面相觑,顿时转身跑进屋内。